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所謂爐鼎
仙凡之別,切實的宛如天壑。 高高在上的修士不會在意一個服侍的下人生得什么模樣,更不會在意今日服侍的下人是多了少了還是換了。 平存少比他想象得還要順利地混進了孔家的主宅,但他不能跟著正經(jīng)來干活的下人一處,因為直接管束下人的管家是一定能夠辨認(rèn)出他這個生面孔的存在。 將先前包好的碧瓏珠果裝在一個油紙包里面,平存少心臟跳動得有些迅速,他決定賭上一把。 孔充堂素來不喜歡太多的人服侍,往昔平存少往他那里去得多,也把他的幾個丫鬟認(rèn)得臉熟,其中有個名叫碧青的丫頭最是機靈,也是平存少少數(shù)幾個算得上相熟的人。 他不打算讓碧青冒太大風(fēng)險,那只會牽連無辜,他只需要碧青傳個話給孔充堂,有孔充堂】這位少爺發(fā)話則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碧青每日會將孔充堂飲過的藥碗親自清洗,平存少等得就是這個機會。 看到碧青嬌俏窈窕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口孔充堂休養(yǎng)之所特意打出的溫泉水井邊時,平存少扔出一粒碧瓏珠果,剛好滾到了碧青的腳邊。 平存少在下人干活的房間里焦躁不安地清洗著碗筷,雖然孔充堂休養(yǎng)的這里算是主家最偏僻的地方,但是當(dāng)時間再晚一些,往來的下人增加,他暴露的可能就越來越大。 這一次見不到,此生可能就再沒機會。 平存少厭煩于這樣的失控感,但他的動作反而愈發(fā)沉靜穩(wěn)定。 —————— 孔充堂懨懨地倚在床頭,抬眼望向窗外初現(xiàn)的晨光。 天尚有光,他卻宛如將近的余暉,很快就要消耗殆盡。 房門響動,孔充堂看著自己去而復(fù)返的丫鬟,立刻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碧青不正常的緊張。思緒翻涌而過,孔充堂只淡淡開口:“碧青,不是說過不要來打擾我么?” “少爺……有位外來的客人帶了些碧瓏珠果想要敬獻給您,他說他從高家莊來。” “砰”的一聲響起,孔充堂碰落了手邊擺放在床頭的擺件,他蒼白的臉色中透露出一種不正常的殷紅,死死盯著碧青,但他仍竭力維持著表面的冷靜,擠出幾個字。 “叫他進來,有賞。” 碧青見自己沒有受罰,也松了一口氣,連忙往外走去通知平存少。說實話,她在見到那據(jù)說死在山崩之下又偷了少爺靈丹的大膽小子時也是駭?shù)貌惠p,所幸想到自己少爺此前與這人過分的親厚,甚至還要勝過血脈相連的親兄弟,這才賭了一把。 現(xiàn)在看來,她是賭對了。 匆匆將平存少從清洗碗筷的后廚領(lǐng)著進到孔充堂的院落,碧青這才完全放下心,輕輕推了一把平存少,低聲叮囑道:“快些進去,少爺屋里沒人敢打擾,夫人今早已經(jīng)來過一回,今日之內(nèi)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到。” 平存少對碧青點點頭,迅速竄進了孔充堂的屋里面。 方一進屋,平存少與孔充堂對了正著,兩人俱是怔愣,一時無言。 孔充堂的被子被他掀開了一半,一副正要下床的模樣,平存少幾步上前,將他按了回去,卻不防自己的手也同時被人緊緊抓住。 “存少……” 孔充堂的喉嚨有一瞬間的脹痛,他聲音嘶啞地念出眼前人的名字,就再無法多說半個字。平存少眼見孔充堂這幅眼圈變紅的模樣,一時無法作為。 因為體弱,又是從一帆風(fēng)順的坦途跌落,孔充堂固然只有十六七的年歲,卻從來老成得不像是他這個年歲本應(yīng)有的模樣,平存少從來沒有將他當(dāng)成個心理年齡比自己小上二十幾歲的孩子看待。但眼下這幅場面,卻是著實已經(jīng)超出了平存少的預(yù)計,讓他難以招架。 “好了,好了,我又沒有死。給你帶回來的碧瓏珠果,要不要吃一點?” 平存少輕拍著孔充堂的手背,生澀而略顯不自然地寬慰著孔充堂,誰知不知哪里觸了這人霉頭,讓孔充堂像一只啞火的爆竹,沉悶卻激烈地爆發(fā)起來。 “好端端地采什么靈果!誰讓你跟著他們到處亂跑,他們都有修為尚且能自保,你就這樣孤零零一個人就沒想到會出意外么!” 聽出孔充堂的嗓子已經(jīng)沙啞地不成樣子,再聯(lián)想到先前聽到他病危的傳言,平存少不敢再多刺激他,生怕一個不好將人氣出好歹,只默默解開自己帶來的油紙包,剝了一顆碧瓏珠果送到孔充堂嘴邊,喂到了他口中。 孔充堂輕抿了一口用唇舌將那顆小小的果實擠壓破碎,吮吸著其中的清甜汁水,他喜愛碧瓏珠果的味道,素來是榨汁兌上清水飲用,而這一次,他珍惜地品嘗著每一絲纖維的味道,不想錯過半點。 但平存少沒有留意到孔充堂的這點心思,他又剝了一顆朱果送到孔充堂的嘴巴,心里思量著該怎樣同人開口言說那燭照之法。 平心而論,平存少心中的遲疑不在少數(shù)。 能使rou體凡胎的凡人登入仙道,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空口白話,再加上那爐鼎的說法,怎么看怎么像是個想要一夜風(fēng)流后拍拍屁股走人的騙局,平存少想要救孔充堂性命不假,但若要將自己的聲譽平白搭進去,實在令人為難。 孔充堂接了再一次被喂到唇邊的朱果,探手搶過平存少手中的油紙包放到自己枕邊,不經(jīng)意瞥到后十分訝異:“你從哪里摘到這許多碧瓏珠果?” 平存少本想隨意搪塞過去,但隨即發(fā)現(xiàn)孔充堂額角不知何時又爬滿了透明的汗滴,牙齒也有些壓抑不住的打顫,臉頰上原有的一絲血色褪去,只剩下病態(tài)的慘白。 他現(xiàn)在是強撐著與自己說話。 意識到這一點,平存少心中泛起焦躁,他抓著孔充堂的手輕撫他干瘦冰冷的手背,沉沉開口:“充堂,你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同我說嗎?” 孔充堂的眼神已經(jīng)有些失焦,他在一片刺骨的冰寒中本能地追逐那絲絲誘人的暖意,宛如干渴垂死的旅人飲下壺中最后的清水。 “好冷……存少,我好冷……” 平存少湊近一點想要把孔充堂塞回被子里,卻冷不防被人攔腰抱住,孔充堂像是受了驚嚇的幼獸急切地尋求庇護,拼命往他胸前湊去,似乎想要把自己團成一團塞到平存少懷中。 平存少被這股力道連累的立足不穩(wěn),險些栽倒在孔充堂的床上,他正要加點力道掙脫起身,卻忽然感受到一種自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翻涌升騰而起的灼熱,宛如血管中埋藏了一個個正熊熊燃燒的火源。 如果他的血管是一條河流,那么此時河水也已經(jīng)沸騰。 平存少幾乎以為自己要被焚毀殆盡,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貼近孔充堂的部分身體所經(jīng)受的不適遠(yuǎn)遠(yuǎn)少于其他地方。思考了不到三秒鐘,平存少當(dāng)即蹬開自己的鞋子,掀開孔充堂的被子抱著人一起躺了進去。 兩個人一個冰冷,一個灼熱,都本能地靠近彼此。 平存少雖然身體不適,但頭腦尚且清醒,即使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異狀的原因,但孔充堂恰好能夠緩解這種灼熱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所以平存少一邊摟緊了孔充堂,將自己的四肢與他緊緊相貼,一面在孔充堂的耳邊低聲詢問。 “充堂,你的身子一直是這樣?” 似乎被平存少身上的高熱溫暖里,孔充堂有些蜷縮的肢體稍有舒展,擴大了與平存少身體的接觸,他抱著平存少健碩有力的腰身將自己盡量與平存少貼合,側(cè)臉貼伏在平存少的胸膛處汲取那灼熱暖燙的溫度。 平存少感覺自己的指尖似乎有g(shù)untang的巖漿就要涌出,他躁郁地挪了挪,無意間觸碰到孔充堂的手背后摩挲了兩下就緊緊握住,試圖將自己身上的熱力盡數(shù)傳導(dǎo)到孔充堂寒冷如冰的身體之中。 兩個人這樣摟抱了一會兒,平存少覺得自己身上方才那似要將他焚燒殆盡的熱力散去了,被他抱住的孔充堂也不再是先前那樣幾乎冷成一塊寒冰。 平存少帶著孔充堂翻了個身,換成了側(cè)躺著把人抱住的姿勢,孔充堂順勢將雙臂自平存少腋下穿過,環(huán)抱助他的脊背。 “我剛剛步入仙道的時候,測出冰靈根的資質(zhì)。” 孔充堂慢慢開口,將自己的一切對平存少和盤托出。 平存少一邊認(rèn)真傾聽著孔充堂的訴說,同時感覺到孔充堂的心口似乎多出了一分熱度,仿佛有一口暖熱的氣息浮現(xiàn)在那里,阻止了他身上冷氣的蔓延,而平存少自己身上的滾滾熱意逐漸消散,恢復(fù)到了正常舒適的溫度。 孔充堂的語氣平靜淡漠,仿佛在講述一個與他本人完全無關(guān)的故事。 他自幼測試出冰靈根的絕頂資質(zhì),全族上下引以為傲,引氣入體順暢無比,修為進境本該一日千里。誰知在孔充堂鮮花著錦的時候,引氣入體僅僅一個月后,他身上就開始接連不斷地爆發(fā)出冰寒之氣。 最初僅僅是身體發(fā)冷,隨著時日漸長,已經(jīng)發(fā)作到渾身冰寒乃至靈氣閉塞僵硬不能動彈的地步,原本月余才爆發(fā)的寒癥發(fā)作間隙逐漸變成了三五日,每一次發(fā)作都是生不如死,不知是否下一刻整個人都會變成毫無聲息的冰雕。 在這樣古怪的病癥下,孔充堂不但沒法繼續(xù)修煉,甚至連這一條命都是父母使了萬般手段抱住的,諸多火屬性的珍貴靈草砸下,讓他的癥狀不至于深入骨髓,但也是治標(biāo)不治本。 就這樣一直拖延著,直到如今。 孔充堂講完后,半天沒有動作,唯有心口處的起伏顯示著他尚有生息。 平存少靜默半晌,直到身上的熱意全部退散,他翻身將孔充堂壓在身下,湊近了他的耳邊。 “若我能夠治好你的寒癥,你是否愿意做我的爐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