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幃薄不修(4)
“葛天星,你這又是何意?”蓋詹勻手中的黃銅煙桿光芒大盛,照亮了這昏黑的小院。平存少心中悚然一驚,這院落的周圍各處都有手持旗幡的修士各居其位,即使看不出其中奧妙,平存少也能知道這些人是在布陣。 這等情況下布置的陣法又豈是易與,顯然是某種厲害的殺陣。 平存少不斷觀察著布陣之人的修為,尋找著其中的薄弱點。 而那邊蓋詹勻已經與葛家主交鋒數次,不分上下,蓋詹勻看到周遭架勢知道今日已經無法善了,但他還是突然發力,逼退葛家主,沉聲道:“葛天星,放我等離去,無論你葛家做什么我只作不知。” “老友啊,你嘴上這樣說,回去后把一切向那朝云門一講,還有我葛家的活路嗎?” 葛天星一把將飛劍持在手中,攻向蓋詹勻的黃銅煙桿,發出清脆的一聲鏗鏘。 兩名筑基修士在這里激戰,蓋詹勻帶領的這些煉氣修士也看出這葛家人布置的陣法來者不善,各自趁著他們布陣未完的時候上前各施手段開始了進攻。 平存少將手中一粒吸飽了他的鮮血正生機勃發的葟花種子悄悄彈進了黑暗中,同時將已經顯現出灼灼金紋的蘊草全數釋放出來,攻向了一名站在角落的女修。 這女修的修為至多只有煉氣三層與他自己相當,平存少不明白這一水兒煉氣五層以上的布陣之人中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個明顯不合群的女修出現,但這并不妨礙他把這人當做突破口。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些已經被催生長成的蘊草越靠近那女修就越是顯得生機盎然。 那女修看到來勢不善的平存少,非但沒有任何阻擋的動作,反而送死一般,主動迎向了宛如鞭子一般襲向她的蘊草藤蔓,臉上露出瘋狂的笑意。 平存少承認這女修容貌極美,但再美麗的容顏露出像她這樣癲狂的笑容也只會讓人覺得可怖。 蘊草的藤蔓看似柔軟,但在陽景佑木真訣的祭煉之下宛如最鋒利的金屬,瞬間將女修的肩膀穿透,一小股血液灑在了地面上。 平存少非但沒有為自己的功成而欣喜,反而立刻激發了手中準備多時的金剛符,只分出一根蘊草糾纏那女修,余下的全部召回結成盾牌護在自己身前。 “哼,絮傾,不要不識好歹!” 正在布陣的另一名葛家女修在與一個煉氣五層的修士纏斗的同時注意到了這邊的情形,隨手激發出一道風刃砍削那一支傷了絮傾的蘊草,同時射出一蓬牛毛細的冰針襲向平存少。 蘊草織成的盾牌阻擋住了大部分冰針,余下的漏網之魚被金剛符釋放出的護罩攔下,平存少雖自身沒有受傷,但卻能感受到那數枝蘊草受傷不輕,心神之中傳來蘊草的萎靡之意。 平存少神情冷厲,一道靈力風刃掃過自己的手腕,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滴灑在蘊草之上,那蘊草吸收了平存少的血液非但沒有了萎靡之意,葉片上的金紋反而愈發璀璨了幾分,在這夜幕里竟有種金烏欲飛的莊重美感。 這些生有金紋的蘊草齊齊激射而出,襲向了那被喚作“絮傾”的女修,瞬間將她圍困。絮傾即將被包圍卻沒有絲毫慌張,她看向平存少涌血的手腕,忽地丟開了手中的旗幡,祭出一件飄帶法器,宛如將要起舞。 “哈哈哈,好狠厲的小子,真好啊,真年輕……” “我也這樣年輕過,我也這樣狠過……” “沒有用啊!沒用啊——” 平存少眼見絮傾愈發癲狂的模樣,手上動作卻毫不含糊,指使著蘊草藤蔓直刺絮傾的心口,絮傾的飄帶法器纏上了一枝藤蔓,一時呈現出勢均力敵之態。其他的蘊草卻被絮傾的防身護罩阻擋,一時未能建功。 與此同時平存少心中訝異不在少數,這女修分明不過煉氣三層的等階,為什么能夠御使法器? “絮傾,你這死丫頭在做什么!還不快繼續布陣!”尖銳難聽雌雄莫辨的聲音傳來,絮傾卻桀桀狂笑起來,手中靈力大盛,飄帶法器瞬間將那一枝蘊草逼退,然而她卻沒有攻擊平存少,反而指使著飄帶襲向了那先前咒罵他的人。 平存少自然不會對內訌的敵人手下留情,一手揮下,蘊草齊出攻擊著絮傾的背后,同時分出一束將絮傾先前丟開的陣旗卷起,丟向了正在與葛家主激斗的蓋詹勻。 “蓋師叔,接好!” 蓋詹勻不虧是經驗豐富的筑基修士,在生死攸關的戰斗中依然能分出精力關注周圍的環境,他一伸手就將那小旗攝入手中,吱嘎一聲響,那陣旗就變作了兩截。 葛天星頓時怒意勃發,手中靈光更盛,死死盯住平存少。 “好啊,好啊,蓋老弟你倒是有個了不得的后輩啊!” 平存少在蓋詹勻毀掉陣旗同時有一瞬間的輕松,但他轉瞬就往自己的身上又拍了一張巨木盾的防御符篆。他不知道這陣法對于葛家意味著什么,未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他當然要先行防衛。 平存少護住自己周身的同時,他控制著蘊草藤蔓對絮傾的進攻也已經奏效,絮傾的護罩開始閃爍動搖,眼看就要破碎。 那雌雄莫辨聲音的主人顯然修為高出絮傾一截,應付對面敵手的同時阻住絮傾的飄帶法器,還有精力替絮傾攔截住平存少的蘊草藤蔓。 “葛絮傾!現在可不是你胡鬧的時候,家族大事……” “啊——家族!又是家族!三堂兄啊,你從前對meimei那樣好,殊不知我最恨的就是你們視作一切的家族啊!” 葛絮傾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在整個院落中凄厲地回響著,那聲音由最初的尖銳轉為幾近瘋狂的哭嚎,聞之使人膽寒。 此時戰場上的情況已然亂了起來,陣旗被毀一角,眼看著此陣已經不全,葛家族人和這些蓋詹勻帶領的修士捉對廝殺起來,個平存少這邊因為葛絮傾對于葛家來說相當于個定時炸彈,壓力暫時不大。 但平存少沒有絲毫松懈,須知葛家可是有兩名筑基修士,現在場上狀況尚且能夠持平不過是因為蓋詹勻偶爾能夠騰出手幫扶一把,若是另一名葛家筑基修士前來,自己這邊就大大不妙了! 平存少神情一冷,控制著最接近葛絮傾的兩根蘊草猝然自爆,同時施展了輕身訣往院外避去。 “絮傾,快躲!”那被絮傾稱作三堂兄的葛家修士尖聲提醒道,但葛絮傾一副恍然不覺得模樣,自顧自揮動著那縹緲的飄帶法器,像是在完成一場屬于她自己的舞蹈。 “豎子爾敢!” 平存少瞬間感覺到一陣異乎尋常的巨大壓力,那遠遠超過了煉氣修士的境界,他意識到這是葛家另一名筑基修士到了。他沒有手足無措,當機立斷將最后一張金剛符用在了自己身上,將手中余下的蘊草裹在自己身上,同時將另一只完好的手腕割破灑在葟花被催生出的球莖上,隨即擲出。 蘊草生出的藤蔓靈活多變,但葟花在前期時其能力沒有太多使用的余地,平存少索性將之拋擲出控制著自爆,給自己的脫身爭取時間。 平存少只覺一陣大力向自己襲來,他的輕身訣在這攻勢的來速之前毫無用處,他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擊,但因為來者急著去護住葛絮傾又兼分出精力防御平存少擲出的葟花,因此平存少成功地閃身隱沒在葛家的園林之中。 他并非慌不擇路地逃跑,而是目的明確地飛速朝白天讓蘊草產生異動的荷塘奔去。 院落內感覺到平存少成功突出圍困地蓋詹勻心中一陣欣慰,即使平存少未必能做出什么扭轉戰局的驚天之舉,但到底給他們增了幾分希望,眼下他要幫平存少多爭取些間隙。 蓋詹勻看向來勢洶洶的另一名筑基修士,朗聲大笑,祭出了另一樣印章形狀的靈氣迎難而上,以一敵二拖住了葛家兩名筑基修士。 而葛絮傾到底沒能完全躲開蘊草的自爆襲擊,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就要撲倒在地,背心是一片血紅。 “絮傾!” 跟隨那葛家筑基修士前來的葛童景撲上前接住了絮傾,抱著她避開戰局躲到了角落,顫抖著手從儲物袋中取出丹藥給絮傾服下,兩行淚順著眼角滑落,手中外用的藥粉也被她撒得到處都是。 “絮傾,你還好吧,不要嚇我……我怕……” 絮傾將丹藥吞咽下肚,半閉著眼喘息了一會兒,此時她似乎恢復了些理智,趴在童景懷中氣若游絲。 “我的小姑姑啊……好久不見,你怎么還是沒有長大呢……” 童景慌亂地去抹自己的眼淚,卻怎么也抹不干凈:“對,我沒用,我名義上是你的小姑姑,但是一直都是你照顧我,你像我的jiejie一樣。” 看著童景渾身發顫的模樣,絮傾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們把你護得真好啊……”這一句聲音幽微,幾乎可以視作無物。 “什么?絮傾你說什么?我沒聽到!” 正在此時,場上傳來一聲慘叫,今夜第一個陣亡的人已經出現。是一個葛家族人被一名煉氣五層的伙計滅殺。 葛絮傾看著眼前支撐著自己的少女嚇得渾身不住顫抖的模樣,垂在身邊的手抬了抬,最終吃力地搭在童景的肩頭。 “童童,別在這里呆著。去找他,去找他,讓他帶你走……” 童景哆嗦著扶住絮傾,聲音里是掩不住的哭腔:“你說什么我聽不懂,去找誰?你還好嗎,你會不會有事。” “傻姑娘,你不是給我服藥了嗎,我怎么會有事?” 絮傾不知是說真的還是強裝無事,但臉色確實沒有先前那樣蒼白。 “今夜家族圍殺這些修士,為何只來了這么點人?其余人去了哪里?童童,去找他們……” “找到他們你不就能找到他了么……” 童景似懂非懂地看向絮傾,壓低了聲音:“絮傾你說的是二……” “噓。”絮傾把食指立在唇邊輕輕晃了晃,以手掩唇貼近童景的耳邊,聲音輕的像是呢喃。 “走吧,和他走,走得越遠越好,離開葛家,離開袞州,離得越遠越好……” 絮傾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幽微得近乎消失。突然,絮傾伸手一巴掌扇在了童景的臉上,尖聲咒罵起來:“你這個賤人,離我遠點!滾開!還不快滾!” 童景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個跟頭,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向驟然再度癲狂起來的絮傾。 “葛童景!你這個婢女生下的賤人!我才是曾祖父最喜歡的后輩,你為什么要搶走我的一切!滾啊!快從我眼前滾開!” 絮傾轉瞬又御使著她的法器對上了那名斬殺掉葛家一人的五階修士,以命搏命的打法一時竟把那人沖擊得招架不開。童景捂著臉怔怔站立了一會兒,耳邊又傳來絮傾歇斯底里的尖叫。 “葛童景,你勾引自己的叔叔,你下賤!葛家爛到骨子里了,竟為了你這樣一個賤人犧牲我!你為什么還不滾吶!” 童景眼淚大顆大顆的淚水滑落,轉身往外跑去,她一個煉氣二層的修士微不足道,無人在意她。再加上葛天星伸手攔了兩道襲向她的偷襲,也就無人再行糾纏。 “絮傾,好了!沖著童景出氣還不夠嗎!曾祖父說過,只要葛家依靠著這一次更上一層,曾祖父就能護住你!” 祖父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葛童景一邊奔跑一邊抹著眼淚。絮傾說的她不明白,祖父說的她也不明白,這個家中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是她不知道的,她不知道該相信誰。 眼前一時是過去祖父的慈愛疼寵,一時是絮傾jiejie般對她的悉心照料,童景的腦中攪成一片,下意識想到了那個可靠的背影。 去找他!去找他!絮傾說過要去找他!只要找到他就好了! 葛童景擦著眼淚,抬頭辨別了一下環境,朝一個方向跑去。 平存少用神識掃視了一下周遭環境,吞了兩枚丹藥,抹去唇角的血絲,看向葛童景的背影,勾起一個冷厲的笑容。 他的手臂上,纏繞著一束枝節舞動的金紋蘊草,那蘊草在葛童景經過他身前時倏地活躍起來。 平存少取出他唯一一張斂息符夾在指尖,緊隨葛童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