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
疼,太疼了。 下腹傳來的陣痛幾乎將戴音芷的身體撕裂,失血是她的臉蒼白而透明,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一陣陣困意席卷而來,讓她睜不開眼睛。 空氣變得混濁,每一次呼吸都拼命吸入氧氣。晃眼的無影燈照的她眼睛疼,世界除了一片花白再無顏色。 “戴小姐!用力啊!” 耳邊是醫生的呼喊,但她只覺得距離遠的很,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她好疼啊,疼得不想生孩子,疼得想死。 為數不多的異能也隨著時間流逝而流逝,這讓戴音芷產生詭異的漂浮感,似乎身體和靈魂被分開。 可就算這樣,她依舊不想放棄這個孩子,盡管未來是在險惡。因為她還記得,記得她的愛人曾經挽著她的腰,輕輕撫摸顯懷的肚子,柔和的語氣說著—— 我很期待這個孩子,我會陪著你,不要怕。 一滴眼淚順著眼角留下,沾濕戴音芷的鬢角消失不見。 可是,你又在哪里啊,我的唐唐,我的愛人。 —————————————————— “皇,怎么了?”宋鄺規規矩矩的放下托盤,看向軟椅上的男人。 托盤上放著一小壺咖啡和一只杯子,還有干凈的軟布。熱氣裊裊升起,帶著溫熱的芬芳撲面而來,更襯得這座莊園冰冷詭譎。 更不用說宋鄺恭恭敬敬對待的男人,不過大概也不是男人了,因為沒有人類會在喪尸的大本營安安全全的坐在一只七級喪尸面前。 他一手拿起白瓷杯子,冷白的手指卻更加細膩,指骨的突起還帶著些許健康的粉紅,細長的手腕被一根綠藤討好的環抱。 “不……”阮唐端起咖啡嗅了嗅,苦澀混雜著獨特的味道,只是對他來說再也沒了提神醒腦的功效。 他,已經是“喪尸”了,當然不會感覺疲憊。 只是突然間一種莫名的情緒降臨,阮唐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環顧四周,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他無法描述這樣的感覺,寂靜的心跳突然快了幾分,血液翻涌著,叫囂著,像是在渴求什么。阮唐平息波動的精神域,但即便如此仍然泄露出幾分恐怖的威壓。 “叮叮。”血脈中不可忽視的臣服壓得一旁的宋鄺有些站不住身子,忍不住的顫抖讓托盤上的杯子碰撞出清脆的響聲,藤也瑟瑟發抖。這時阮唐才發現旁邊的喪尸快忍受不住了。 不過是一念之間,方才還為非作歹的精神力瞬間撤離宋鄺的身邊,投入主人的懷抱,頓時消失不見的壓力讓宋鄺和藤松了一口氣。 阮唐拿起杯子捧在手里,闔上雙眼不知在思考什么,但一旁的宋鄺并沒有離開,而是靜靜地站著,悄無聲息的目光攀上阮唐俊美的臉龐。 三個月,不短不長,卻足以在這個瞬息萬變的的戰場上顛倒乾坤。 宋鄺末世前也算得上是青年俊才,雖然沒什么身世背景,但憑借著過人的才能在商界站穩腳跟。但可惜,前期的努力在末世一瞬間化為烏有,連不少世家大族都傾覆了,更別說他了。 萬幸的是,宋鄺成了喪尸后直接是二級喪尸,前期混混沌沌的只知道搶奪晶核提升自己,慢慢的竟然清醒過來。 但往事的記憶像是一本關于“宋鄺”這個陌生人的自傳,雖然明晰的印在腦子里卻沒有一點點代入感,這讓宋鄺一時間有些糾結。 人類?喪尸?好歹要選一個陣容吧。 當然宋鄺不是什么圣母白蓮花,他甚至記得請自己混沌的時候吃了多少人類異能者的晶核,大概也不會被人類接受了。 末世前他剛剛承辦了一個大人物的私家莊園,不過現在倒是便宜了他。 他其實也不清楚為了什么,但就是自己偽裝起來尋找和他相似的“喪尸”,或者是“特殊異能者”。 當他有意識的那一刻,莫名其妙就知道了自己成為喪尸還脫離行尸走rou的原因—— “祂”給了世間萬物兩條路,變異成“喪尸”或者異變為“異能者”。 可以說“異能者”是最優的一批進化,那“清醒的喪尸”則是次等進化,而普通人,注定是要被淘汰的。 明白自己的位置后,宋鄺就在尋找著“祂”天天念叨的“種子”。 宋鄺不知道什么是“種子”,但他清楚只要遇上“種子”就一定能認出來。這是“祂”最寵愛的孩子,當然和他們這群喪尸孤兒不同。 果然,宋鄺終于找到了“種子”。 即使是在“種子”站在一群保護著后,但冰藍色的寒光仍然是所有人類的最強屏障。 “種子”就靜靜的站著,沒有喪尸靠近。但宋鄺看的出,那些進化失敗的喪尸不會接近“種子”,不會傷害他一分一毫,這是“祂”給萬物刻下的本能。 想到這兒,宋鄺忍不住想笑,真不知道連低等喪尸都忘不了的本能為什么會被那群人類統治者置之度外,甚至還要想方設法的控制“種子”,把“種子”鎖緊那副令人作嘔的軀殼。 什么仿真科技,真是惡心的要死,真不知道什么樣的進化失敗品才會把希望推向敵方陣營。 說真的,宋鄺可不覺得擁有阮唐青睞的人類會失敗,但現在嘛…… 他看見那雙眼睛緩緩睜開,深藍的眼瞳宛如海底的深淵,安靜而深邃,是無懈可擊的沉穩優雅,是沒人能逃脫的陷阱。 “光明基地的人體試驗是想把我變成傀儡嗎。”阮唐想著前兩天拿到的資料,但話中并沒有多少被背叛的憤慨,似乎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其實說是“別人的”也不為過,當他選擇自行轉化為喪尸時就會拋棄做為人類時的情緒。 “是的,皇。”宋鄺傾下身子,接過阮唐手里的杯子,自然的再次倒滿,一舉一動都帶著尊敬,完全沒有一絲不滿。 能看著皇就是天大的賞賜了。 “那些人類預言者認為得到您就是預言中‘種子’的意思。”宋鄺忍不住嘲諷起來,但阮唐也沒覺得他失禮。 “人類總是會做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宋鄺不露痕跡的給阮唐上眼藥。 “啼笑皆非么……”阮唐喃喃,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滴滴。”宋鄺手腕上的表紅燈閃爍,他看看消息,特殊于人類的豎瞳縮了一下。 “皇,有客人來了。” “是嗎。”阮唐轉轉脖子,長至鎖骨的發絲隨之輕輕搖擺,他隨手把茶杯放在托盤,一舉一動都帶著灑脫自在。 “可得好好招待。” ———————————— 漆黑的夜晚沒有月亮,讓著巨大的莊園化作一只可怕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等待著愚蠢的獵物自己上鉤。 程臨川借著夜色隱匿在莊園門前,深呼吸一口氣,壓制住本能的恐懼。 危險,太危險了,但他必須要去! 他熟練的拿出實時微型攝像機,設定時間發送給趙明磊。想到趙明磊時忽然想起戴音芷,好像她的預產期到了,也不知道順不順利。 他恨得要死,但也不會連累上一個無辜的嬰孩,更不用說還是阮唐的孩子。 想到末世后小孩子成長的速度,堪比剛出生20分鐘就能站起來躲避天敵的羚羊,程臨川不禁想到大概這次回去,小朋友該有6、7歲那么高了。 嘖,也不知道會更像誰,最好更像唐唐一點。 程臨川屏氣凝神,悄悄潛入莊園,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坐在屋頂的阮唐看得一清二楚。 “皇,客人進門了。” 英式莊園像一棟城堡,高出的風吹得阮唐風衣服獵獵作響,發絲飄搖,露出光潔的臉龐和精雕細琢的五官。而一旁的宋鄺仿佛最忠實的仆人,守護著主人。 他們看見程臨川不可避免的走緊錯綜復雜的迷宮花園,像是一滴水珠滾落大海,再無音訊。 “把他帶出來,我有些事情要問。” “是,皇。” ———————————— 程臨川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張椅子上,繩子看似普通卻無法掙脫,再抬頭就看見自己坐在寬敞的房間中間,面對另一張空椅子。 那張空椅子可以說盡顯奢華,要是他不知道自己該見這個莊園的主人怕是白當這么多年的將軍。 不過,程臨川瞇起眼睛,他想起被擊倒昏迷前最后一絲身影…… 和在那場大戰中七級喪尸的身形極像!那是不是可以認為…… “卡塔。”厚重的大門被打開,程臨川一看,果然是那個七級喪尸!!但喪尸并沒有直接進來,而是側站在門邊引導著誰。 “唐唐!!!小心喪尸!!!”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現,趙明磊不顧場合叫出聲,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話多么滑稽。 可惜,現在他面前的,是阮唐也不是阮唐,而阮唐沒有理會程臨川,大步走向自己的位置。 他身上披著宋鄺剛為他搭上的長袍,高挑的身段并不顯得臃腫矮小。他坐下,身后的衣物堆積起來成為黑色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愈發深不可測。 “程臨川。”阮唐念出他的名字,也看出這個男人眼中的難以置信與恐慌不安。 程臨川只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分辨喜和痛,胸膛剛剛被填滿就直接被毫不留情的挖去一大塊。唐唐還活著!! 但是,已經成為了不認識自己的喪尸。 “你喜歡我。”阮唐依舊高高在上,說出的話也沒有多少熟稔。 見程臨川依舊失魂落魄的呆呆坐著,阮唐也沒有在意,站起身朝他走去。 身體不需要大腦的指揮,從感受到阮唐的氣息開始,程臨川的身體就處于一種高度緊繃的狀態。雖然意識還不清醒,但看見阮唐走過來,他立刻繃直身子,連呼吸都壓低了生意,甚至不敢睜眼。 阮唐已經成為喪尸,但又不是那種只知道茹毛飲血的低級喪尸。他還記得自己嗎?會放了自己嗎?會掏出他的晶核嗎? 程臨川忍不出輕顫,直到熟悉的花香撲面而來又撫身而去他才睜開眼,使勁回頭看見阮唐走過自己的位置打開一扇門。 不等他開口詢問,一旁的宋鄺一把抓起他的椅子超那個房間拖過去。 這是一間浴室,或者說,浴池。 饒是程臨川也沒見過這么精美的浴池。大只是一方面,讓人正經的是整個浴室鑲滿了各種高階晶核,有屬于喪尸的,有屬于飛禽走獸的,當然也有屬于人類異能者的。 看見這一顆顆流光璀璨的晶核,程臨川似乎看見了一顆顆血淋淋的頭。 他已經怕的不怕了,大概知道阮唐是要拿走他的晶核當裝飾。 只是,他只覺得可惜。不是自己這顆火系晶核,而是阮唐。 他愛得那個積極向上的,敢沖鋒陷陣,敢把信任交付的那個阮唐已經消失,現在的阮唐,失去了人類特有的愛和敬畏。 不敬畏生命,他愛的人竟然開始踐踏生命! “有什么想問的。”阮唐不知道他的心思,手指一抬,幾顆耀眼的晶核轉動,幾息間空空的浴池充滿了溫熱的水。 “你還有那些記憶是嗎。”程臨川的聲音帶著哽咽。他無法理解擁有人類記憶的阮唐怎么能對曾經的同類下手。 也許是阮唐一開始沒有記憶呢?也許是其他喪尸的作為呢?也許是那些都是先挑起麻煩的人類阮唐只是為了自保呢? 只一眼,阮唐就看清程臨川的心思。但他不僅沒有任何變化,尤其是看別人難受的惡趣味。 “一開始就有了,你們人類應該只剩下一座堡壘了吧?”阮唐看著霧氣緩緩蒸騰,隨手揮揮讓宋鄺離開。 “看你的表情我的戰況不錯。” 程臨川面色鐵青,眼眶猩紅,攥緊的拳頭只能被反綁在身后。 他不愿相信這樣的阮唐,他是個軍人,保護弱小的生命是他的使命,他只覺得這間浴室里連呼吸都帶著血腥。 “這就是他們說的‘種子’么,果然很強啊。”程臨川看見阮唐彎腰撩水,背后直接留給他。 要是有機會,他會選擇阮唐還是人類? “我們人類怎么能讓喪尸得到你。”程臨川恨得把繩子扯得吱吱響,他從來沒這么恨過趙明磊。 怎么能讓喪尸把唐唐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嗤。”阮唐忍不住的笑聲宛如耳光一樣抽在程臨川臉上。 “還掙扎什么呢,為什么不承認我就是這個樣子。”阮唐轉過身,明亮的燈光為他鑲上金邊,好比不可侵犯的冷漠神明,眼睜睜的看見生死離別。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阮唐勾起唇角,冰冷的眼神不似真人。 心神一動,一根粗長的藤蔓瞬間纏上程臨川的脖子,將他狠狠的從椅子上拽下來,鏈接的繩子應聲而斷,“彭”的一聲跪倒在阮唐面前。 “不是喪尸得到了我,是我在人類和喪尸中選擇了喪尸。”阮唐歪歪頭,甚至有些單純的孩子氣,但眼神中看慣鮮血的兇惡不會被忽視。 “我不是送給你們拯救世界的火種。” “我是給火種的人。” “我選擇了誰,誰才有資格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