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監獄探視日，唐瀟奕洗了臉，換上了私服，他住的地方沒有鏡子，他不知道自己變得有多邋遢，但當他摸到自己的臉時，下巴的胡渣和凸出的顴骨清晰地告訴了他。

    唐瀟奕深吸口氣，原先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現在他只想看他一眼，然后笑著道別。

    走到探望室時，一個男人站起來向他招手，他穿著一身黑色大衣。

    “陳彬？”　唐瀟奕疑惑地坐到他對面，“怎么是你？”

    “你以為是誰？”陳彬笑道，他抬起手摘掉皮手套，輕嘆一聲，“我的老同學，這次你闖大禍了。”

    唐瀟奕面無表情地問道：“是誰讓你來的？”

    “不是誰讓我來的，我是被逼來處理一些事情。”陳彬說著向他使了個眼色。

    唐瀟奕瞥見探望室的角落里，邵飛和科林正盯著陳彬。

    陳彬小聲說道：“別擔心，我會把你弄出去的。”

    “不用，我不想再麻煩你。”

    陳彬挺起背，略帶不滿地叫了聲“唐先生”，然后他繼續說道：“他們居然敢安排人跟蹤我，襲擊我，俞塏為了保護我受傷了。所以我必須親自跑一趟，”說著他的余光落在邵飛和科林身上，“他倆選錯對手了。”

    唐瀟奕眉頭微蹙，揉著太陽xue說道：“別再這樣了……”

    “你什么意思？”陳彬覺得他變得軟弱了。

    “你已經全都洗白了，所有資產已合法化。你沒有必要再卷入這些麻煩，回去安心做你的陳總。”

    陳彬笑道：“是他們先來惹我的，我無所謂，但是我的男人受傷了，這是不可原諒的。”

    唐瀟奕知道陳彬有個和他糾纏不清的男人，就像他和阿方索，他忍不住嘆氣道：“那你更應該陪在他的身邊。”

    陳彬沉默不語，略帶怒氣的臉閃過一絲失落，“我有我的美男，他有他的女人。”

    好像很麻煩的樣子，唐瀟奕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么。

    陳彬換了個坐姿，心情也隨之明朗了，他說道：“你放心，我沒興趣再干那些事。只是，我不忍看你真的被關一輩子。”

    “我已經接受了。”

    “我已經幫你提交申訴，盡量減少刑期。”

    “希望很渺茫。”

    陳彬顯得無奈：“最少的最少也需要十至二十年……”

    唐瀟奕淡淡的笑了：“十年很快，一眨眼的時間——我還記得你把我從羅德手里救出來的那天，碧空萬里無云……天氣很好。”

    陳彬握住他手：“真想開了？”

    唐瀟奕猶豫著問道：“和我一起關進來的那些人，現在如何了？”

    “莫亞在上個月死了，真的死了，永遠閉上了眼。安東尼被保釋了，至于阿方索……”

    “他怎么樣了？”　唐瀟奕平靜地問道。

    “他離開這里了，具體去了哪，我還沒調查清楚。”

    “別查了，就這樣吧。如果你看見他，替我問聲好。”

    陳彬握緊他的手松開了，唐瀟奕雖神情安逸，但他的心卻更悶了。他親身體驗過這樣的感情，雖然還沒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但也是折磨人。

    唐瀟奕和他道別，走出探望室時，被邵飛攔住了。

    他看著邵飛說道：“　我和陳彬是普通朋友，你們想知道的那些別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邵飛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我什么都還沒問呢，你倒是拒絕得干脆。”

    陳彬雖然沒有正面和他談及‘需要處理的事’，但縱觀事件始末，唐瀟奕也感到了異樣，他靠近邵飛，輕聲說道：“費爾南多和羅德上面還有人，陳彬認識那個人，你和科林需要小心。”

    “我知道。”邵飛不屑地說道。

    “但我確定，陳彬和那個人已經劃清界限。”

    邵飛好笑地看著他：“你一會兒說什么都不知道；一會兒又揭發你老同學；揭發了又說老同學是無辜的……”他撓著頭，“難怪阿方索被你繞得那么暈，真是個難搞的男人。”

    “那——我告訴你這些后，能給我一個特權嗎？”

    聽見這話，邵飛不爽地看著他，明明透露的都是自己和科林早知道的事，卻還要談條件。

    “什么特權？這里沒有特權！”

    “我能把閱覽室的書帶回去嗎？”

    原來是這種事，邵飛想了下，說道：“我和獄警說一聲，你要配合接受檢查，沒問題的話也許可以。”

    “多謝。”

    和做“唐先生”想比，這里的時間變得很慢，他卻過得很充實。不滿、抱怨、憤恨……漸漸消失，他從沒覺得這么平靜過。

    所有想動他的犯人都被邵飛嚴厲警告，不再被sao擾的他終于能靜下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經常呆在閱覽室，看書，整理書籍，修復破損的書。他盡量避免出現在人多的地方，監獄中他開始變得若有若無。

    直到沒人再提起“唐先生”三個字。

    閱覽室的門被人推開，平常這里少有人來。唐瀟奕向外張望，生怕是個找麻煩的人。

    邵飛走到他面前，把一疊卷著報紙的書遞到他面前，“陳彬確實是個有能耐的人，你的刑期被減至15年。”

    唐瀟奕接過書，這是他拜托邵飛在外買的，“現在過去多久了？”

    “兩年……”

    “那還有十三年。”

    邵飛坐定在他面前，猶豫著問道：“還想見他嗎？”

    “想，”　唐瀟奕頓了頓，“但未必真的要見。”

    “他現在過得很好。”

    唐瀟奕淡笑道：“我也是。”

    邵飛盯著酒杯中的冰塊，問道：“你說他真的不想見他嗎？”

    科林一手撐著臉，輕輕搖了搖頭。

    “是想還是不知道？”

    “我不是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早這么說不就行了，麻煩。”

    邵飛喝完酒，打算離開，被科林拉住了。他疑惑地看著他。

    科林：“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被降級了，你被命令回去接受處罰。”

    “回去？”邵飛驚訝地坐回高腳凳，“處罰？為什么？我們不是立功了嗎？”

    “因為我們損害了上層的利益。”

    “那個內鬼還沒找出來嗎？”

    “水太深……”

    邵飛氣得對調酒師喊道：“再來一瓶酒！烈的！”

    “他們不想要我了，就把我扔在這兒，現在對我招招手又讓我回去，把我當什么？狗嗎？”

    邵飛邊喝邊罵著。

    “都他媽過去這么久了，我還指望給我倆頒發榮譽徽章，結果居然是處罰！我們做錯什么了？！”

    “擅自行動，造成無辜傷亡。”

    “cao，你說說那晚慶生宴誰是無辜的？誰沒殺過人？”

    科林面露難色：“你和我這么說沒用。”

    邵飛立馬說道：“那我該找誰，告訴我！”

    科林壓低了聲音：“我們的局長也受到了外來壓力，據說是來自某位參議員的……”

    邵飛轉動了手中的杯子，“看來我只能回去了。”

    科林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回去更危險。”

    邵飛舉起酒杯，笑道：“回去后，我躲陳彬的床底下，那里肯定特別安全。”

    科林靠近他，奪過他手中的杯子：“你醉了。”

    邵飛的眼神突然變得陰沉，他把高腳凳往后挪：“我是醉了，別再靠近我。”

    科林露出了笑容：“你怕我趁你毫無防備時，偷吻你嗎？”

    邵飛搶過自己的酒杯：“我有喜歡的女人。”

    “然后呢，她在哪？”

    “她……”邵飛喝了口酒，口若懸河地說起來，“其實我已經結婚了，為了她的安全，我們假裝離婚了。我還有個可愛的女兒，她……”邵飛心里算了下，“她還在上幼兒園。”

    “哦？你女兒叫什么名字？”科林鎮定地問道，然后把自己杯子倒滿了酒。

    邵飛低下頭，“喝得有點多，容我想想……”

    科林饒有興趣地問道：“自己女兒的名字不是應該脫口而出嗎？”

    “因為……因為，”邵飛想出了對付的辦法，他挺直腰板說道，“你也知道女人很難對付，我常年不在她身邊，她肯定會抱怨，所以一氣之下，我老婆瞞著我把女兒名字改了，到底改成什么我也不知道。”

    “不過，既然瞞著你這件事被你識破了，那你應該是發現女兒已經改名后才意識到被瞞著——這個故事編得太匆忙，都是漏洞。”

    “你別裝得很了解我們傳統家庭的矛盾的樣子。”

    “也許我不了解，但我覺得你應該挺喜歡孩子。”

    “是是是，這次回去打算再生幾個……”

    “你老婆什么時候原諒你的？你想要她就給？”

    “我們這有句古話——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

    科林好笑地看著他，邵飛滿臉壞心思，在想著法子逃避從自己身上感受到的愛慕。

    “也許我們也能生幾個孩子。”

    邵飛差點一口酒噴在科林臉上，他強忍著咽下去，誰知被嗆得狂咳嗽。

    “咳咳咳！沒、沒想到科林警官真是才華橫溢，還有這功能。”

    “我是認真的。”科林說道。

    邵飛像聽笑話般說道：“你先生一個我看看，到時再商量。”

    科林笑著喝酒，不再說話。

    邵飛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比劃：“老子筆直，別妄想會彎。”

    科林握住了他的食指，上下律動了幾次，“拭目以待。”

    邵飛觸電般收回手，罵道：“你他媽的！今晚酒錢算你頭上！”

    科林拿出皮夾：“替心愛的人付錢是應該的。”

    邵飛不自覺地搓著手臂，一手的雞皮疙瘩。他確實看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感覺，包括科林。自己表現得躲閃，是因為他和科林在一起不占上風，對方高大的身材隨時能把他制服。

    邵飛很清楚：男人，連自己的菊花都保護不了，是注定要彎的。

    科林習慣性地把錢壓在杯底，說道：“走吧，送你回去，我不會乘人之危。”

    邵飛不耐煩地看著他：“誰要你送，我又不是不認識回去的路。”

    “你下周就需要動身了，而我交接崗位時會比較忙，也許這是我們最后次一見面了。”

    ?

    什么啊，搞得這么煽情，又不是情侶關系。邵飛無奈地說道：“我們會有彼此的聯系方式，想見面隨時都可以。”

    “我想見活的。”

    “你這話說得有點奇怪，”邵飛拍了下他的肩，“走吧，送我回去。”

    蒼茫的夜色中，街道像被鍍上了一層白色的冰霜，寒氣逼人。

    邵飛拉起衣領緊緊裹住自己，雙手插進了口袋。

    “冷嗎？”科林問道。

    “你冷嗎？”邵飛反問道，說完后他忍不住笑了，因為他身邊只有過女人，這種話本來是他說的，如果她說冷，他會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突然，角色反過來了，邵飛覺得有點新鮮又有點說不出的異樣感。

    科林從懷里掏出一個鐵制的酒壺，喝了口遞給邵飛，“需要嗎？”

    “你真能喝，我就不必了。”邵飛說著向他投去敬佩的眼神。

    現在微醺的狀態正好，如果還喝，真的會醉。

    科林笑著看著他，突然摟住了他的肩，“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把手搭在你肩上，可以嗎？”

    邵飛有些尷尬，“可以是可以，就是有點重。”

    科林向他抬了下頭，“走吧，不早了。”

    邵飛加快了步伐，他看了眼科林的側臉，又向遠處望去。路燈照出一條昏黃的路，蜿蜒盤旋，他不禁在內心感嘆道：雖然暫時已告一段落，但何時才是盡頭？

    這次打開閱覽室門的是科林，他敲了敲門框，提醒正看得入神的男人。

    “您是？”　唐瀟奕只記得他的臉，是他把那副冰冷的手銬戴在自己手上。

    “科林，”科林把手中的cupcake遞給他，“這個本該由邵飛給你，但是他回國了。”

    唐瀟奕接過蛋糕咬了口，問道：“為什么突然回去了？”

    “是工作上的事，不出意外的話他不會回來了。”

    唐瀟奕嚼著口中的蛋糕，突然停下了，他把cupcake放到桌上，略失落地說道：“好像我生日這天總會發生不愉快的事。”

    科林無奈地笑道：“他只是回去工作了，你還有機會再見到他。”

    每年生日，邵飛都會給他一個cupcake，吃到最后會有張寫著“生日快樂”的小紙條。

    經過多年的相處，唐瀟奕覺得邵飛雖然脾氣暴躁，但其實他和阿方索一樣，是個善良的人。

    他時而透著莫亞身上特有的囂張，偶爾的陰郁也是莫亞特有的，但他永遠站在莫亞的對立面。

    他是唐瀟奕在監獄唯一熟悉的人，現在他走了，他多少有些失落。

    “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現在是這里的負責人。”

    “好的，科林警官。”

    目送科林離開后，唐回到座位，拿起了那個cupcake，味道好像一年比一年甜，他吃不了太甜的食物，但為了最后那張紙條，他還是吃完了。

    他把紙條夾進了隨身帶的一本書里，這是第三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