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父親身后穿過了那條昏暗漫長的走廊，到客廳的時候祖父祖母與李jiejie聊得正歡。

    父親取過搭在沙發(fā)靠背上的西裝外套，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欠身對祖父祖母說：“時候不早了，父親母親我先帶思君離開了。”

    我們剛踏出老宅大門祖母就追了上來，“昀昀，你把小覓也送回去吧，女孩子家一個人回去總歸是不安全的。”

    ──爸爸，不要，拒絕她。

    “好，你先在這等著，我去取車。”

    霎時間只剩下我還有另外兩個女人面面相覷。

    現(xiàn)在的我身高基本與李jiejie持平，說話的時候我可以不必抬頭看她的眼睛。

    “我沒記錯的話，思君今年應(yīng)該讀初三了吧？”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的。”

    祖母親切的挽著李jiejie的手臂，兩個人親密的好似一對母女，“思君啊，你李覓jiejie可是要嫁給你父親的，到時候她就是你的母親了，多一個人疼你，到時候祖父祖母也不用這么擔(dān)心，還能給你生個弟弟玩，多好啊。”

    李覓在旁邊笑了笑，沒說話。

    我覺得祖母這副皮笑rou不笑的樣子讓我感到惡寒。

    父親下了車體貼的為李覓開了副駕駛的門，表面上推拒卻被祖母搡攘著坐進(jìn)了副駕駛的位置。

    那里以往都是我坐的。

    我憤憤不平地獨(dú)自一人拉開車門坐進(jìn)了后排。

    在回去的路上父親好似已經(jīng)充當(dāng)起了體貼人夫的模樣，調(diào)試著車內(nèi)空調(diào)的溫度，還問李覓“這種溫度可以嗎”，語氣聽起來真是好不溫柔。

    我承認(rèn)我很嫉妒，甚至有些恨這個在我生命里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的女人。

    或許在我五歲的時候我會很高興祖父祖母讓她成為我的母親。

    窗外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我側(cè)過頭看著窗外的雨還有天空，大樹的枝葉被雨壓得低下了頭，連底下的灌木叢也不堪重負(fù)被風(fēng)雨淋得東倒西歪。

    可能連上天也在為我感到悲哀，悲我這不得終果的感情，哀我這還未盛開就已枯萎的愛戀。

    父親將我送到小區(qū)門口就將我放下了，搖下車窗囑咐我：“你自己先回去。”

    轉(zhuǎn)身前我回頭問了父親一句：“爸爸，那你今晚還回家嗎？”

    父親沒有理我，只冷冷瞥了我一眼就升上車窗驅(qū)車開了出去，留我一個人在這黑夜的暴雨里。

    回到家里我的鞋子和大腿以下的褲子全都濕了，我蹬掉了鞋子，脫了襪子隨意扔在地上就直直回了房間。

    反正今晚父親也不會回來了，東西明天再收拾也無所謂。

    我覺得很累，心里還有說不盡的委屈，就像堵著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來氣。

    我抱著小狗玩偶窩在床上哭的喘不過來氣，像是幼童在學(xué)校里糟了欺負(fù)般放聲大哭，沒關(guān)系，爸爸不在，我可以縱容自己盡情發(fā)泄。

    我的哭聲隱沒在驚雷中，隨后又在鼓噪的雷聲中此起彼伏，形成了在雨夜里獨(dú)一無二的哀鳴二重奏。

    我無暇顧及濕透的衣衫，腦子里想到今晚父親也許會在李覓的家里住下，他們會睡在一張床上，他們會相擁入眠，會接吻，會zuoai，我就嫉妒得不行，傷心得不行，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我只是父親的兒子，我沒有資格吃醋。

    許是哭得累了，抱著小狗玩偶竟也睡了過去。

    只是到睡夢中依然不得安生，我感覺身體有些發(fā)熱，體內(nèi)流動的血液像是guntang的巖漿般澆筑了我的身體。

    我好似聽到了些什么聲音，重物砸地的、玻璃破碎的，仿佛回到了那天祖父在書房里發(fā)瘋的場景，也許是做夢。

    我想醒來，但眼皮卻似千斤重，令我睜不開眼。

    迷糊中我覺得被人掐住了脖子，手收得越發(fā)緊，像是要透不過氣來。

    可沒過片刻又好像被人捧住了臉在細(xì)細(xì)親吻，夢里的一切觸感都那么真實(shí)。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只覺得眼干舌燥，夢里的觸感也像是被帶到了現(xiàn)實(shí)中，脖子有點(diǎn)微微發(fā)疼，或許是喉嚨疼的緣故。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廚房中島到了一杯水快速灌下才覺得緩和過來了些。

    我看了一眼房子四周，地上的鞋子與襪子還保持著昨晚脫下時原封不動的的樣子，書房沒有使用過的痕跡，只有書桌上放著的那個盆栽植物不見了，不知道父親是什么時候撤走的。

    父親的房間也沒有人，我摸了一下床單與被子，是涼的。

    父親昨晚沒有回來。

    可這不是我親手將父親推出去的嗎，為何我現(xiàn)在會如此難過。

    我站在洗手臺前洗漱，只覺得臉發(fā)紅得有些不正常，腿上手上也有些酸軟無力。

    昨晚沒來得及換下的衣物已經(jīng)被體溫捂得半干，我回房間里換了套干凈舒適的家居服之后就到藥箱找出了溫度計(jì)。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才又醒過來。

    我從腋下取出那枚溫度計(jì)，只覺眼前有些重影，仔細(xì)辨認(rèn)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高燒到了三十九度。

    之前的任何一次生病我都未曾試過像現(xiàn)在這樣脆弱。

    我摸過矮桌上的座機(jī)用顫顫巍巍的手給父親撥號，“嘟—嘟—嘟—”三聲過后就被父親接了起來。

    父親平穩(wěn)的呼吸從聽筒那邊傳了過來，見我許久不說話父親才開口問：“怎么了？”

    我本想假裝的堅(jiān)強(qiáng)在聽到父親的聲音之后被擊得潰不成軍，干澀的眼睛又重新盈滿了淚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爸、爸爸，我難受，你快、快回來，我好難受，我要難受死了。”

    父親的聲音頓時變得有些急躁，“到底怎么了？說話。”

    “我好難受，我不、不知道。”

    我的嘴里糊糊涂涂只會不斷重復(fù)著“我好難受”，不知道難受的是我的身體還是我的心，亦或兩者都有，哭得太厲害以至于說話都斷斷續(xù)續(xù)。

    “等我，不要掛電話。”

    沒過多久父親就到家了，帶著外面的風(fēng)塵仆仆，或許是太著急了還有些許狼狽。

    父親摟住我的一瞬間眼淚就決了堤，我環(huán)著父親的腰意識不清的求他：“爸爸不要走，別離開我。”

    我感覺一個溫涼的手掌覆上了我的額頭，“寶貝，你發(fā)燒了，先放開爸爸，我去給你拿件外套，我們?nèi)メt(yī)院好不好？”

    我窩在爸爸懷里拼命搖頭，“不要，不要爸爸走。”

    父親干脆將我像抱一個半大小孩一般抱起，托著我的屁股讓我抱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肩頭，即便是意識模糊我也用腿緊緊環(huán)住了父親的腰。

    我的意識忽然之間變得很沉，連靈魂也在失重加速墜落。

    我來到了一個地方，看見里面一群半大的孩子圍著一個孤立無援的小孩指著他的臉不停地罵他“小野種”，可那小孩還倔強(qiáng)的抬起頭說“才不是！我有爸爸，他很愛我。”

    領(lǐng)頭那位小孩卻揪著小男孩的頭發(fā)逼迫他將頭仰得更高，那兇狠的樣子壓根就不應(yīng)該在這個年紀(jì)本該童真的孩子臉上出現(xiàn)，“有爹沒娘那也是小野種，我說你是小野種，你就是小野種。杜思君，你就是野種。野種沒爹養(yǎng)沒娘教，最會干愛上血親luanlun那些齷齪事了。你不就是野種嗎？你不就愛上了你父親嗎？”

    不是的，我對父親的愛并不齷齪，他是我生命里最皎潔無瑕的月光，我怎么忍心玷污他。

    對，只要父親成了家，我有了母親一切都會變好。

    醒來的時候我的手上正在打著點(diǎn)滴，口干舌燥使我發(fā)不出聲音，我睜眼怔仲的望著坐在床邊低頭處理公務(wù)的父親，暖陽灑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一輪神秘的光圈。

    父親靜謐又神秘，本就是世間的光。我要自己一人匿于黑暗之中墮落腐爛，也不要隱去父親身上的半點(diǎn)光芒。

    “醒了？”父親幫我掖了掖被角，“餓了沒有？”他又變回了那副慈父的模樣。

    我搖搖頭，用暗啞的聲音說：“口渴。”

    父親起身給我倒了杯水，貼心地用手掌兜住我的下巴往我嘴里喂，這時我才看見父親手上貼著的紗布。

    “爸爸，你的手怎么了？”

    “沒事，昨天在李覓阿姨家摔了個玻璃杯，不小心劃傷了手。”

    “爸爸，如果你喜歡，我可以讓李覓阿姨當(dāng)我的mama。到時候你們結(jié)婚了我就搬回老宅去，你們有了小弟弟記得帶回老宅來陪我玩。”

    父親眼里一時間晦暗不明，居高臨下的看著我，“你是這么想的？”

    我的心微微有些發(fā)痛，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了進(jìn)去，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順著血液布滿了全身，“爸爸太孤獨(dú)了不是嗎，家里只有我，你應(yīng)該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我也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有爸爸有mama多幸福。”

    我無辜的抬眼看著父親，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我確實(shí)是在跟李覓交往。”

    太好了，一切都可以結(jié)束了。

    父親從口袋里取出手機(jī)，撥通電話說了幾句“醫(yī)院里”、“過來照顧他”，然后俯身珍重似的摸了摸我的臉，又親吻了我的額頭，“待會有人會過來照顧你，我先回公司。”

    父親走后我渾身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氣，靈魂也隨父親的離開飄走了，空留一具軀殼在人間，我怔怔地望著窗外的太陽，任由它耀眼的光芒刺痛我，我要好好記住現(xiàn)在父親給予我的溫存，從此以后他就不再屬于我一個人了。

    我任由眼淚從眼眶流出落入另一邊眼睛，順著太陽xue隱入黑發(fā)沒于枕頭了無蹤跡。

    或許我跟父親本就該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