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雙面人伯爵(劇情)
馬修修剪雪茄時多少有點漫不經心,剪壞了兩根,煙葉從損毀的破口散到白紙面。 小小的失利已經無法觸動他重如山岳的心理。 總有人說,成熟的男人要學會自我排解,到如今,能身體力行懂得這句話的人仍然稀少,那些活到老安詳愉快死去的成功人士也許占了其中的大部分。 而另外的小部分,就像馬修?賽斯這樣的罕見群體,受到不能排解的挫折,再怎么排解也只是假裝一種態度來安慰自己。 為此,他成為良好的社會人。 禮服白衫,披風,榮耀加身的獎章,馬修對于體面一詞的理解,比普通群眾更嚴苛。 維持住極端的心靈有且只有一種形式,那就是走向反面的極端,然后在獨自的良心中達到詭異的平衡。 伯爵悠悠閑閑地端起一杯速沖熱茶靠在唇邊細飲,空余的手收拾好剪壞的雪茄,外面傳來馬匹洗刷時的打響鼻聲,正值天光初青。 兩點鐘起床辦公,到凌晨四點休息抽根雪茄,不過是馬修的正常的作息表罷了。 他從桌角揀起鑲嵌寶石的干凈白手套,一邊戴在手上,一邊思考著還算有趣的問題: ——今天,需要戴哪幾張面具呢? 群山環繞的城池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險惡的地形以易守難攻出名,然而就在前幾天,一隊人數稀少的急行軍卻如餓虎撲食,未經修整就將此處拿下。 叢林掩映,山坡上,丹尼爾藍眼緩緩掃過,確認這支軍隊掛在城頭的旗幟。 中間一面是白陽飛金底,血紅十字交叉,意味著光明教廷協助軍。 左右還各有兩面,藍白花環的素旗是沃倫王室,另一面是紅獅鷲頭,沃倫皇家騎士團。 按照伯爵此前所言,這就是他帶領的先鋒軍。 呆呆的羊還站在樹底下,仰頭望著丹尼爾。 丹尼爾跳下樹看他,神情微妙地變得復雜,歷時一個半月逃亡,完成交接本應使他心神放松,卻更加令他感到自身的虛弱渺小。 說到底,個體的力量如果沒有達到羊這樣的水平,不可能在這場大陸戰爭中有一星半點的話語權。 他一個牧鹿人只能做和平時期的粉飾,在戰爭來臨之際,密森傾倒,沃倫顛覆,光明聯盟有著光明教廷這尊龐然巨物和來勢洶洶的黑暗聯盟對峙,起碼需要阿列克謝這樣的身份等級,才能參與其中。 這樣的想法當然不能對著羊表示出來,丹尼爾摸摸羊耳邊翹起的墨毛,安撫他。 “在這里等我,待會兒見到外人,不要害怕。” 他走了。 半小時后,林中從坡下走上來一支五人小隊,全都是精銳騎士盔甲武裝,披戴紅獅鷲頭披風,其中幾人提著一個木板釘成的箱子,丹尼爾在他們前頭領路。 羊還站在原地的樹底,斑駁的光斑穿過葉間隙,投射下一層金色紗霧,俏皮地流動在將夜般墨沉沉的發梢。 墨發墨眸,墨紋薄翅的纖細人兒靜靜站在那里,好像人間流傳的一個無法描摹的神話。 木箱擱在地上發出重重的一響,幾個騎士打開了箱蓋,空箱里墊著折疊了幾次的軟毯。 “忍一忍,你已經安全了…”丹尼爾上去攬住羊的肩膀,埋首在淡香墨發絲里,不讓淚水打轉的眼眶被發現,他呢喃,“我的使命也已經完成了。” 丹尼爾穿過膝蓋抱起羊,把羊放進那個大箱子里。 周圍的騎士過來將箱蓋合上,提著箱子返回營地,丹尼爾一路跟在后頭,并不露出身形。 密森傳遞給光明教廷的交接必須是隱秘的,在這之后,無主兵器的傳說將會從大陸上消失,更改成另一種名姓。 “我聽說,你已經成功收服了他?!?/br> 伯爵穿戴的騎士服繁復精美,和煦的微笑暗含威嚴,貌似不經意地問起丹尼爾。 丹尼爾也重新拾掇了一番,天藍色發絲梳在耳后垂下蝎尾辮,他最近的行動都不能太顯眼,默默跟著伯爵的軍隊或許已經是個夠好的選擇。 “沒有,”丹尼爾神情有點恍惚,“你不用試探我,沒有就是沒有?!?/br> 啊,這樣坦誠反倒更引起懷疑了。伯爵不動聲色。 “一路上辛苦你了,我會向教廷原原本本地陳述你的功勞?!?/br> “我怎么敢要求?昔日強大的密森寄人籬下,誰都會在心里嘲笑幾句吧?”丹尼爾諷刺。 伯爵貌似寬慰,卻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那不是你們的錯…倒是那個兵器,沒想到居然是個活人,途中沒有失控給你造成麻煩吧?” 丹尼爾頓住,他覺得羊受到了冒犯。 第一反應是生氣,但礙于合作關系,他忍住了;如若不是昨晚和伯爵協商得出了較好的結果,以他的直白肯定是一句回罵。 現在他只是聲音稍冷了些:“賽斯伯爵,我認同你對于羊的處理方式,但也建議你大可不必侮辱他,他不是兵器,是個活生生的、美麗、強大、不過短暫受了傷的精靈,他永遠也談不上失控?!?/br> “抱歉,我收回剛才不禮貌的評判,”伯爵回答,“實際上,我擔心他傷害了你,這是個單純從友人角度出發的想法?!?/br> 丹尼爾心里稍好受了些,卻很難不被勾起失落感。 “我倒想他傷害我,但他…偏偏像個收起爪牙的小綿羊?!?/br> 伯爵通過旁敲側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根據他的了解,正常情況下的羊不吝對非自己的主人的外人下狠手,要么就是虛以委蛇,假裝順從,其實總在想著逃離。 像丹尼爾這種人,肯定不會有他當初拴著羊的那一套高超技術,而羊現在很強,完全可以離開丹尼爾的掌控。 就這樣也不跑,說明羊多半是真的被折磨到神志不清了。 真可憐啊,羊。 夜晚馬修屏退手下,回到空調涼爽的辦公室,那個木板釘成的箱子已經擺放在他行軍床的旁邊。 好久不見了。 伯爵停在箱子前輕輕蹲下,手套撫摸過粗糙制作的箱緣。 成熟人的內心是道謎語,馬修有兩面,但這世上來來去去這么多人,也就只有羊愿意完完整整地看見,并理解。 他捏斷鎖,慢而穩地掀起蓋子。 毯子里是屈著身側躺的男人,柔順烏發鋪著像張絲綢被子,比以前明顯多出的翅膀半露半藏。 羊在箱子打開前睜開了眼,灰籠的墨眸瞧見伯爵的面孔,微微縮小。 伯爵沉默地看了他很久。 殘忍嗎。 只是因為想起丹尼爾曾經痛斥阿列克謝的話。 權貴的愛總有條件,收款多少,就給多少。羊也不過是政治戰亂中一枚可悲的籌碼。 仔細想想也真是悲哀。羊為了安德森雌伏在約德爾身下,被轉送給道格,被迫在他的要求下認第二主,然后承受他的暴力,在暗室里接受jian辱灌水的調教。 逃到了商隊,又為了保護安德森暴露了自己,被精靈皇抓走,最后在魔鬼手里折磨成失憶的精神殘疾。 “我,尊敬你。” 伯爵輕聲道,從懷里掏出一塊傳統的金屬懷表,合在掌內停滯了很久很久,才動手打開縫隙。 “無論結果怎樣…”他重復。 胸內傳來的鈍痛,一刀一刀撕裂他遲鈍的行為。 “我都敬佩你?!?/br> 小巧的懷表在他白手套里旋轉開啟,本該是空無一物的上蓋里嵌著一張修剪成圓形的照片。 照片泛黃,黑發狹長鳳眼的人類男性還處在青年時,冷漠地看著鏡頭緊抿唇瓣,他的相貌和伯爵有三四分相似。 羊無神的瞳孔忽然亮起晶瑩的光澤,緊緊注視小小的照片坐了起來,癡癡用手去夠。 指尖隔著膠片,仿佛碰觸青年鮮活的生命,大顆淚珠前后滲出墨眸,絕美的五官因此變得凄艷,小臉掛下兩道癡紅。 羊隔著伯爵的手套握住了懷表,顫抖著肩膀弓腰抽泣,泣聲安靜而弱小。 馬修目視了他的全部表現,突然重重呼了口氣,像是患了場大病那樣滿頭寒汗,與傾家蕩產押注的賭徒有幾分相仿。 兩個月前與阿列克謝分兵兩路的那日情景恍然重現在腦海。 【“我一向相信您不會因為私情妨礙了重要之事,您說您的兒子有命令兵器的權力,但那只是一句誓言?!?/br> 阿列克謝比女性還要精致的貌相,細看之下是優雅融合的涼薄。 “他已經失憶了,不再是舊的那個人,請您再嚴謹地測試一遍,我們究竟是否能夠擁有他?!?/br> “如果他不再效忠您的孩子,我需要您即刻將他處死,我寧可失去羊,也不愿意讓光明教廷得到。我想要的是一片混亂,雙方勢均力敵的環境,或是我們手握重器被教廷看重,而不是在一邊倒的戰爭里做一株無用的草芥?!?/br> “我信任您會帶來我想要的結果,我的團長。”】 上下級的隱秘博弈,這一次,由伯爵賭勝。 收起懷表后,羊嗚咽著將手放在他騎士服上想要找那張消失的照片,馬修難得展現笑容,他年齡不輕,責任又重,參半的發絲都白了,但歲月沉淀下來的氣質使他身上有著老男人獨具的穩重,不犯病的時候,笑里還依稀表達著儒雅和謙遜。 “結局變了,羊,我要誠心實意地祝賀你,我已經失去鏟除你的任何理由?!?/br> 再見時你仍一無所有,所幸那筆珍貴的忠誠還支付得起向沃倫王討要性命的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