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舊事:未來
“怎么不說話了?”夏普淡淡問道。 【……】 “平時你吵得要命,現在就當啞巴了。”夏普把玩著手中流光溢彩的寶石,眉眼微微低垂。 【呃……不是……那個……】那道聲音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我直接一點,我做的這個夢和你有關系嗎?” 【怎、怎么說呢,整體來說是沒什么關系的,但是吧,也不是完、完全沒關系,可真要說關系也、也不太大……】那道聲音吞吞吐吐的,說得很繞。 夏普冷靜地下了一個定論,“那就是有關系了。” “夢里的東西是我的未來?” 【唔……你姑且可以這么認為。】那道聲音有點不太確定的回答。 什么叫我姑且可以這么認為。夏普仰頭,微微瞇起眼睛。 “夢里所呈現的東西是……你想給我看的還是它客觀存在的……” 夢境里的東西極為碎片化,像是被精心挑選的每一個重要節點。 【……】那道聲音沉默了很久。 【那是本應該存在的……但其實也不是我給你看的。】 “那是誰?” 【……】又是一陣沉默。 “不能說嗎?”夏普靜靜地說道。 “那你一直跟著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夏普以前對這個聲音的態度與其是厭惡,不如說是漠視。當他發現這個聲音無法傷害自己時,他大部分時間是懶得理會這個聲音的。 可自從做了那個夢后,他無法保持原來的態度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夢里的一切都是會發生的,聯合起義的軍團、埃文斯家族沒有緣由的倒塌、被圈禁的雄蟲、突然出現的“安撫藥劑”、聯邦議會的分崩離析……一切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在夏普看來,簡直是毫無預兆的。 盡管貴族雄蟲們幾乎都是驕橫、自私、傲慢不遜的,但基因賦予雄蟲的天賦,使得雄蟲姓氏背后的家族盤亙占據了蟲族軍政體系內百分之九十的重要位置。這些以雄蟲作為支撐點的貴族世家,在夢里輕而易舉地倒臺、敗落,看起來無比的荒謬。 這所發生的一切,像有一根線在背后cao控,但令夏普煩躁的是,夢里的畫面太稀碎了,它像在告訴你未來的結局,卻又吝嗇的將其完全呈現。他覺得這像一個略帶惡意的調侃,無聲地說著:想改變這個未來嗎?那你要好好努力哦。什么都告訴你了,就看你能不能自己逃脫命運嘍! 真是惡劣又漫不經心的玩笑。夏普冷靜地想道。 夏普閉上眼,看起有點疲倦,濃密纖長的睫毛在微微顫動。 【我的目的其實……也不算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那道聲音聽起來老老實實的。 “是嗎?”夏普的語氣聽不出情緒,“那你那些總是有的沒的說教,也是希望我活得好好的?” 那道聲音不服氣了,嚷嚷道,【什么叫有的沒的,我這明明就是在幫你,你看,如果不是我苦口婆心地和你說這么多,偷偷把那個……】那道聲音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含糊地混過去,【反正你看現在,你和懷亞是不是好好的,未來懷亞也不會帶領起義軍了,把你囚禁起來。】 【現在你還沒遇到萊西曼,卡多斯也沒……啊,說到這個,你一開就不應該和卡多斯認識,這樣也不會認識希爾瓦……】 【啊,你果然應該離卡多斯遠點,你現在也應該知道了吧。卡多斯像個瘋子……】 那道聲音嘮嘮叨叨地說著,大有把以前所有事情都拿出來說一遍的架勢,以佐證它是有多么真心實意地為他好,曾經的話哪怕多不中聽乃至逆耳,也純粹是為了他的未來著想。 夏普也如以往般,沉默地聽著,等那道聲音把所有事情說完,表達完自己最澎湃的情緒后,他只簡單地說了一句話,“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那道聲音炸了,顫抖著聲音,【你你你你……】 那道聲音你——了個半天,卻沒有下文。 夏普直接屏蔽了那道聲音無意義的疊詞,他全身躺在大床上,目光幽暗地盯著璀璨耀眼的燈具,光芒刺得他眼睛酸澀,他伸出五個手指,漸漸重疊了無數個影子。 到底是誰啊?把那個夢和那道聲音給自己送來。 知道未來的、熟悉自己的、希望自己活下去的…… 誰呢? *** “……大概就是這樣了,這件事我會讓戴瑞克去處理尾巴。你有什么想做的,只要不太過打眼,你都可以和他說說看。”葉維安喝了一口茶,語氣舒緩地說道。 “不用了,雄父處理得很好。”夏普不甚在意地道。如果換作以前,在沒做那個夢之前,他一定不會輕易了結這件事。無論是埃文斯家族里有異心的蟲,還是被其鼓動的艾里克,他都會耐心地花上一段時間,讓他們為此付出比他慘上百倍的代價。 真刀子雖然鋒利,但往往是一次性的,唯有軟刀子才是真正磨蟲的,而他恰恰就很擅長如何慢慢地折磨蟲。 葉維安碧綠色的眼眸帶著一絲笑意,慢悠悠地說著:“噢,親愛的,你看起來真的長大了啊。” 夏普幾乎是葉維安一手帶大的,夏普的脾性、手段、做事風格葉維安知之甚深。他的這個孩子,盡管從不表露內心情緒,也沒有一般雄蟲的傲慢、為所欲為,但卻是極為記仇、深沉的性格。 葉維安在這件事上的處理留有幾分余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把折騰的空間留點兒給夏普,好把心里的氣全部撒出。誰料這次,一向冷靜、記仇的孩子居然表示這樣就足夠了,實在讓葉維安感到無比的訝異。 同樣的,葉維安也覺得很有趣,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孩子居然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又悄悄改變了。 是因為這場異獸的襲擊嗎? 不,不是的。葉維安幾乎在下一秒就全盤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 因為這個總是內斂、安靜、默不作聲的孩子,居然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啊,真是不可思議啊,他多久沒抱過這孩子了,或者說,他在這孩子哪一歲抱過他。 好像忘記了。葉維安遺憾地結束了回憶,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真的開始變老了,他居然想不起他何時抱過這個孩子了。 “你這是在撒嬌嗎?夏普。”葉維安摟著夏普,已經抽條長大的幼崽早已不像兒時那般,軟軟的,好像沒有骨頭一樣。而是徹徹底底地長成了一副堅韌干練的修長身軀,骨節間的連接如此緊密、堅硬,令葉維安感嘆時間過得可真快,他的孩子仿佛突然間挺拔頎長。 夏普把臉埋進葉維安的肩膀里,沒有說話,唯有呼吸泄露了他起伏的情緒。 在夏普的幼兒時期,葉維安占據了他記憶中很大一部分的色彩。 在夏普眼中,葉維安彬彬有禮、隨和溫暖,偶爾會展現出幾分柔情,實在符合所有幼崽對雄父的美好想象。 當然,這并非葉維安完全的模樣,剝開這層外殼的葉維安,冷酷、虛偽、漠然、不擇手段……總之能形容描述的詞,大抵上都不是什么好詞。 盡管如此,夏普對葉維安還是有依賴的。這份依賴在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了,夏普從未清晰地察覺到。這份隱蔽卻不可忽視的感情,在夢境中,令他神傷不已。葉維安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離開自己,哪怕他當時告誡自己應該抽離出夢境,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完這些畫面,可那一瞬間內心的震痛,還是讓他恍然失措,難過得不能自已。 “雄父。”夏普低聲呼喚。 “嗯?” “雄父。”夏普又一次喊到。 “嘖,有話就說,難得見你撒嬌的樣子,今天我就勉強當個任予任求的雄父。”葉維安揉了揉夏普凌亂的頭發。 “……”夏普沉默了片刻,開口:“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的一切很荒謬。”說完,夏普就閉口不言。 葉維安嘴角含笑地聽著,沒有催促夏普。 “夢都是假的,對嗎?雄父。” 葉維安恍惚想起幼年時期的夏普,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被噩夢驚醒的雄蟲抱著枕頭敲開了他的房門。 只到他小腿的雄蟲,抬起尚且稚嫩的臉龐,明明聲音都在發抖,神情卻是佯裝的平靜。 “雄父,我想和你一起睡。” 他當時說什么來著?葉維安苦思冥想。 哦,他想起了,他說:“怕閃電打雷,還做噩夢了?” “我不怕閃電打雷,我只是想和雄父一起睡。” 葉維安頓時了然,直接笑出了聲,心想:原來是做噩夢了。 葉維安沒有揭穿夏普,把蟲抱起放在他的床上,半是用手拍著雄蟲,半是輕聲哄著雄蟲睡覺。 哄到最后,葉維安也有點困了,迷糊之間,他把夏普摟進懷里,嘆息般地說道:“睡吧,夏普。” “夢都是假的。” 年幼的雄蟲呼吸逐漸平穩,葉維安也沉入了更深的睡眠。 過往的回憶猝不及防,葉維安像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一般,喟嘆了一聲。 “是的,我親愛的孩子。夢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