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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劍氣】暗火在線閱讀 - 06

06

    卻說那日李恨水孤身離去,神思恍惚,一時茫茫然不知該向何處行,不覺竟走到了當日謝從歡邀他登樓的酒家門前。

    小二見他徘徊,便笑面迎道:“客官要打尖還是住店?小店內的杏花釀堪稱本地一絕,客官不如進門一嘗?”

    李恨水并不愛飲酒,平生唯一次大醉,到頭卻是徒增傷情難堪。他心下苦澀,本欲離開,那小二看得分明,于是又勸道:“見客官您面有愁色,想是事不順意,難道不曾聽過借酒澆愁的道理?小的向您擔保,這一壺下肚煩擾盡忘,兩壺下肚塊壘盡消!”

    他善于招徠,言辭懇切,李恨水向來是個不會推辭的性子,加之眼下確實煩悶得很,便由小二引了進去。照例是上二樓的雅座,山水屏風也如舊,而他心境早已是天壤之別。

    待落了座,舉目向下望去,熙攘人流的熱鬧于他仿佛隔世之歡,所謂情意纏綿亦正似南柯一夢,無跡可尋,只余那句東施效顰仍鏗然在耳。他不愿再揣度這幾日相處里謝從歡究竟放了幾分真心,可笑只是自己竟篤信這一見鐘情的緣分。

    酒很快上了來,李恨水默然飲過幾杯,靜坐半晌,一滴淚卻砰然砸進了盞中。

    謝從歡在驛站牽了馬,與祁清川并轡而行,方至楓華谷的小路上,忽隱約聽得身后有人談笑,他側目瞥去,原是從城內出來的一行商客。

    為首的商隊頭領笑道:“今日可算看足了熱鬧,那小道長好大的脾氣,差點把人家酒樓拆了。”他身旁看貨的伙計隨聲附和:“正是說呢,不知是因為何事起了爭執,值得鬧這么兇。”

    “我聽說啊,是有人趁著這道長酒醉欲行不軌。熟料小道長人生得白凈,動起手來卻不含糊,那家伙可不是吃了大虧,”其中一位年紀尚輕的少年抱臂笑罵,“先可還說女子,熟料世風日下,長得好看的男人孤身在外竟也不得安生。”

    商隊頭領卻擺手嘆道:“身手好有何用,我瞧那動手的男子穿金戴玉,似乎頗有來頭,不像個好惹的主兒,這會子兩人估計還僵持不下。”

    謝從歡眉峰微蹙,手中韁繩拽緊,吁地一聲勒住馬,向祁清川拱手道:“我還須回去一趟,師兄先行便是,不必等我,來日師門再聚。”

    那些話祁清川也聽得分明,如何不知謝從歡回去所為何事,他暗自生惱,有心要攔他,便道:“小謝回去可是為了那位小師弟?”

    “正是,”謝從歡亦不瞞他,頷首答道,“相識一場,又是同門,如今他遇事,我自是不可棄之不顧。”

    “小謝有這心當然是好,可方才那些人也說了,這登徒子頗有來頭,你貿然前去恐生風波,”祁清川柔聲勸道,“江湖事從來紛擾,又何必為了萍水之交開罪他人呢?”

    謝從歡默然凝視他片刻,忽道:“師兄此番回來,似乎變了許多。從前你教我,問劍先問心,若為道義,捐一身何妨,我至今仍不敢忘。”

    祁清川聞言倒是一怔。

    他確乎說過此話,似是某日的講經大會上,當時亦不盡是裝腔作勢。誰年少不曾有濟世之志?只是朝暮蹉跎半生,方知年少終究只是年少罷了,卻不想謝從歡竟一直銘記心內。

    “師弟還記得這話,”祁清川微一頷首,身下的馬似有所感,不安地打著響鼻,“那你也當記得,我私下同你說過,此身了無掛礙,唯忌為情所困。若尚且記得,我便要問你一問。”

    謝從歡只答:“是。”

    “好,”祁清川略抬首,那潑天的燦燦日光便如數傾灑在他眉間,勾勒出那一點傲絕卻情薄的秾艷朱砂,“那么你告訴我,此去究竟是為了所謂同門道義,還是……”

    “情?”

    李恨水已經快拿不穩劍了,饒是他武功高出對方四人,運轉內力太久不得調息,氣海也終至枯竭,加之飲過酒,神思便愈加昏沉,只是憑一口氣咬牙支撐,方不至教那惡人得逞。

    卻聽對方悠悠然拊掌笑道:"漂亮!漂亮!美人舞劍,才當得起賞心悅目四字。"

    說話人是位身著藏劍山莊服飾的青年,脖頸上纏繞一層白紗,意態閑適地坐在包圍圈外,手中一柄血紅折扇,扇面正是惡人谷戰旗圖樣。他此前貿然搭訕,倒是小覷了這道長,被對方一道劍氣堪堪劃過喉間,幸而閃避及時,好險留得一命。隨行的四名護衛即刻圍了上來,才教他有了閑工夫在這邊裝模作樣。

    他見李恨水已是強弩之末,心情更是大好,搖扇道:"美人,何必困獸猶斗?我雖不是什么好人,但最為憐香惜玉,跟我走不會虧了你的。"

    李恨水氣急攻心,猶自撐著再出幾劍,內息不穩,噴出一口血來,長劍當啷墜地,人已是昏迷過去。

    那惡人藏劍忙令停手,又厚顏無恥地對圍觀人群拱手道:"見笑見笑,在下這就抱得美人歸了。酒家,你自去清點這些破爛,壞了什么,來找昆侖據點葉早鴻便是!這點銀子么,本少爺還是賠得起的。"

    身后卻有人冷笑道:"若要你這條命,不知賠不賠得起?"

    葉早鴻尚未折身,光聽這聲音雙腿便不爭氣地一軟,轉過去時已換上一副涕泗橫流的面孔,撲過去干嚎道:"謝道長!謝劍仙!我可想死你啦——"

    話音未落,便被謝從歡以劍柄抵住額頭阻在半尺之外,葉早鴻后背已是冷汗涔涔,知他這回確是動了殺心,更不敢造次,只陪笑道:"謝道長莫氣,這……我這回可真沒干什么殺人越貨的事兒啊!不過是看這小道長生得與祁仙長相似,想抓…不,是邀來,邀來與謝道長一見罷了。哥哥,你只消去瞧一瞧他,便知我所言非虛!"

    他知道些許謝從歡的舊事,故而有心提起祁清川。這殺神在惡人谷那段日子,對付人的手段現在想來仍是讓葉早鴻徹骨生寒,也唯有這名字能教他手下留情一二。

    那劍柄從他額前緩緩下移,到下頜處止,如蛇信般在頸上傷處摩挲。葉早鴻毫不懷疑這瘋子會突然結果了他,周身忍不住微微發顫,正欲再說些什么,謝從歡卻不輕不重地以劍柄拍了拍他的面頰,收手淡淡道:“唬唬你罷了,欺軟怕硬的東西。方才的少爺架子呢?”

    他雖這么說,葉早鴻又哪敢信,顧不得拭去面上濕淋淋的汗,倒先拿扇子給謝從歡搖起風來:“我的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谷里數我最沒用,膽兒又小,不經嚇的,不經嚇的。”

    謝從歡越過他望見地上血漬,眉頭倏然一皺,語音冷下去三分:“你傷了他?”

    葉早鴻將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迭聲道:“我哪兒敢啊!還特意吩咐了他們幾個小心不能傷著小道長。想是吃了點酒,又急用內力,才氣血上涌,歇息片刻定能好了。”

    “最好如此,”謝從歡漫不經心地抬手牽住他頸上薄紗一頭,略施了力,傷口登時滲出血來,“我便給個面子,領你的情,人我帶走。倘若真有什么差池,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葉早鴻吃痛,卻半分不敢含糊,舉手賭咒發誓道:“我決不敢欺騙謝道長!”

    謝從歡才似笑非笑地放了手,俯身抱起李恨水,出門輕身幾個縱落,已消失在他視線里。

    葉早鴻那副做小伏低的笑臉霎時蕩然無存,"啐"地一聲唾在地上,左手撫著喉間痛處,神色陰狠,右掌中攥著的血玉柄折扇一瞬化為齏粉。

    身后一名護衛湊上近前,悄聲道:“少爺,我見他自打離谷后便是孤身一人,為何不找個機會除了后患,也好一雪前恥。”

    葉早鴻恨聲道:“蠢貨!即便他一人,你難道能殺了他?你主子我都不敢做這樣的癡夢!萬一不成,落在他手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融融日光下竟不由打了個寒噤。

    那護衛腦子卻也活泛,心思一轉,又道:“屬下見他好像很是在意方才那位道長,不如從此下手,綁了人來,逼他就范。”

    “你懂個逑!”葉早鴻一腳將他踹開,仰首飲盡一盞涼茶方才消了些郁氣,“他對旁人最是沒心沒肺,縱然再裝得如何情深,心里不過只有那個姓祁的。小爺我過去投其所好,找了個面目相像的男人裝作道士,送到他身邊做暗樁。起初看他那情深意重的樣子還以為得手,熟料才過月余,在昆侖邊上與浩氣的人撞見,他竟絲毫不管這人死活,自己抽身而退,真是白費我一番心思。”

    “少爺,那照您這么說,只消找到那個祁道長便是了?”護衛捂著胸腹蜷在地上,可見方才葉早鴻那一踹并未留情,他倒忠心,忍著痛也要為主子解憂。

    “廢話,要能找到,少爺我還需忍他到現在?”葉早鴻在椅子上翹腿一坐,思量道,“姓祁的聽說是去了蓬萊洲游歷,那地方遠在化外,非我能及。……不過算日子,最近是不是也該回來了?”

    他忽想到什么,玩弄茶盞的手指一頓,面上乍然掠過抹喜色,從懷中摸出錠銀子扔在地上伏著的護衛腹間,朗聲笑道:“還算你有點用,這是少爺賞你的。去,馬上去五毒找息玉,告訴他來長安見我。這單要是成了,他要多少價,我都給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