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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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逐羲被關入了棲桐門的地下囚室。 囚室面積不大,僅一丈見方,室內昏黑一片,只有幾盞下下品的長明燈散發著微弱的光。環境倒還算是干凈整潔,空氣中也沒有什么潮濕難聞的氣息。 楚逐羲的四肢皆被玄鐵環鎖住,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經文,他的頸脖亦被扣上了粗重的鐵環。一指粗細的鎖鏈一端牽在玄鐵環上,另一端則埋入了墻面,將他鎖在墻前。 楚逐羲低垂著頭跪坐在地,又微微弓起了身子輕微的顫抖著,一頭亂發披散在肩頭。他五指握緊成拳,指甲緊緊摳入皮rou,在掌心留下幾彎透著血絲的紅月牙。 青藍的血管與絳紫的細筋正一跳一跳的鼓動著,在蒼白的皮膚上撐起縱橫交錯的脈絡。 伴隨著靈力與魔氣兩股水火不容的法力互相撕扯纏斗,持續不斷的脹痛從四肢末端泛起,又密密麻麻的爬滿全身。 楚逐羲剛墮魔不久,還尚未學會如何cao控憑空多出的魔氣,這會兒又被縛仙咒鎖了修為,空有一身靈力卻如何也無法調動。 這地下囚室中的靈力更是稀薄得可憐,根本無法融入身體潤澤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經脈。 燈光化不開濃稠的黑,四周死一樣的寂靜,好似連時間都停止了一般。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 楚逐羲的四肢已經痛得麻木,眼前也正一陣一陣的泛著白光,他依稀從閃過的白光中瞧見了容瀾的影子。黑暗之中猝然亮起了一點光明,容瀾挑著燈匆匆忙忙的走來,他的黑發上沾了零星的幾點白絮,靴子踩過雪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待他回過神來時,便又回到了那方狹小而昏暗的囚室,沒有由遠而近的光明,亦沒有踏雪而來的師尊。 楚逐羲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目光呆滯的望著灰黑的地面,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他的耳尖忽地一動,敏銳的捕捉到了一道極其細微的腳步聲。楚逐羲的雙眼頓時明亮了起來,他激動的起身想要向前而去,卻忘了頸脖與四肢皆戴著枷鎖,他被玄鐵枷鎖拉扯得向后踉蹌一下,隨后失去重心摔伏在地面發出一聲悶鈍的重響。 楚逐羲緊緊盯著嵌在石壁中的旋梯,也不顧從皮rou上傳來的鈍痛迅速從地上爬起,他試探性的喊道:“師,師尊——?!” 那道腳步聲停頓了一瞬間,復又響起,自上而下由遠而近的傳入囚室,回蕩在空曠的地下室。不一會兒,一個身著嫩粉色襦裙的小侍女從石旋梯上走了下來,她臂彎里挎著一只食盒,面上帶著十足十的警覺,她小心翼翼地往前邁著步子。 楚逐羲瞬間頹然的癱坐下來,看著那侍女將食盒推到自己面前,又手腳麻利的將盒蓋掀開放到一旁,隨后起身便提著裙角飛快地逃走了。 那小侍女的腳步聲輕浮無力,一聽便知不過是個普通人。 楚逐羲不由得暗惱起自己因一時心急,而忘了側耳傾聽。 送膳食的小侍女每日都準時出現,將新的食物放下、打開盒蓋后,回收了舊食盒便走,整個過程不言不語如同一個啞巴,囚室內只余下碗盤碰撞的聲響。 昏黑與疼痛好像將時間無限拉長了一般,楚逐羲在墻面上一筆一劃的刻下“正”字,粗略的計算著自己被囚了幾日。 那一面墻已經刻下了六個完整的“正”字,楚逐羲被押進來時還是十月上旬,如今已是十一月份,每當石旋梯上傳來動靜時,總會有冷冽的寒風順勢灌進來。 今日是十一月三日,楚逐羲的生辰。然而直至深夜,容瀾都未曾出現,至此為止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楚逐羲冷眼看著不遠處的長明燈,那燈罩下的火焰忽閃忽閃的扭曲著,隨后撲地一下滅了。 他忽地笑出聲來,抬手狠狠砸在墻面,玄鐵環隨之發出一陣脆響。楚逐羲將玄鐵環抵在墻上,在第六個“正”字一側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跡,腕上結了血痂的擦傷又崩裂開來,順著皮膚紋理淌下細細的血線。 在血液中沉寂了十幾年的暴戾因子幾乎是瞬間蘇醒過來,隨后便抑制不住的瘋狂膨大。 時間飛逝,很快便又過了一個月,而墻上的“正”字卻仍止步于六個又一橫。 容瀾始終未曾出現,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楚逐羲終是控制不住自己日益糟糕的情緒,暴怒的掀翻了小侍女送來的東西。 待到第二日小侍女再來時,她只是詫異的看了一眼滿地狼藉,隨后便麻利的將地面收拾干凈,小侍女也不將帶來的東西放下,一左一右的挎著兩只竹籃轉身便離開了。 已是深夜。楚逐羲端正的跪坐著閉目養神。 囚室上方傳來了一陣有些雜亂的腳步聲,楚逐羲心覺奇怪,卻又立馬釋然——許是那侍女要將東西重新送來。 他仍是合著眼,一動不動。 “你們二人且在上頭等著罷。”清冷如泉的聲音從上頭傳來,繞著旋轉而下的陡峭石梯傳入囚室之中,直直撞在楚逐羲的心上。 那聲音——是師尊。 楚逐羲猛然抬起頭來,雙目瞳孔縮了縮,他直勾勾的盯著昏暗的樓梯口。 窸窸窣窣的談話聲止住了,那道穩健的腳步聲再度傳來,近了,近了。 昏黑的樓梯間內出現了一道略顯清瘦的身影,隨后一角灰藍色邊角嵌著軟毛的衣料飄起,容瀾從陰影之中緩緩走了出來。他伸手將灰藍底兒的兔毛披風解開,那披風便軟軟的順勢滑至肩頭,露出了底下輕薄的里衣。 容瀾站在楚逐羲面前,一個低著頭,一個仰著頭,二人相識無言。 楚逐羲望著容瀾漆黑的眸,卻見對方的目光偏移落在了他身后刻了字的墻面,只看了片刻便又將目光重新放回他的身上。 他睜大了一雙被魔氣浸得發紫的瞳孔,試圖從容瀾毫無表情的臉上找出那么一絲情緒波動的痕跡。 容瀾面上無悲也無喜,他沉靜了許久才長長的嘆氣一聲,聽起來疲憊不堪。 楚逐羲并未因為師尊的出現而感到安心,相反的他感到一陣沒由來的心慌。 心湖被投入石子似的一圈圈泛起漣漪,提在胸腔中的那口氣也xiele半分,疼痛也順勢爬上了神經。 這會兒容瀾卻緩緩地低下身子,以單膝跪地的姿勢蹲在楚逐羲面前。 “對不起。” 容瀾的聲音如他本人一般冷淡。 楚逐羲聞言微微一怔,心中的怨念頓時云消霧散,積壓在心底兩個月有余的委屈瞬間傾涌而出,化作guntang的淚滾出眼眶。 萬千情緒一齊涌上頭頂,給鼻尖帶去一陣酸澀。楚逐羲猛然張開雙臂大力的抱住了容瀾,隨后張嘴發狠的咬住他裸露的頸窩,皓白的齒陷入皮rou,舌尖嘗到了一點咸腥。 血腥味瞬間喚醒了深藏在楚逐羲身體里生性多疑偏執的魔族血脈,叫他愈發焦躁起來。 楚逐羲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著,拼命的收緊雙臂抱緊了容瀾,好似要將對方糅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被他抱著的人不掙也不動,無言的任由他抱著、咬著,甚至連悶哼都未曾發出過。 容瀾動了,他伸開雙臂將楚逐羲抱入懷中,一手攬著他的腰,另一手則覆在他腦后安撫似的輕柔撫摸。 楚逐羲的動作頓住了,他緩緩地睜大了雙眼,好似被一道巨雷劈中了一般。楚逐羲松了口,雙臂箍緊了容瀾的腰,他放聲慟哭,將臉埋入容瀾肩膀上的衣料。 輕緩的檀木香充斥在鼻腔中。 “師尊,師尊——!” “你騙我——” “你不曾來看過我。” “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 楚逐羲聲音帶上了哭腔,他一聲聲的問著,似是啼血的杜鵑。 容瀾仍是一下下的輕柔撫過楚逐羲的黑發,將雜亂的發絲一一理順,就像抱著小時候的楚逐羲一樣抱著他。 “我不曾討厭過你。” “此話當真?”楚逐羲揪緊了手心中的衣料,好似手中捉著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聽容瀾輕嘆一聲,聲音輕飄飄的不帶一絲重量,似是無奈又似疲倦:“我不會騙你。” 楚逐羲沉默的聽著,開口喚道:“師尊。” “嗯。” “師尊。” “嗯。” …… 楚逐羲不知疲倦的一聲又一聲的喚著,容瀾亦耐心的一聲又一聲的應答著。 他叫夠了,便閉了嘴,靜靜的摟著容瀾,又伸手去牽對方蓋在披風與廣袖下的手,將那只微涼的手牽到自己腹前。 容瀾由著楚逐羲牽過自己的手,另一臂仍是攬著他的腰,掌心一下一下的順著他的后背。 師尊的手還是那么瘦,那么涼。 楚逐羲感到掌心忽地一涼,一枚圓形的東西從師尊的袖中滑出,夾在了緊緊相扣著的手中。 他心中雖然詫異,卻仍是面不改色的借著容瀾長而寬廣的袖的遮擋,指尖一頂便將那枚東西渡到自己袖中。 如此抱了一會兒,容瀾才輕拍了楚逐羲的肩頭幾下,松開了雙臂,緩緩的站了起來:“我該走了。” “師尊——”楚逐羲抬起手,鎖鏈嘩啦啦的響起來。 “嗯?”容瀾又側身望過來。 楚逐羲與容瀾對上了目光,他張開口剛想說話,下一秒指尖觸及到袖中冰涼的圓丸。一瞬間他福至心靈,話鋒一轉,有些低落的回答道:“只是想叫一叫師尊而已。” “……”容瀾深深的看了楚逐羲一眼,隨后將披風重新系緊,柔軟雪白的兔毛沒過了他略尖的下巴。 楚逐羲靜靜的看著容瀾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腳步聲也遠去了,直至上頭傳來鐵門關閉的聲音,與咔噠落鎖的脆響。 他緩緩攤開手,一枚青色的藥丸從袖中滾出,落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