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唐瀟奕進屋關緊了窗戶，為阿方索倒了杯熱茶。

    阿方索環顧四周，這里和自己住的房間一樣簡單，只是堆在地上的書凌亂不堪，沒有下腳的地方。

    唐瀟奕遞給他一個信封：“暫時我只有這些，剩下的過幾天給你。”

    阿方索接過信封，沉甸甸的，打開一看里面都是peso。

    “我名下的大多數賬戶都被凍結了，雖然還有余款，但我不打算動那筆錢。”　唐瀟奕解釋著。

    阿方索把信封放到一邊，問道：“你現在很缺錢嗎？”

    唐瀟奕猶豫著說道：“我從不缺錢，只是沒有干凈的錢。”他見阿方索不安地瞟了眼信封，看出他在懷疑這筆錢的來歷，于是唐瀟奕補充道，“放心，我給你的沒什么問題。”

    既然結束了十五年的監獄生活，唐瀟奕應該已經脫身了，但阿方索想起邵飛來的那次，還是心有余悸地問道：“你和陳彬有什么瓜葛嗎？”

    “單純的朋友關系。”

    阿方索松了口氣，“那就好。”

    兩人開始沉默，阿方索的目光又灼熱起來，他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說道：“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尤西……”　唐瀟奕叫住了他。

    阿方索轉身盯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可是，唐瀟奕欲言又止，緊接著他脫去了上衣，他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個身體在歲月中變成了什么樣，如今被阿方索看著，他羞恥地低下了頭。

    阿方索呆愣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他熟悉的身體，特別是鎖骨處的傷疤。當唐瀟奕拉下褲子拉鏈時，阿方索大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在發抖。”阿方索說道。

    唐瀟奕咬著唇，避開阿方索的目光，為何當初可以做得那么徹底？

    阿方索為他披上衣服，親吻他的額頭，“別著涼了，等你準備好了再說。”

    唐瀟奕靠在他身上，時隔多年后，他第一次主動抱住了阿方索，他輕聲說道：“謝謝。”

    “需要我留下嗎？”阿方索問道。

    唐瀟奕默默點了下頭。

    阿方索將他擁入懷里，心情豁然開朗，他開玩笑地說道：“你的床太小了，要不麻煩您睡地板。”

    之前的煩悶一掃而空，唐瀟奕看著他眼睛，阿方索的眼神里帶著某種沉寂已久的純凈，加上對方的體溫，這種感覺很舒適。雖然只是抱著，但有種超越戀人的感受。

    “怎么不說話？在想什么？”阿方索問道。

    唐瀟奕摟緊他的腰：“我在想，為什么你現在和我說話都不加稱呼了？”

    阿方索撓了下頭，笑道：“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我有名字。”

    “唐瀟奕嗎？”阿方索想著，“莫亞、陳彬都叫你瀟奕，就沒有屬于我的特別稱呼？”

    唐瀟奕的手摸到了他后背處，小聲說道：“一個稱呼而已，我們對彼此來說還不夠特別嗎？”

    阿方索試著叫了聲：“瀟奕……”

    唐瀟奕笑著答應道：“恩。”

    阿方索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笑容，原來卸下所有防備，從心底發出的笑是這樣的，他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嘴角的弧度甜得像濃郁的蜜糖。

    阿方索拉起他手，抬頭挺胸，“瀟奕，能和我跳支舞嗎？”

    唐瀟奕略驚訝地說道：“我只會老派的華爾茲。”

    “聽起來不錯，教我。”

    “你居然不會，為什么還邀請我跳舞？”

    “不知道，只是覺得現在挺合適做這件事的。”

    阿方索說著望了眼窗外，幽暗的室內，透進皎潔的月光，本有些寂寥，卻在唐瀟奕的笑容里感到了絲絲香甜的味道，就像舞會上的蛋糕。

    唐瀟奕將手搭在阿方索的肩膀，擺好姿勢后說道：“我打節拍，你跟我的腳步，每小節三拍為一組舞步，每拍一步，第一拍為重拍……”

    阿方索認真聽著，挪著笨拙的步子在唐的指揮下跳了起來。

    “你又踩到我了。”　唐瀟奕笑道。

    “對、對不起……這舞步真麻煩。”

    唐瀟奕放慢了舞步，“那你會跳什么類型的呢？年輕人之間流行的街舞？”

    “我都不會，”阿方索不好意思地說道，“以前只在魔鬼辣椒里，抱著女人不停地亂跳。”

    唐瀟奕忍不住笑道：“當初的你，應該想不到今天會抱著一個男人跳舞吧？”

    阿方索笑著沉默，逐漸適應了舞步，兩人的腳步順暢了很多，但他突然停下了，他捧起了唐瀟奕的臉，“我發現我其實一點兒都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會跳華爾茲，也不知道你能笑得那么好看。”

    唐瀟奕輕輕點了下他的眉心：“那你很危險，喜歡著一個一無所知的人。”

    “只知道一部分而已。”

    唐瀟奕沉默了會兒，拉著阿方索坐到床邊，他拿出煙，順便遞給阿方索一根。點燃抽了一口后，才緩緩說道：“你了解的那部分早被我摒棄了。”

    阿方索把煙夾在手里，沒有點燃，“不用刻意壓抑自己，你就是你。”

    “是的，現在的我很純粹。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唐瀟奕歪著頭問道，像在逗一個小孩子。

    阿方索聽后興奮地問道：“什么可以問嗎？”

    “都可以，過去那些都可以。”

    阿方索終于點上了煙，叼著笑道：“我對以前那些可沒興趣，我的問題可能有點蠢。”

    “蠢？比如說？”

    阿方索迫不及待地說出了一連串問題：“你的家人在哪？你到底多大了？你喜歡吃什么？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喜歡男人的？你、你的一個男人是誰？你從沒碰過女人嗎？”

    唐瀟奕呆愣地看著他，笑道：“是有點蠢但挺可愛的。”

    阿方索紅著臉，“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唐瀟奕摸著他臉，努力回憶著對方問題的順序：“我家人在M國，已經不算家人了，我父親有自己的家庭，我母親也是，我反而顯得很多余，他們從不管我，我在成年后徹底離開了他們。”

    “至于年齡，你難道不知道嗎？費爾南多給你的資料上沒寫？”

    阿方索搖頭，“沒寫，只有你的照片和名字。”

    說起時間，唐瀟奕嘆了口氣，“十五年真的挺長的，我已經忘了，應該比你大很多。”

    阿方索掰著手指，說道：“你有可能比我大十歲。”

    唐瀟奕無奈地攤開手：“所以我一直覺得你很幼稚。”

    阿方索不知自己在害羞什么，他突然把頭靠在唐的大腿上，“我現在明白了，可能我從小就渴望大人的愛，米格爾一直對我兇巴巴的，我喜歡你剛才看我的眼神，我能感到溫暖，喜歡你摸我的頭……”

    唐瀟奕揉著他凌亂的頭發，問道：“像這樣嗎？”

    “恩，很舒服，心很平靜。”

    唐瀟奕笑著問道：“你有戀父情節嗎？”

    阿方索直起身，壞笑著咬住了唐的脖子：“我才不會叫你爸爸。”

    脖子上傳來牙齒輕輕地啃噬，唐瀟奕癢得推開了他，“問題還沒回答完，還有什么，我忘了。”

    “你為什么喜歡男人？”阿方索提醒他。

    這個問題讓唐瀟奕有些為難，“就像問他為什么不喜歡女人一樣，他思考了片刻：“取向的問題有些復雜，先天后天，各種因素。”

    “你回答得太刻板了，比如我，我遇見你才知道自己也能接受男人……”

    唐瀟奕打斷了他的話，“我懂了，是需要一個人讓你深陷其中。客觀來說，我的那個人的是羅德。”

    “他？”阿方索沒料到會是這個變態。

    唐瀟奕無奈地笑了：“我也不希望是他，但事實便是如此。那段日子很痛苦，對我產生了很壞的影響，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上。不過，不可否認，他讓我變得更喜歡男人的身體，”說到這他怕阿方索誤會，解釋道，“現在我很少會想起這些……我更喜歡一個人安靜呆著。”

    接下去一個問題，唐瀟奕說道：“至于我的第一個男人，你的意思是發生關系那種？”

    “是的。”

    “記不清了，因為……”　唐瀟奕對于這件事心中透出悔恨，“因為我的第一次面對的是一群人，是在羅德的臥室。”

    果然，出現了讓人心痛的往事，阿方索現在才知道，他難受地吸了口氣，“對不起，我不該跟個傻瓜一樣問那么多。”

    唐瀟奕淡定地說道：“都過去了，”反而他笑著安慰阿方索，他的語氣變得輕松不少，“終于最后一個問題了，女人，對不對？我只和一個女生接吻過，她很美，但當我吻她時，我確定自己對女的沒感覺。”

    回答完問題后，唐瀟奕笑著問阿方索：“你呢？好像回來后的這段日子，身邊來來去去不少人。”

    阿方索尷尬地說道：“我、我……”

    唐瀟奕馬上打斷道：“沒事，我理解，”說著他滅了煙，勾起嘴角湊近了阿方索，“你不用解釋，男人最了解男人了。”

    阿方索點頭笑了下，他抱著他擠上擁擠的小床。兩人沒再說太多的話，唐瀟奕安靜地躺在他懷里，不久呼吸變沉了，他睡著了。

    阿方索看著他睡顏，今晚什么親密的事都沒做，卻感覺已經融入了彼此的身體。

    唐瀟奕在油膩的味道中醒來，由于昨晚兩人都沒有洗澡，整張床都染上了餐廳的味道。身邊的男人還在呼呼大睡，他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浴室。

    阿方索則是在清新的肥皂味里醒來，他打著哈欠看見了從浴室透出的水氣。很想現在就過去抱著他一起洗澡，但是又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敲了下浴室的門，“瀟奕，洗完了嗎？我、我能借用你的浴室嗎？”

    唐瀟奕推開門，下身只圍著一條浴巾，“你最好也沖個澡。”

    阿方索的目光不知該往哪放，鉆進浴室鎖上了門。在洗澡的過程中，他的身體有了反應，不得不偷偷用手打了出來。

    完事后，他用花灑仔細地沖著整個浴室，生怕被唐發現什么端倪。

    兩人同時走進了餐廳。

    小凡向阿方索抱怨地喊道：“老板，你怎么才來？菜都送來了，我一個人根本來不及做……”

    說完她瞟了眼唐瀟奕，心想這個人怎么莫名其妙變成做賬的了，還和老板同時出現。

    “我馬上去，你先招呼客人。”阿方索說道。

    “好吧，你快點哦！”小凡催促道。

    唐瀟奕拉住了阿方索：“今天沒有新賬，我幫你。”

    “行。”阿方索帶他走進了小廚房。

    唐瀟奕洗完菜，看阿方索重復做著昨天的事：切菜、炒菜，感覺很無聊，他問道：“為什么不再聘請一位廚師？”

    “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因為我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以前？”

    阿方索舉起鐵勺：“我現在就特別想請個廚師，然后帶你出去玩。”

    唐瀟奕好笑的看著他，拿起了一邊的菜刀，試著切土豆絲。

    炒完菜，阿方索親自指導唐切菜，他站在他身后，又不自覺地摟住了他的腰，在他耳邊說道：“太粗了，切成這樣不容易入味，再細點。”

    “這樣？”

    “差不多，能再細點嗎？”

    唐瀟奕看著手里的刀，皺眉說道：“不是有特制切絲的工具嗎？”

    “我試過，感覺還是沒有手工切的好。”

    “那是你的感覺，客人可感覺不出來。”身后的阿方索緊貼著他的身體，他感到對方胯下的硬物頂著他，唐默默放下了刀。

    自己在這里一直影響著他，害他都不能好好工作了。

    “我好像也幫不了你什么，我去外面幫小凡。”唐說道。

    看來唐瀟奕發現他身體的反應了，阿方索尷尬地笑道：“好吧。”

    明明早上才解決了，可一靠近這個男人，身體就像條件反射似的作出了反應，好想抱他，揉他的臀，然后再進入他身體，感受被他腸壁緊緊包裹的快感，在他體內抽插，射精，讓他里里外外染上自己的味道。

    “啊——”阿方索氣得一勺砸在鐵鍋上，真是突然精蟲上腦，炒個菜居然也能炒得硬邦邦的。

    唐瀟奕站在小凡身邊，問道：“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小凡笑嘻嘻地看著他：“幫客人倒些茶水吧。”

    “我盡量……”

    唐瀟奕不適應地穿梭在餐桌間，小凡一聲洪亮的“歡迎光臨”把他的注意力引到了門口。

    門口的男人需要彎腰才能進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剎那間，所有人都盯著這個金發碧眼的男子。

    小凡感到非同凡響的壓迫感，她結結巴巴地問道：“請、請問幾位？”

    男子疑惑地看著她。

    唐瀟奕趕緊跑過去，及時喊出了他的名字：“科林！”

    小凡擦著額頭的汗，把菜單抱在胸前，退到了唐的身后。

    “唐！”科林看見他也很激動，熱情的和他擁抱。

    似乎這樣的動作對客人來說太奇怪了，他們邊喝酒邊盯著門口的兩人。

    小凡感到了餐廳詭異的氣氛，她拉起唐的袖子：“別、別在門口，大家看著呢。”

    “也是。”　唐瀟奕為科林找了個靠近角落的位置，但身材高大的他，無論坐哪都特別顯眼。

    小凡把菜單交給了唐：“那——這位就拜托你了。”

    唐瀟奕在菜單上快速指了幾道菜：“他也不會點，我幫他點吧，就這些。”

    “好好好！”小凡連連點頭，記下后向廚房奔去。

    唐瀟奕打量著科林，沒有穿制服的他看起來不太習慣。

    “你居然真的來了。”　唐瀟奕笑道。

    科林十分好奇地看著這家店，問道：“邵飛說他會在這里等我。”

    “我沒看見邵飛，你是特意來找他的？”

    “不是，我辭職了。”科林的臉色有些沉重。

    “怎么回事？”

    “我受到了威脅。”

    “什么？”　唐瀟奕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當初接觸你們案子的人，不是被勸退了就是被降職安排在無關緊要的位置。好像有人希望把我們徹底隔離。”

    “誰威脅你？”　唐瀟奕問道。確實，邵飛也說現在的他淪落到整理檔案的地步。

    科林搖頭：“不知道，只收到了匿名信，”他的眼神變得深沉，“還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想聽嗎？”

    “您說。”

    “你的檔案在我們警方內部的資料庫中被篡改了，顯示你在出獄前一天死了。”

    唐瀟奕聽得莫名其妙：“為什么是篡改資料，而不是真的殺了我？”

    科林無奈地笑了：“誰知道呢？”馬上他的笑容消失了，他湊近唐的臉，“你還不是百分百的安全，邵飛應該意識到這點。”

    好不容易擺脫了血腥的戰斗，難道又要開始了？科林的這句話讓唐瀟奕的心跳紊亂了，幾乎呼吸困難。

    科林看出了他的緊張，安慰道：“也許我想太多了——”說著科林揮了揮手，“——不談這些了！邵飛那小子什么時候來？”

    “你聯系他，我不知道今天邵飛會來。”　唐瀟奕說完后，嗖地站起來往小廚房走去。

    也許科林只是那么隨口一說，但唐瀟奕的胸口仍堵得慌。

    如果自己仍然身處險境，毫無疑問，會連累阿方索。而這些心狠手辣的人往往會先對你的摯愛下手。

    “尤西。”　唐瀟奕眉頭微皺，輕聲喊道。

    阿方索看了眼小凡，說道：“你先出去吧。”

    待小凡出去后，他擦著汗，把菜一道道遞到小窗口外，笑著問道：“怎么了？被客人欺負了？”

    “我想在這陪著你。”

    阿方索沒有多想，問道：“怎么突然說這種話？”

    “別問了，”　唐瀟奕心神不寧，他又問道，“你現在有槍嗎？”

    “槍？我只有菜刀和勺子。”

    唐瀟奕深深嘆了口氣，現在擔心也沒用，如果想對他和阿方索下手是輕而易舉的事，不用等到現在。

    也許杞人憂天了。

    可阿方索覺察到他的異樣。他上前握緊了唐的手，問道：“到底怎么了，告訴我。”

    唐瀟奕從小窗戶里望著科林，把剛才的事告訴了阿方索。

    阿方索也覺得非常奇怪，可又說不出所以然。

    他親了下唐的臉頰，說道：“最差的結果就是和你一起逃走，逃一輩子，只要有你在，去哪兒都可以。”

    如果十年前，這句話對唐瀟奕來說會是一顆定心丸，但是現在，他只能祈禱不被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