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郡王
西北郡王穿得花枝招展,遠遠一看紅綠交錯分外的引人奪目。他比楚瑯要大上七歲,自年少時就異常喜愛胭脂白粉,將一張尖尖的錐子臉敷了nongnong的脂粉,簡直白得煞人。楚瑯湊近了見他五官淹沒在一堆白色中,只能勉強分辨出他是個細眉細眼,小鼻子、小嘴的人物。 這位細眉細眼,白得像鬼一樣的孫郡王,咬了咬鮮嫩粉紅的嘴唇,帶著一些怨氣輕聲說道:“紫瑯你啊,真是個壞人,少時你答應我夏令便來梧州游玩,可卻如今才來。” 楚瑯自從坐上步攆,被抬進了王宮之后,就不大正眼瞧他,一是覺得有礙觀瞻;二是回憶起這位孫郡王當年入宮面圣后,一直賴在他宮中不走,著實粘人的很。 孫憐心發話,楚瑯不能不理睬,含著笑將頭撇了過來,不咸不談地道:“當時年少,受宮中禁制頗多,不能隨意出行,請郡王多多見諒。” 四年前,楚瑯十一歲,這位年方十八,已是大人的表兄,對這個年幼的小表弟發揮出了不一般的熱情;當年他的臉還未涂得這樣白,行為舉止克制有度,楚瑯對他也彬彬有禮,每天花費出大量時間敷衍他;這位小郡王非但沒有覺得同小孩子說話無聊,反而將楚瑯視為知己,夜時還要強行的與他同榻而眠。 然而孫憐心還未得逞之時,就被一張圣旨召回了封地,只在宮中居住了短短一個月,離京之時,孫憐心潸然淚下,楚瑯也深表哀傷,然而孫憐心一走,他就徹底將這個人拋在了腦后,鮮少想起。 孫憐心笑瞇瞇了眼睛,命人將步攆向楚瑯靠近,楚降的龍攆都被甩在了他們的身后,楚瑯覺得這對皇上的威嚴很有影響,有些不高興,扭頭去看楚降現在如何了。 楚降怔怔地正坐在紅螭繡紋章的軟墊上,眼神空洞地盯著眼前的一處空地,像是在出神,只是兩只拳頭使勁地攥緊了,臉上的表情幽怨憤恨,似乎是在醞釀著一團黑色的漩渦。 楚瑯未看仔細,一陣香風便把他的注意力強行拉了回來,是孫憐心身上的氣味飄散過來的,楚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臂之遠,也就是兩個轎夫比肩而行的距離。 孫憐心胳臂伸得很長,半個身子都歪了出去,才能抓到楚瑯的手,那步攆因突然重心傾斜,不可避免的抖了一下,將孫憐心面皮上的粉簌簌抖掉了一層,差點將車直接給掀翻了過去,幸好有驚無險,步攆被掰正了回來,有序前行。 孫憐心也嚇了一跳,抓得楚瑯的手生疼,楚瑯皮笑rou不笑,其實這時已經有點惱怒了,一只手想將他似雞爪似牢固的手拽下去,卻紋絲不動,他垂頭干笑一聲:“郡王這是做什么?” 孫憐心好色心切,額上的汗簌簌直下,將敷粉沖刷出一條條白道,但不自知,只是火急火燎地用袖子抹了一下額頭,那地方明顯變得黃了一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舔了舔嘴唇道:“紫瑯你不要叫我郡王了,還像以前一樣喚我的表名吧。” 楚瑯不由得怔住了,孫憐心的表名他早已忘記了,正是語噎之際,侍候的老太監靠上前,挨著孫憐心小聲提醒了一句。 孫憐心臉色突變,撇著腦袋,用袖子遮住頭臉,甕聲甕氣命令轎夫立刻回到宮殿。 楚瑯不知怎么回事,看著孫憐心的步攆遠離路線,直直朝著一扇宮門而去,而他和 楚降并駕齊驅,直到孫憐心分撥出來的宮殿才下攆。 ========= 孫憐心在補妝之后,重振旗鼓前來找楚瑯,誰知楚瑯閉門不見,那天他連飲食都顧不上了,命宮人將飯喂給楚降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寢宮;畢竟他們二人若再睡在一起,恐怕旁人會有疑心;也幸好楚降近來不怎么黏著他了,兩人的寢宮離得也并不遠。 楚瑯思考了整整一晚上,到了第二日才頂著一雙青眼圈恍然大悟,回憶起孫憐心的表字正是——沁權,二字。 孫憐心屢遭閉門羹不甚耐煩,干脆直接闖了進來,因為楚瑯正因剛回憶起他的表字而感到喜悅,所以這時見了孫憐心眼神一亮,叫道:“——沁權。” 孫憐心一喜,跨了大步子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紫瑯,我以為你都忘記了以前的事,叫我夜不能寐,碾轉反側,果然!你還記得我們的情誼!” 楚瑯憔悴地笑了笑,“沁權兄的情誼我銘記在心,怎么會忘呢。”他將手抽了出來,一指席墊道,“請坐吧。” 孫憐心坐下,突然有些羞赧地低頭抿了抿茶,表明心跡道:“自從我聽說你被打入宗人府后卻失蹤之后,一直以為你會派人聯絡我,誰知都一年過去了,你才來看我。”說到這里他語氣有點怨懟。 “楚晟狼子野心,他將我擄走囚于府上,實在是分身乏術,陛下受他毒害也已經癡傻,多虧王將軍忠心耿耿才將我與陛下從魔窟解救出來——唉!我大楚國的江山豈能落入楚晟這等邪佞手中!” 孫憐心吃了一驚,一骨碌爬了起來,白粉都蓋不住他臉上憤怒的紅色,指罵道:“這個sao貨!我聽聞他最愛狎童嬉妓,沒想到居然把注意打到了你的頭上!等到我把他捉拿住,定要讓五十只狗rou日穿他!給你狠出一口惡氣!” 楚瑯聽聞臉上有些掛不住,抖著手將茶水灑了一地,漲紅著臉慌亂地辯解:“你胡言亂語些什么,我同他可沒有過什么。” 孫憐心顯然不太相信,只是也沒必要繼續爭辯,憐惜地道:“以前的事情不用多言了,如今陛下在我們的手里,我們便是名正言順的勤王之師,有王滿菩的近五萬大軍,加上我的七萬精兵,便能將楚晟輕而易舉的拿下。” 楚瑯臉上五顏六色,不大好看,只是強忍不發,此事一直是他不可同外人道之處,卻被孫憐心如此毫不留情地坐實了,心中越發別扭,連帶著對他也不怎么待見了,只盼著他趕緊消失,不要出現。 孫憐心輕輕咳嗽一聲,似乎是情緒激動而導致了精神有點恍惚,沖仆人招了招手,仆人便掏出香囊里的一包藥粉交給他。 孫憐心蒼白著嘴唇,手指已經微微打顫了,將那藥粉倒入口中,再捧著那壺茶水一飲而下,楚瑯不解。 待到孫憐心吞下之后,精神漸漸振奮,雙目炯炯地解釋道:“紫瑯這是仙藥,服用之后便會飄飄欲仙,”說著他將外罩的輕衫脫下,熱汗從頭上滴了下來,孫憐心有些不好意思,“你先用餐吧,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楚瑯是聽說過五石散的,不知從何時開始,文人墨客之中流行服用五石散的癖好,據說服用之后能使皮膚細膩,振奮精神的效用,楚瑯搖搖頭,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楚瑯用完早飯便去找楚降,剛入宮門就聽到一片摔摔打打的聲音,楚瑯心中一驚,連忙趕入宮內,侍衛如同虛設,視若無睹并不阻攔他。 楚降將餐飯全都擲在地上,紅著臉正在踹打一個宮女,他緊緊咬著牙,身體像患了瘧疾一樣顫栗,說不上來是憤怒還是恐懼。 楚瑯伸手將他拉開,楚降看到他本來是已經停下了動作的,誰知突然發難,一拳頭打向楚瑯的臉,他左眼一痛,后退了幾步,侍衛連忙涌了進來,將楚降控制住。 楚瑯的左眼眶浮腫泛紫了一片,孫憐心對此很惱怒:“這個瘋子,紫瑯你說要我怎么才能為你出了這口氣?” 楚瑯擺手,連忙攔住他,“你不要小題大做,他是陛下,你怎么能以下犯上?” 孫憐心從鼻子里笑了一聲,不屑地道,“紫瑯你就是太忠義,你我是兄弟,你處處受他欺壓,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如今他到了我的手中,還不是任由你我的擺布。”說著頓了一頓,依偎過來,握住他的手,用一種近似嫵媚纏綿的聲音說道, “只有你稱王才是天命所歸,將楚晟捉拿后,我愿扶持你登上皇位。” 楚瑯起身,留給孫憐心一個背影:“表兄慎言,我一心為皇兄奪回帝王,并沒有別的意思。” 孫憐心咬唇,他才不信楚瑯沒有動過心思,陰毒地道:“他如今成了廢人,天下如何能服這樣的皇帝,你不要傻了——當初他登上帝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除掉你!” 楚瑯側過頭來,神情漠然:“當初的事都已經過去,我已經不再在意,只是……”他緊蹙眉心,垂頭思忖一會,憂心忡忡地抬起頭來, “只是皇兄已經中毒頗深,神智不清,只是怕社稷不穩,百姓受難。” 孫憐心一喜,撲上來握住他的手,“有我輔佐你成為一代賢君,定能傳為一代佳話。” 他的手很重很熱,楚瑯只覺得有源源不斷的熱量通過這只手傳到了自己的身上,孫憐心又開始冒出熱汗起來了,似乎是體內有個小熔爐一樣,汗涔涔地打濕了衣服,仆人們看到了,便舉著鵝毛扇而來,對著他呼呼扇風。 白粉被汗水沖了下來,像水彩一眼變得渾濁不堪,楚瑯低頭干笑了一聲:“有勞沁權你了。” 孫憐心一邊擦汗一邊笑道:“不要這樣見外,我對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扭過頭去,沖仆人喊道:“快拿粉來,我要補妝。”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去拿圣旨來。” 面對展開的圣旨,楚瑯提筆仿照楚降的筆跡,寫了一篇詔書,將皇位傳于皇弟楚瑯,雖無玉璽蓋章,但以楚降的名義寫成依舊具有效力,這本密旨,要到王滿鋪與孫憐心的大軍突破城門時才能發揮出效用,若是現在就改立楚瑯為王,恐怕會落下的口實。 圣旨被秘密裝在了金盒中,被收放了起來,孫憐心已經補妝完畢,將仆人們斥走,扭股糖兒似的貼了上來,他似乎是有些羞怯,臉上像蓋了一層假面,簡直白得滲人:“夜深了,我們一同歇息吧。” 楚瑯面沉如水,不虞地說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孫憐心緊張萬分,面皮繃的緊緊地:“你知道我的意思……自年少時我就傾心你……” 楚瑯驚恐萬分抓住他的小細胳膊就往外推搡,一句也不想聽,將門砰的關上。 孫憐心面對冷門,一顆心碎成了八瓣,怔了半天,仆人才敢貼上來,細聲細語地道:“郡王爺,夜深了,是否需要用飯?” 孫憐心猛得回過頭來,面色猙獰,臉上的粉都干裂剝離,看起來像個臉皮盡碎的白鬼,仆人捂著嘴巴,嚇了一跳。 孫憐心冷哼一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