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餐廳生銹的卷簾門發(fā)出生澀的摩擦聲。

    “又被那混蛋騙了，這堆破鐵才剛換不久！”米格爾怒不可遏，轉(zhuǎn)身想找潤滑/油，迎面看見阿方索穿著一身迷彩服緩緩走來，他還戴著頂黑色鴨舌帽，背后背著一個狹長的鐵盒。

    米格爾定了定心神，收起被卷簾門激起的怒氣，他把車鑰匙扔給阿方索，說道：“雖然是個小人物，但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阿方索接過鑰匙，沉默著點頭，緊接著他拉低了下帽檐，開著吉普消失在漫天的塵埃中。

    根據(jù)情報，目標(biāo)人物將在九點出現(xiàn)在廣場。為了選取一個絕佳的射擊位置，阿方索在廣場周圍踱了一圈，最后來到廣場邊名為“半城”的咖啡館，里面的客人寥寥無幾，他選了個靠近角落的座位，點了杯咖啡，邊喝邊分析著窗外的情形。

    這個廣場已經(jīng)破舊不堪，周圍都是低矮的門店，幾乎沒有超過兩層的建筑，不然可以提供廣闊的視野，將廣場上的情況盡收眼底。阿方索側(cè)了下身體，望見離廣場不遠(yuǎn)處有棟小樓，豐富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個距離應(yīng)該還在射程范圍內(nèi)，他趕緊喝完剩下的咖啡，往小樓跑去。

    阿方索身手敏捷地翻進(jìn)圍墻，跑上這棟即將拆掉的危樓。他趴在樓頂，架好狙擊槍，裝上消音器，最后敏銳的目光透過瞄準(zhǔn)鏡等待著目標(biāo)人物的出現(xiàn)。

    來了！

    雖然他已經(jīng)執(zhí)行過多次這樣的任務(wù)，但從子彈上膛到準(zhǔn)備射擊時他都會緊張地屏住呼吸。

    12.7mm的口徑精確地對著坐在廣場長椅上的老頭。

    廣場上，一群白鴿飛過。椅子上的老頭神態(tài)悠閑，他拿起身邊的一杯咖啡，紙杯還沒送到嘴邊，手輕微一抖，杯子掉落在地。隨之他整個身體劇烈一震，摔倒在地。他的臉正好倒在潑灑的咖啡中，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鮮紅的血如一條蜿蜒爬行的蛇，從老頭的身體中盤旋至長椅邊，漸漸溢成一灘鮮紅的血泊。

    阿方索用最快的速度收起狙擊槍，此刻還不能松懈。他藏在危樓中聽著廣場上動靜，直到驚恐嘈雜的呼喊聲消失后，他才默默離開。

    一路上，阿方索腦中的畫面停留在那灘鮮血上。每一個人最終倒下的姿勢千奇百怪，形成的血泊也大相徑庭，他記得每次任務(wù)中那灘鮮紅的樣子，如幻燈片般一張張播放著。

    心一如既往的煩悶。

    他把車開回餐廳，從后門進(jìn)去，回屋卸下裝備，換上平時的衣服后偷偷溜進(jìn)后廚。此刻，索隆正在烤玉米餅，看到阿方索來了，丟給他一塊熱乎乎的玉米餅。

    “這次感覺怎么樣？”索隆笑著問道。

    阿方索咬了口餅，他不喜歡被問起這些事，可索隆還明知故問，能全身而退地回來肯定是任務(wù)成功了。阿方索沒有回答，嘴里的食物變得難以下咽。

    見阿方索沉默，索隆確定他這次成功了，他走到阿方索身邊，問道：“那今晚去喝一杯，怎么樣？”

    阿方索“嗯”了聲，默默坐到一袋土豆旁，開始削土豆皮。

    索隆是米格爾的遠(yuǎn)親寄養(yǎng)在他這里的孩子，比阿方索小三歲，雖然和阿方索一起長大，但兩人的性格截然不同：索隆性格開朗，話很多；而阿方索儼然像個沉穩(wěn)的中年大叔，時常露出陰郁的神情。

    索隆時常不明白阿方索到底在想什么，比如現(xiàn)在。任務(wù)成功不是應(yīng)該很開心嗎？可阿方索每次回來都顯得悶悶不樂。

    忙碌了一天的餐廳，終于安靜下來。

    米格爾叫住了正要出門的阿方索：“這是你的。”他拿出一疊鈔票遞給阿方索。

    阿方索感受到這疊紙幣的厚度，帶著些許驚訝問道：“這次是不是給太多了？”

    米格爾掏出兩根雪茄，遞給阿方索一根：“孩子，這是你應(yīng)得的。你從沒失誤過，你是莫亞的驕傲。”

    阿方索的臉上難得有了笑意，他向米格爾點了下頭，叼起雪茄向外走去。

    夜晚，阿方索和索隆一起來到酒吧。酒吧門口的霓虹燈無規(guī)律地閃爍著，有幾個字母已經(jīng)暗了，勉強(qiáng)能看出酒吧的名字叫“魔鬼辣椒”。

    這里是阿方索每次行動成功后來找樂子的地方，他會喝得伶仃大醉，忘記倒在自己槍口下的人；忘記那血腥的一幕幕。

    而頭腦簡單的索隆只想趁機(jī)蹭吃蹭喝，他雖年紀(jì)輕輕，但渾身上下卻已經(jīng)染上大多數(shù)墨西哥青年的不羈和狂放。

    酒吧里，每五個座位中間有一個小舞臺，兩個穿著性感的墨西哥女人在跳舞。她們神色嫵媚、妖嬈，對近在遲尺的客人搔首弄姿。

    索隆剛喝了一小口果汁，看著跳舞的女人便感到小腹熱熱的，急匆匆地去了衛(wèi)生間。

    阿方索點的是瑪格麗塔，他拿起酒杯舔了下杯口的鹽霜，其中一個舞女貌似對他這個動作很感興趣，俯身想和他打招呼，阿方索卻很警惕地躲開了。

    女人趴在阿方索面前，失望地看著他：“尤西可真多情，你還在想著莫妮卡嗎？可惜她已經(jīng)辭職了。”說著她用艷紅的指尖撩撥了下阿方索的下巴。

    阿方索狡黠地笑了下，將一張紙幣塞進(jìn)她胸口：“我今天只想看你跳舞。”

    舞女向他眨了下眼，笑道：“沒問題。”說完，她回到舞臺中央，繼續(xù)扭起妖冶的舞姿。

    索隆回到座位時，阿方索已經(jīng)微醺，酒后他的話變多了，笑盈盈地看著索隆問道：“去干嘛了？又去廁所結(jié)識新的小伙伴了？”

    索隆拿起面前的果汁，一口干了，貼近阿方索色瞇瞇地說道：“都是男人，你還不懂嗎？哦……不對，你不懂，因為哥哥你……”

    阿方索知道他想說什么，大抵是調(diào)侃他不喜歡女人的玩笑。他故意咳嗽了幾聲讓索隆閉嘴。

    索隆也識相，知道這是阿方索的雷區(qū)。他捏起肩上的幾根小辮子，撅起嘴望了眼四周，“之前聽你說過很欣賞這里的莫妮卡，她可是個大美女，今天怎么不在了？”

    “莫妮卡？”阿方索假裝不知道，“我早不記得她了。”

    索隆壞笑道：“真的？來酒吧前，誰說要找她談心來著？”

    阿方索為自己倒?jié)M酒，狡辯道：“反正不是我。”

    “恩……”索隆狐疑地打量著他，用小辮子的尾梢搔著阿方索的耳朵，開玩笑地說道：“那哥哥喜歡什么樣的，我去幫你問問老板。”

    “不需要。”阿方索說著推開他。

    索隆“嘖嘖”幾聲，誓不罷休地又纏住他：“男人呢？聽說這里來了幾個帥哥，”他的手指搭在阿方索拿著酒杯的手背上，來回?fù)崦?/br>
    “男人？”阿方索繼續(xù)裝傻，忽略了索隆手上的小動作，“那更不需要了。”

    索隆真是典型的處在思/春期的少年，精力充沛，什么事情都能往那方面想。阿方索拿出做哥哥的架勢，搶走他的酒杯，打算好好教育他：“說過幾次了，跟我來酒吧你只能喝果汁。你只能看午夜12點之前的秀，還有……”

    索隆不耐煩地哼了聲，偷偷摸摸從桌底下拿出一樣?xùn)|西，他知道這件東西肯定能打斷哥哥的長篇大論。

    “哥，你看。”

    桌下是一把銀色的92F型手槍，在酒吧的燈光下耀眼奪目。

    阿方索臉色難看地盯著這把手槍，這槍價格不菲，索隆哪來的錢？這小子從小到大，米格爾根本不怎么管他，別說照顧了，說是阿方索一手帶大的都不為過。

    “哪來的？”阿方索繃著臉，如長輩般質(zhì)問他。

    索隆感到要挨罵了，他努了努嘴，嘀咕著：“槍店老板送我的。”

    “送你？”阿方索完全不相信他說的話，“無緣無故，為什么要送你這種東西？”為了確保索隆說實話，他搬出了索隆最害怕的人——米格爾。

    “要是被米格爾知道，你覺得他會給你好臉色看？”

    “別！”索隆趕緊把槍塞進(jìn)阿方索手里，“求求你，別告訴他。”

    “那你老實招來。”阿方索沒收了他的槍。

    “我發(fā)現(xiàn)米格爾經(jīng)常會把收的錢藏在一個餅干盒里，我會偷偷拿一點，這幾年都沒有被他發(fā)現(xiàn)……”索隆的聲音越來越小。

    阿方索皺眉盯著他，沉默不語。

    索隆搶過阿方索的酒杯，喝了口酒，希望能給他帶來繼續(xù)說下去的勇氣，“哥哥，求求你，別告訴米格爾，不然他肯定會打斷我的腿！”

    阿方索緊握槍柄，恨不得把它捏得粉碎，他拎起索隆的衣領(lǐng)往酒吧外急步走去。

    “哥……哥，我不敢了！”

    阿方索還沒動手，索隆就抱頭縮在垃圾桶旁。小時候他喜歡做小偷小摸的事，經(jīng)常被阿方索揍，像鐵鑄一般的拳頭落在身上可不是開玩笑。

    阿方索沒有揍他的意思，無奈地嘆了口氣，拿出一疊錢，遞到索隆面前，“這些錢夠嗎？”

    索隆一時沒領(lǐng)會他的意思，茫然地看著他。

    “我問你這把槍多少錢，明天把錢放回去！”阿方索的聲調(diào)大了不少，透出按奈不住的怒氣。

    索隆呆愣了幾秒，激動地甩開阿方索的錢，“不用你的錢！我自己想辦法！大不了我再去其他餐廳打工！”

    “去啊，今晚就去，這是你自找的。”阿方索丟下錢，不再理他，一個人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看著阿方索遠(yuǎn)去的背影，索隆心中不是滋味。可他知道，地上的錢是阿方索拿命換來的，最終他撿起錢，小心地疊好放進(jìn)口袋。

    索隆心想早知道阿方索會發(fā)這么大的火，當(dāng)初還不如把這槍給賣了。他本想為哥哥慶祝任務(wù)勝利，作為禮物送給他，沒想到差點被揍了。

    他覺得委屈，可又不敢多嘴，只能聳拉著臉跟在阿方索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