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概是腦子還沒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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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江月在冬日的暖陽中慢慢醒來,宿醉后的意識還有些虛浮。頭很痛,他對著熟悉的房間發了下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已經回家了。 腦子里像塞滿了吸滿水的海綿,晃蕩一下似乎還能聽到聲響。余江月從床上慢慢撐起身子,他踩著拖鞋一步一步走出房門,腳底下軟軟的,像鋪了厚厚一層棉花。 屋子里沒有人在,余江月打開電飯煲,看到里面溫著一份早飯,就如同年少時某個普通的上午,仿佛同以前并沒有區別。 余江月洗了把臉,他默默看著鏡子里有些憔悴的自己,視線又往下落到干枯的嘴唇上。似乎有些腫。他沒有在意,他拆開一支新的牙刷,擠上牙膏,緩慢而細致地刷牙。 晴雨在餐桌上給他留了一張便利貼,大意是他們出去置辦年貨了,讓他在家好好休息。余江月撕起那張黃色的便利貼,在手心里揉成一團,走到垃圾桶旁時忽然又改了主意。他將手中的紙團好好展開,又看了一遍上面娟秀漂亮的字,最后小心揣進了口袋里。 他的行李箱最底下平平整整躺著一只沒有氣的氣球,因為不能帶上高鐵,所以他把里面的氫氣都放走了,只剩一張輕飄飄的鋁膜塑料。 讀書的時候余江月經常接meimei放學一起回家,路上她總會盯著路邊小販手里花花綠綠的氣球看,買一個能讓她開心好久。可是過去這么多年,晴雨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跟在他身后嚷嚷著要買氣球的小孩子了,余江月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樣一種心態堅持要把這個已經只是一張塑料的東西帶回來。 現在根本不會有人想要它。 余江月忽然感覺到一股淺淡的悲傷,像忽然有一朵枯敗的殘花掉進了幽深的潭水里,而他沉默地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暗色水面上緩慢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有太多的情感都來得如此突然,來勢洶洶卻又纏綿不斷,只是徒增煩思。 余江月窩在沙發上看書,外頭太陽正好,他縮著腳,被溫暖的陽光攏著,很快就昏昏欲睡。他好像坐上了一列老式的綠皮火車,透過斑駁的車窗能看到外頭一大片清新的油菜花田。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興奮地在火車過道上跑來跑去。兩邊座位上坐滿了人,吵吵嚷嚷,可那些男男女女卻都看不清臉上的面容。有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余江月想要回頭,卻聽見有個聲音在扯著嗓子問他:“你來干什么的?” “……” 那個聲音幾乎是貼著他的耳邊響起,余江月害怕地往前跑,那個聲音卻死死追著他,逼問他,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仿佛一張就要被拉扯到極限的塑料膜。他害怕極了,下意識地回答說自己是和爸爸mama一起來玩的,話一出口人卻愣在了原地。 四周嘈雜而模糊的人聲戛然而止,那些看不真切的人影也全都不見。余江月呆呆站在空無一人的火車車廂里,忽然就意識到了這只是一場夢。 爸爸,他的爸爸早就不在了。 沒有火車,沒有旅行,也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 余江月忽然就睜開了眼睛,沈行川放大的臉出現在他面前,廚房里不小的動靜提示著他們一行人剛剛回來。沈行川彎著身子,逆著光的臉上神情沉靜而深邃。 “怎么在沙發上睡著了,早飯吃了嗎?” “……” 余江月怔怔地抬手去摸自己臉上冰涼的淚水,他的情緒仍陷在夢里,甚至沒有認出眼前的這個人是誰。沈行川挑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把他扶起來靠在沙發上:“看你昨天坐車累了早上就沒叫你起來,睡了這么久頭要不舒服了。” 余江月“唔”了一聲,他的確睡了太久,腦袋里昏沉沉一片。沈行川剛從外頭進來,身上還帶著風雪的寒氣,他用冰涼的手指按著余江月的前額輕輕揉動,想讓他舒服一點。余江月朦朧的意識在這個過程中慢慢蘇醒,沈行川看到他纖長的睫毛在不停顫動,就像蝴蝶翕張的翅膀,柔弱而美麗。他需要很小心很小心地靠近,才能把這個人好好握在掌心里。 中午沈則民做了椒鹽蝦,余江月還不覺得餓,他戴了手套在餐桌旁慢慢地剝蝦殼,忽然間想到自己不久前吞下去的兩片維生素C。余江月略想了想,又自嘲地笑笑,這點劑量根本什么用也沒有。他把剝好的蝦尾送進嘴里,咸香的味道便在口腔爆炸開來。的確好吃。 彈嫩美味的蝦rou讓他的心情還不錯,一盤蝦被他吃了大半,蝦殼在面前的餐盤里堆起來一座小山。余江月自顧自地一直在重復剝蝦——吃蝦這個過程,餐桌上的討論也沒聽進心里去,誰問他什么也都只回一句熱情但敷衍的“挺好”,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了手上的剝蝦事業中。 吃了這么一會兒余江月也覺得有些飽了,他褪下手套鳴金收兵,看著眼前的蝦殼堆發呆。但沒了事做余江月也不得不被迫留意到他們在飯桌上熱烈討論的事情。他們在討論不久后的婚禮,大家似乎都很期待,氣氛一片熱烈,只有余江月一人仿佛還處在事不關己的狀況外。 這次請了專業的策劃公司,流程也早就對好了,看起來似乎沒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余江月有些遺憾,又暗自松了口氣,心里頭五味陳雜,也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母親的再婚已經板上釘釘,他必須努力讓自己適應這個新的家庭,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余江月這樣安慰自己。 “江月。” 沈行川的聲音有著刻意放緩的痕跡,溫柔卻不過分殷勤,像一道清風劃開了粘膩的霧氣。余江月猛然回神,聽到他正在問自己:“江月很喜歡吃蝦子嗎?” “還行,主要是沈叔叔的手藝好,做得太好吃了。” 這番夸獎讓沈則民很受用,周秀麗聽著也開心,她說:“喜歡吃以后讓你沈叔叔天天給你做。” 余江月乖巧地“嗯”了一聲,那邊又聽到沈行川說:“江月的禮服還沒有試吧,什么時候有空咱們去定了。” “啊對,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周秀麗驚呼一聲:“光顧著說之后的事情去了,江月的衣服還沒定下來,我看看明天的安排啊……” 這幾天年關將近得做過年的準備,又是婚期不遠雜事也多,周秀麗嘴里一邊念叨一邊翻著日程,沈則民陪著她看,余江月卻還沒反應過來,他疑惑地問道:“衣服?什么衣服?” “是mama結婚那天我們穿的衣服啦”,晴雨給余江月解釋:“我,你,行川哥哥,我們仨到時候要一起站門口招呼客人的。” “……” 余江月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立時有些頭皮發麻。他實在不擅長應付人際往來,還是在這樣會有許多陌生人的場合。沈行川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溫和出聲道:“哪兒有晴雨說的那樣夸張,不過是我們的禮服得統一一下,照相會好看些。” 他一邊慢條斯理地用濕巾擦手,一邊看向余江月:“禮服的事情最好快點定下來,你今天下午有空嗎?” “有。” “好,我們吃完飯就去。” 在之前的相處中余江月以為沈行川是那種體貼隨和的人,可他這次當著大家的面,在只征求了自己的意見之后就直接做了決定,就像是,就像是對他來說只有自己的意見才重要一樣。雖然這說起來的確是件小事,但卻依然讓余江月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違和感,初見時隱隱的不安又開始在心中蔓延。 余江月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他遇事總是會多想,這樣不好。 訂禮服的店子在C城的另一頭,高架上又堵了好一會兒,路上整整開了兩個小時。周秀麗和沈則民在家收拾年貨,晴雨懶得再動彈,最后只有沈行川陪著余江月過來。到店后沈行川先跟著店員去取晴雨改好的裙子,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余江月穿上最后的外套。 “很好看。”沈行川看著鏡中的余江月如此評價道。 余江月平日上班穿慣了寬松休閑的便服,乍一下被拘在裁剪講究的西服里總覺得有些不爽快,加之又聽到沈行川用“好看”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心里更是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感覺……有點緊……” 剛才店員幫他打上的領結似乎有些緊了,勒得脖子難受。余江月用食指勾著領結帶子,試圖將它拽松一點。 “是領結太緊了嗎?” 沈行川發現了他的動作,快步走過來查看。他把余江月的領結解開,隔著襯衫搭上了他修長的脖子。 “需要確認一下后面帶子是不是絞著了。” 余江月不懂這個,他點點頭,允許沈行川進一步的動作。 “你的脖子很敏感。” 當余江月在沈行川的觸碰下又一次忍不住試圖縮起脖子時,沈行川這樣開口說了一句。他垂著頭,語氣認真而自然,正常到仿佛只是在談論某種天氣現象。 余江月因為這句話感到了一些不適,有一種很難說上來的感覺,就像是被明目張膽地侵犯了一樣,可你卻又找不到切實的證據來進行指責。 余江月開始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于敏感了。 沈行川圍著余江月的脖子摸了一圈,調整好帶子之后給他重新打了個蝴蝶式領結。 他們站得實在是太近了,彼此間呼吸纏,氣氛一時有些曖昧。余江月的脖子偷偷泛起了粉紅色,而他本人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