明意倒沒想到對方會這么說，他只記得前世宋聞璟前期一心求道，文鶯也為了不影響他修得大道，沒有跟在他的身邊，再出現時已然是上陽宗衰敗后了。他只是稍稍改變了原來的發展，一切就偏向了自己，這就是所謂天道嗎？

    正思忖著要不要帶著文鶯一起回上陽宗，驀地，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得明意思路全無。

    “紀……”門外管事忙著通傳，險些把紀樾的身份暴露在明意面前，虛虛打了幾下嘴，“紀家遣了人來，那人非要見你不可，文鶯，若沒什么事，就去見一見吧。”

    本家派了人來？非見不可，難道是大長老他們推算出天道之子在哪里了？

    紀樾蹙眉，本想置之不理，但是轉念想到大長老卜出的卦象與家族的未來息息相關，此次派人來恐怕也是為了天道之子一事。氣運之子如何，紀樾其實毫不關心，但是如果沒了家族的庇佑，就算他現在得到了明意，將來也會被覬覦他的人從自己手上搶去。

    唯有保住本家，保住家族的興榮，在紀家百年名望的震懾下，他才能將明意好好珍藏，不至于被那些宵小之徒竊去。

    不耐地“嘖”了一聲，冷聲應下了門外管事的話，紀樾轉頭神色從容地執起明意的手，憑空變出了一把玉扇放在明意手上，情真意切地說：“阿意，若是你不愿帶我走也沒關系，只是不知下次何時才能再見，我手上沒有什么貴重的，唯有將此扇贈與阿意。”

    “只望阿意日后見到扇子，便能想起我，記得還有我在等你。”

    玉扇質地溫潤細膩，放在手上似有一陣暖流通向心間，若是細看，便能發現其中還有浮光流動，雕刻的流云紋栩栩如生，明意知曉此扇非凡物，拿著它在手中如有千鈞重，心中酸澀與驚惶重疊，明意腦中也纏了無數絲線，密密麻麻的難以分清其下藏著什么。

    他出聲道：“阿樾，”，他想告訴紀樾不必如此，他根本就不配拿這把扇子。這份感情的開始便夾雜著他對宋聞璟的報復，看著對方愈是對自己上心，明意心底那份從開始刻意忽略的內疚便愈發被放大，但話才出口，對方含情脈脈地望著他，燦若星辰的眼中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他一人，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

    終究是不忍，明意暗自嘆氣，待來日找個時機，再將這件事解釋清楚，向文姑娘道歉吧。把原想說的話語咽了下去，勉強地牽起嘴角道：“嗯，你送給我的這把扇子如此貴重，我必會時刻帶在身上，見扇如見人。”說完，他低下頭盯著手中的玉扇，纖長睫毛在眼睫處投下陰影。

    一直被定身術束縛在原地不得動彈分毫的宋聞璟，目睹了明意被這個妖人染指后本就急火攻心，還要眼睜睜看著那個妖人和明意之間深情脈脈的往來。他不顧體內禁錮，定下心神調動所剩靈力，五臟六腑被禁錮壓制產生的痛感所覆蓋，蒼白的嘴唇抿作一道弧線，聚集靈力化作利刃強行突破了紀樾施下的法訣，鬢角似被無形大手箍緊般生疼，喉頭不設防地涌上腥甜血氣，他悶哼一聲，鮮血順著唇縫絲絲溢出落下。

    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發出啪嗒的聲音，宋聞璟抬手抹了把嘴角，對上紀樾的挑釁眼神，幽深的眸子燃起了兩簇烈火。

    紀樾趁著明意低頭的機會，眉目間帶著倨傲，笑里藏刀，無聲地對宋聞璟做了個口型。

    “你太弱了。”

    所以，弱者怎么可能保護好阿意呢？像這種低賤到螻蟻都不如的練氣之修，就該回到他該待的位置，而不是妄念借著不入流的小招數去染指稀世之珍。

    “既然阿意手下了我的信物，那阿意也當是給我一件才是。”

    在宋聞璟還沒緩過來之際，紀樾傾身，伸手在明意的臉頰刮了一下，隨后順著他的烏發向下，在末端用手指卷起一小段用靈力截下，順長的黑發落在紀樾掌心。他施法系上紅繩，反手將其放入胸口收好。

    “凡人常說結發夫妻，恩愛不疑，那我只要阿意的一截頭發便好。”

    明意回過神時，紀樾已經離開。

    將玉扇放入腰間的乾坤袋內，明意回頭才發現宋聞璟嘴角的血跡，瞳孔猛縮一下，下意識的后退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凳子差點摔個腳朝天，扶住桌子邊沿穩住身子，強裝鎮定地偷偷打量宋聞璟。

    不會吧，就讓宋聞璟看著他和文鶯親個嘴、送個定情信物，這就把宋聞璟給氣吐血了？自己上輩子被他搞得那么慘都還能撐著，宋聞璟區區一點情傷就受不了了。

    宋聞璟褐色的眸子看似含笑地斜瞥向明意，用袖子將嘴角殘余的血跡擦干凈后走到明意身前，“少爺玩得盡興嗎？”他的語氣不卑不亢，仿佛真的在關心明意一般。

    明意心中卻不寒而栗，許是宋聞璟給他前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哪怕他作為宋聞璟所謂的主人，也怕被這樣的惡犬反咬一口。他步步后退，而宋聞璟跟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跟隨他的腳步逼近，直到他的背后抵在架子上，退無可退，宋聞璟才停下步子，二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拳。

    “少爺在怕我。”他看著淡然，篤定地說出這句話，似乎還帶著一絲慍怒，帶著嘲諷地淺笑一聲，“是不是誰都能和少爺親上，只要哄好少爺，誰都能和少爺玩玩，對嗎？”

    宋聞璟個子本就比明意高出不少，這會把明意抵在墻邊，給明意造成十足的壓迫感。他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蒼白如紙，可是唇上卻還沾染著血的顏色，有種妖異的邪魅。

    被宿敵看穿了自己內心的孱弱，明意愕然地抬頭凝睇宋聞璟，隨后眼中蒙上一層陰翳。

    “啪”地一聲脆響在閽然無聲的房間里格外清晰驚人，宋聞璟的頭偏向另一側，紅痕赫然出現在他臉上，眼角處被明意的指甲劃出傷口滲出血珠。他冷冷地看向地上，半晌后，手覆在被明意打過的那側，神色不明。

    明意氣極了，被對方輕而易舉看透自己內心后的惱羞成怒使他沖昏了頭。他全身微微顫抖著，漂亮的眼眸中帶著明顯的怒氣，輕顫著唇牽起嘴角，“你當你是哪家元嬰老祖，我用得著怕你這么個東西？不過是給本少爺當狗的玩意，本少爺對你好點就敢說出這種以下犯上的話，你是馬尿喝多了還是熊心豹子膽吃撐了？”猶不解氣，明意還想踹一腳宋聞璟，好讓他知道誰才是主人，見他虛弱得快倒下去的樣子有幾分可憐，最后還是忍下來，心里憋著沒發泄出來的氣一把推開宋聞璟闊步離開了房間。

    宋聞璟低眸斂目，身上的那股強大而懾人的氣勢收斂了不少，和剛才令明意心驚的樣子判若兩人。

    “少爺所言極是。”

    宋聞璟無比渴望強大，修成大道，成為修真界不可撼動的真神之人。他會將靠近明意的那些人全部殺了，哪怕違背了天道因緣，哪怕會墮入九冥幽獄。

    明意的那一巴掌讓他恢復了理智，現在的他不是那個大道已成的少年劍神，不過是個毫無家族勢力又稍微比同齡修士天資好一點的傻小子，他沒有資格插手明意的事，在明意眼里他不過是個自己送上門的玩物罷了。唯有如前世那般，成為修真界的翹楚，他的世界在那時只剩下自己，明意的目光就會真正落在他身上。

    自昨日的事情后，回程的路上明意是能不見宋聞璟就絕不見他。不是怕他報復自己，他明家小少爺能屈能伸，才不會因為一時的沖動而和瘋狗計較。對方似乎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人，很是自覺地沒有在明意眼前晃悠。

    抱著睡著蜷嗦成一團的重梟，明意一只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百無聊賴地摸過它的脊背，把重梟清醒時打理得油亮光滑的毛發給弄得亂七八糟。明意望著不遠處案幾上的玉刻屏風，目光迷離，透著悵然若失之意，陷入回憶之中。

    算算時間，等他們回去后再過兩個月就該是宋聞璟在上陽宗初露鋒芒的時候。明卓長老的收徒大典上，作為上陽宗外門弟子的宋聞璟以三招劍術打敗了其他內門弟子，破格被明卓長老收為關門徒弟。

    其實他最開始，就算有萬珍閣初遇時的成見，也不得不承認宋聞璟確實是個難得的劍修天才。

    當時一直希望能拜入明卓長老門下的陸靜一師妹十分傷心，并找自己哭訴。他見不得女孩子掉眼淚，便去給她出頭，最后自然是輸得全宗皆知，還被宋聞璟嘲諷他不自量力，讓他臉面丟盡。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和宋聞璟結下梁子。

    這樣一看，宋聞璟最開始的時候好像也沒做錯什么……

    明意回過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目光觸及膝上的小白團子，他伸出瓷白指尖戳了戳重梟一鼓一鼓的肚皮，自言自語道：“可那又如何呢？前世的因果已經種下，我和他的恩怨再難抵消。”

    重梟被弄得難受，連眼睛都沒睜開，蹬著四個爪子隨意撓了撓那根打擾自己清夢的手指又睡了過去。

    明意低低笑了一聲。

    他上輩子痛不欲生的幾百年光陰，哪能那么簡單地讓宋聞璟以命來抵。殺死一個人永遠比讓那個人活著要簡單，他要宋聞璟親眼看著他是怎么失去生命重最重要的東西，讓他失去一身傲骨，生不如死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