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葉泊舟？

    他們要去地下停車場，電梯一層門在他面前緩緩開啟，那個不知為何落滿落寞的身影闖入眼簾，葉柬被周翎護在身前，他不敢確認，心中陡生無數惴恐，種種可能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小舟怎么會來，他知道了什么，還是，情況有變？

    電梯里很安靜，還有一層，他們就能離開了。周翎稍稍松了口氣，隨即她察覺出不對勁，葉柬扶在她胳膊的那只手力氣遽然增大，即刻幡然回神，意識到自己手下的是具rou體凡胎，他卸力松手，倉皇間將手支撐在墻壁上，吃力地依靠自己。

    “柬哥，快到了，還是我扶著你吧。”周翎背對著電梯門，好在正對著顯示屏的是面鏡子，往來進出也能做到心中有數，余光里瞥見葉柬突然臉色大變，她趕緊伸手護住他，生怕他失力跌倒在地。

    “葉…柬?”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臉色更白了一度，他掩耳盜鈴似的閉上眼睛，薄薄的眼皮無法抵擋灼熱的眼神，他在心底苦笑一聲，完了。

    葉柬看著葉泊舟長大，他人小鬼大，用還未穩健的心智來把葉泊舟看做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故而在他的陪伴下，葉泊舟會索求得理所應當，因為給予方從不會吝嗇擁有物，他會慷慨地笑著讓他全都拿去。

    這沒什么，葉柬想，他雖然自幼就失去了那些難以補救的感情，但他依舊可以獨立生產，照本宣科或者是無師自通，他能夠無限提供給葉泊舟。

    再回來時，葉柬任由愧疚主導行動，在葉泊舟愈發逾矩的手腳里躲躲閃閃，他學會裝傻充愣，用無視摁滅那一兩點不合時宜的怪誕感，甚至在不符合世俗的“火花”冒出來時，他理所應當地將自己高高掛起，無非是孩子的一些想法——他這般輕浮地蓋棺定論。

    顯然，葉泊舟不是那個成天要他舉起來抱高的稚嫩幼童，他們各自行駛過毫不相干的軌道，只有葉柬還自以為是地，滿心想要讓兩條獨立的路線再次重疊，他天真得過了頭。

    他不知道那晚葉泊舟把他當成了誰，他更不敢多想，唯恐踏入雷池半步，他謹慎地站在安全地帶，止不住地胡亂猜想，顛來倒去地重置因果關系，他慌張地想要抓住自己搖搖擺擺的不安。

    長輩，叔侄……他被迷茫淹沒，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心中百轉千回的滋味出自何處。

    七竅堵塞隔絕外感，酸澀開始攀升，壓倒驚慌，堂而皇之地占領心頭。彎彎繞繞下，葉柬面對上了自己不堪的占有欲。

    那是他的小舟啊，他的葉泊舟。

    葉柬在對失去習以為常后，在葉泊舟身上得到了堪堪果腹、名為被需要的繽紛滋味，他守著貧乏的難得欣喜百般珍惜，在麻痹其他念想后，只留下掩飾欲望的尋常念頭——葉泊舟需要他。

    畢業選擇留在南城的時候，他想的是，葉泊舟還那么小，平時哥嫂忙得腳不沾地，他在家的時候，小舟就由他來照顧。

    孟姝的突然出現讓他被迫阻斷這一執念，他察覺自己口袋里裝的其實是一團空氣，他膽怯地選擇退縮，他不敢松開手看一眼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畏懼直視親情與同情的距離。

    三年前的夏季短暫地如手中的流沙，他接觸到了葉泊舟這些年成長的痕跡，作為小叔叔，他應該為侄子的長大感到欣慰，可心中無端蔓生許多煩悶，葉柬來不及拆解胸口何時滋生的燥郁，就再次離開。

    這次他不會走了，他以為自己又可以繼續平穩地完成變軌，重新回到原路。

    可是葉泊舟告訴他，他失戀了。

    葉柬在那一秒，覺得自己被剖開成了兩半，所有的躲避遮擋都被無情地撕碎，他包藏滿滿齷齪不堪的內里終于暴露了。

    放肆私欲讓醉酒的葉泊舟把他誤以為是誰，借口醉酒斷片而不去正視那晚的荒唐事，葉柬在知道葉泊舟正在“喜歡”某個人后，選擇了“畏罪潛逃”。

    他給予葉泊舟的縱容全都悄悄貼滿了占有，下意識地　　不想讓葉泊舟脫離他去成長，對葉泊舟顯而易見的改變心生不滿，一意孤行地試圖糾正。

    葉泊舟配合地吃下甜膩的食物，葉柬還是抓住難耐與不適，他心中暗暗反省，再也不要讓葉泊舟難受。

    所以他覺得自己遠離葉泊舟是在為自己的骯臟買單，葉柬試圖付出行動，命令自己停下不為道德接受的覬覦。

    小舟頭發長長了。葉柬看見那個身影的第一時間，終于對自己開誠布公，坦露對葉泊舟的過度重視。

    葉泊舟耳垂上熠熠光彩跟隨佩戴者暗淡下去，葉柬在明亮的燈光下戒斷失敗，他心中的私欲瘋狂生長，很快就漫過理智高峰。

    完了。

    葉柬無力地靠在電梯角落，他想，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