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逐羲推門便見啻毓面無表情地靠坐在太師椅上，兩條修長的腿交疊翹作了二郎腿的模樣。他習(xí)慣性地便扭頭去尋容瀾的身影，然而偌大的屋內(nèi)只坐著啻毓一人。

    “小容瀾在里屋，已經(jīng)睡下了。”

    楚逐羲面上有些遲疑：“你們二人的關(guān)系何時那么好了？”

    這番話倒是叫啻毓疑惑了，他稀奇道：“我對小輩一向很好，怎么？本王看起來有那么像惡婆婆嗎？”

    “況且——本王人見人愛，和他關(guān)系好天經(jīng)地義，這有甚么好奇怪的？”

    “……”楚逐羲心道你不是惡婆婆，是色狼、是采花賊，但嘴上仍是閉得緊緊的，不給啻毓留一分一毫自我發(fā)揮的機(jī)會。

    啻毓咂咂嘴，算是對方才完美發(fā)言的總結(jié)，隨后他又略略偏過頭去朝椅旁緊貼的八仙桌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蕭白景差人送來的。”

    楚逐羲短促的應(yīng)了一聲，隨后坐到了桌旁空著的另一張椅子上，他瞥了一眼那只做工考究的鏤空錦盒，卻絲毫沒有要伸手打開的意思。

    “干爹為何不問我蕭白景對我說了甚么？”

    啻毓奇道：“為甚么要問？蕭白景叫你去便是只想同你一人說，又不是要與我說。”

    楚逐羲：“可你與姨姨都同蕭白景結(jié)了怨。”

    啻毓嘴唇微張似是恍然大悟一般，他神情復(fù)雜，片刻后才開口道：“……我與你姨姨同蕭白景結(jié)怨那也是我與她二人的事情，這些都與你無關(guān)。你干干凈凈降生，何必牽扯入上一輩的陳年舊恨里，抱著怨恨長大可不是甚么好事。”

    他垂眸將情緒斂起，復(fù)又偏頭對上楚逐羲的目光：“——而你認(rèn)不認(rèn)蕭白景，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與長生都無關(guān)，我們也不會去阻攔。”

    楚逐羲：“我……”

    他看了看啻毓面上佯裝無所謂的表情，緩緩補(bǔ)充道：“……沒認(rèn)他。”

    啻毓：“……”

    漂亮的狐王面上有一瞬間的空白，隨后微微豎起的眉梢漸漸沉下，眉目間郁積的陰沉總算消散了去。

    楚逐羲心道，果然還是不開心了罷。

    啻毓的情緒向來都是寫在臉上的，高興便是高興，不高興便是不高興，他藏不起來，也懶得去藏。

    這會兒的啻毓已是春風(fēng)滿面了。

    他輕咳幾聲，義憤填膺道：“……我就知道是蕭白景倒貼的你！”

    說罷了，又讓楚逐羲將桌上置著的錦盒打開瞧瞧。

    楚逐羲將那只鏤空錦盒端在掌心，指間傳來咔噠一聲輕響，盒蓋應(yīng)聲而開，大約是觸動了什么機(jī)關(guān)，錦盒底端緩緩升起將一枚散發(fā)著瑩潤玉色的腰牌托了上來，綴著翡翠珠的殷紅穗子也從盒中翻出垂在一側(cè)。

    “……哇哦，”啻毓目光如炬的盯著那塊巴掌大小的玉牌，不由得咂舌道，“是蕭白景隨身攜帶的掌門腰牌，當(dāng)真是下了血本啊。”

    “這物件倒是能作饕餮會的壓軸拍賣品了。”啻毓漂亮上挑的眼微微彎起，“你覺著能拍到多少？”

    “多少？”

    啻毓被楚逐羲這一聲略帶遲疑的尾音吸引得抬起了頭，便見對方撫摸著下巴神色認(rèn)真，好似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百來座靈礦罷，應(yīng)該不止這個價，或許……”

    “……停，停停！打住啊！”啻毓伸手啪地一下便將他手中大敞著的錦盒合上了，“玉牌你自個收好，可別糟蹋了好東西。”

    楚逐羲應(yīng)聲止住了話頭，默默地將錦盒重新放回了桌面，思量了片刻又問起有關(guān)球球的事情來。

    這才得知那日屠山時，球球險些被當(dāng)做棲桐門門人的靈寵殺掉，又九死一生的從火海中逃離，混上了往來于各個城市之間的商隊馬車，幾經(jīng)輾轉(zhuǎn)后才來到上京，誤打誤撞的闖進(jìn)了云間海，在誤食沐仙桃后化形被啻毓發(fā)現(xiàn)，化名為“容秋秋”留在云間海中為啻毓工作。

    他不是沒有派人去尋過球球，只是當(dāng)時山上混亂一片，又有誰會在意一只小小的貓兒？

    于是啻毓又問他要不要將容秋秋帶回魔域，權(quán)當(dāng)給容瀾做個伴。

    楚逐羲卻是搖了搖頭，只說不合云間海的規(guī)矩。啻毓對此嗤之以鼻，道云間海規(guī)矩再多也是自己定下的，他心知楚逐羲能如此說便是下過了決定的，但他倒也未再勸說些什么，只告訴對方如果后悔了再同他說便是。

    你來我往的談過幾番后，啻毓忽然開口道：“琨玉仙君同我說，倒春寒要來了。”

    “無事，我也沒有甚么要做的事情了。”楚逐羲緩緩垂眸。

    “嗯，我將藥方包入了那幾副藥里，就放在藥房中，若是無事便早些回去罷，這事兒不能出差錯，我會差寅虎送你們二人回去，到達(dá)魔域后記得給我遞個信兒，若非特殊原因就不要外出車廂了罷。”啻毓動作輕緩的起身，又挺了挺腰肢緩解酸脹感，這才輕松地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楚逐羲將啻毓送到了門口，眼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轉(zhuǎn)角處才輕輕地將門合上，轉(zhuǎn)身往里屋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里屋的門，抬眼便瞧見不遠(yuǎn)處垂下的薄紗床簾上映出了一道淺黑色的身影。

    那條身影瘦弱至極，他略略垂下頭去，腰背也微微佝僂著。

    “師尊？方才干爹同我說你已經(jīng)睡下了。”楚逐羲見此場面也不再畏手畏腳，他動作大方地將里屋的門重新合上，邁著大步徑直往床榻邊走去。

    他將薄而軟的紗簾捏入掌心，揚(yáng)臂掀起了小小的一角，微弱的火光貼著腕上細(xì)膩的皮膚灑在了床簾之后的人身上。

    容瀾揚(yáng)臉接過了潑灑來的暖光，黑漆漆的眼被映得透出了幾分淺淡的琥珀色，攏在肩前的黑發(fā)也微微地泛著棕。

    楚逐羲與容瀾的目光相接，他微微傾下身來：“已經(jīng)很晚了，師尊身體不好，還是先睡罷。”

    容瀾輕輕地?fù)u頭，囁嚅片刻后張唇吐出一句話來：“我有話要同你講。”

    “嗯？”

    “我去找過你，但是……”

    楚逐羲初聞話音，一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頓了又頓才知容瀾的話里是在提當(dāng)年之事。

    難以形容的復(fù)雜情緒翻涌著沖上心頭、直逼顱頂，灌入四肢時只剩下顫抖與僵硬，又化作絲絲退意驅(qū)逐著楚逐羲封閉五感、封閉自我。

    “別說了！”楚逐羲忽然高聲喝道。

    容瀾的話音被打斷，他怔怔地望向楚逐羲濃紫的雙眼。

    “……抱歉、師尊，抱歉……”五指緩緩張開，床簾順勢垂下，被攥得皺起的布料轉(zhuǎn)瞬便恢復(fù)了平滑，楚逐羲緩緩地下蹲靠在了床邊，聲線是驚人的鎮(zhèn)靜，“……對不起，我不想聽。”

    容瀾看著薄薄的紗簾一點點落下重新阻隔在了他與楚逐羲之間，他低垂下眼望著布料后模糊不清的人影，長睫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好，那便……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