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二十九)和天敵打個啵
白潯剛進入趙杰所在的鬼域,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倒不是因為這個鬼域有多駭人,面前又站了多少惡鬼,恰恰相反,這個鬼域看上去什么也沒有,甚至因為極致的昏暗,連腳下的地都看不清,就好像在完全沒有光的屋子里抹黑上廁所,連腳下的地板是不是平的都不知道。 不過他倒也不是怕。 白潯有些自嘲地想到,人的適應力果然是無窮的,換作他剛死那會,沒準還要嚶幾聲嚎幾嗓子,但現在已經能夠毫無波瀾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發呆了。 吳封傳遞過來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完全推翻了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就連僅僅是體會了部分的吳封都覺得驚駭,直面風暴的白潯,又怎么會真的適應良好呢? 其實之前的處境也和這里差不多,都是摸黑走路,但祁笙再狗逼,也好歹是點了盞燈指了條邪路,但現在這盞燈滅了,白潯知道自己已經連滾帶爬對著錯誤的方向走了太遠,早就沒有了回到起點的可能,現在面前還壓著祁笙這座大山,又看不清路,整個人都煩躁得不行。 吸氣、呼氣、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干脆雙手抱膝,胸口用力壓向大腿,似乎只有這樣的方式才能把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臟牢牢禁錮在其中,讓它不至于完全跳出去。 白潯不知道的是,他在這坐了多久,就有一雙眼睛看了他多久。 很長的睫毛,好似雨滴也會停留在那要彎不彎的弧度里,偏偏眉眼極其冷淡,雨落下去也成了冰。 很無趣,祁笙托著下巴想。 曾經多少人為了他的一個眼神不眠不休的修煉,為了他的只言片語爭得頭破血流,一副這輩子活著都只為了這一刻的蠢樣。 現在他卻不知道為什么呆在這里,盯著看了不知道多久,而且……偏偏該死地移不開眼。 “祁笙……” 白潯的聲音很輕,像是很快就會被鬼域整個吞噬似的。 但就是這樣的呼喚,竟激得祁笙整個人微不可察地一震。 白潯繼續說道: “……我想和你談談。” 話剛出口,白潯也是一震,因為他話還沒說完,祁笙就已經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來了,以至于他后半段完全是當著本人的面說的。 靠啊!你是什么召喚獸寵物小精靈嗎! 難不成他一直在暗處悄咪咪盯著我不成?白潯腦子里剛冒出這個想法,就很快打消了。 哪可能呢?先不說他這種搞陰謀的一天到晚把自己忙得腳不沾地,就單說偷窺的行為……都比男廁所摸人屁股的變態還要猥瑣。 但這樣一想,白潯反而覺得毛骨悚然,心猛地一沉。 所以只有一種解釋了,那就是這個地方發生的所有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談什么?”祁笙面無表情。 其實早在呼喚祁笙之前,白潯就已經準備了好久,想著在什么地方要義憤填膺,什么地方要適當示弱,可是在本人面前,他小腿打顫,還能記得清反復錘煉過的關鍵句,但開頭又緊張丟了。 但是頂著祁笙的視線,白潯忽略額頭的冷汗,強自鎮定道: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計劃,你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取回你的腿,為此,你給我上環讓我擁有實體,騙我可以救人讓我去收集魂魄,那些人真的是殺我的兇手嗎?又或者是你一開始就選擇好的養料,我在這里努力了那么久,現在告訴我全是一場空,全是你的把戲,我真的、每一個鬼域……我真的都是拼了命要闖過去的,被你羞辱也就算了,”白潯一頓,怒道,“但你根本沒想過給那些人一條活路,為了你的腿,你根本不在乎那五個人的死活,不是嗎?” “對哦……”白潯喃喃,“我記得你說過,那個環里有你的血rou,所以我這個‘倀鬼’已經快被你打磨成型了是嗎?你既然一開始就沒想讓他們活……你、” 他幾乎是有些悲哀地說著: “……你又為什么要騙我?” 忽如其來的,祁笙感覺到心臟一痛。 整個鬼域的空氣都像是凝結了,明明是混沌,卻讓人感覺到空氣都扭曲不已的壓力。 祁笙用力扯扯嘴角:“蠢成這樣,是你活該。” 白潯心里已經罵了幾條街,他氣得腦袋冒火,但噴不出半句臟話來。 不知從哪里來了一陣風,吹起他身上的白袍,白鶴微微展翅,整個人輪廓在風里顯得格外纖細孱弱,臉色也蒼白得發青。 “我知道了,”白潯閉上眼,“那恭喜你,你快贏了。” 祁笙的眼睛卻沒有勝利的喜悅,相反,像是醞釀著風暴,盯著貿然闖入其中的飛鳥。 這是一種很離奇的感覺,心里扎的那根刺拔了之后,似乎就開了個口子,風在里面通行,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曠感。 “但你還沒贏呢,” 白潯蒼白地笑了:“之前是我懦弱,我想著要救下每一個人,想著就算當條狗只要能達成目的也無所謂,現在我想通了,反正落在你手里總沒好事……當鬼都還得不到解脫。倒不如放棄幻想,我現在就帶著那三個魂魄自殺,反正大家都是魂飛魄散,下輩子也找不到我尋仇。” “你大可以試試。” 祁笙卻是笑了,并不見他有什么大動作,白潯卻被整個提在空中,帶著紅色印記的脖頸上赫然是五根指印! “赫、赫”白潯呼吸困難,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腫成豬肝,嘴唇也在極快的時間里變成了青紫色。 他用手去抓,但只掐到了一團空氣,懸空的雙腿晃蕩著,看起來像是在和什么沒有形體的巨物作斗爭,看起來滑稽極了。 “媽——的——” “狗、逼——” 白潯用盡全力對著祁笙比了個中指,“弄不死我、你他媽、你他媽的下輩子都是瘸子!” 祁笙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 。 鬼域里電光一閃,把整片的黑完全撕裂開來,照得亮如白晝。 震動持續蔓延,從中心一點擴散,一直到鬼域外,蔓延到整個校園,一團團的黑影連慘叫聲都還沒來得及發出,就湮沒在這毀滅性的白色光暈里。 有些人動起怒來是真的天地都要變色。 祁笙眼神閃動著,不知道想些什么。 片刻,白潯從禁錮中被放開,狠狠摔在地上,喘著粗氣。 他嗓子已經完全啞了,脖子上的指印幾乎變成了青黑色,甚至連他的魂魄都受到了灼傷,頭痛欲裂,全身都像是被撕碎了碾過一遍。 毫無疑問,真的有那樣一個瞬間,祁笙想要把他掐死在這里。 “你不用挑釁我,”祁笙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他原本就是非錦衣玉食供養不出的名門之后,就算經歷了斷腿,骨子里的驕矜也還在,只是在白潯面前有意無意地收斂了,如今展示在白潯面前,更是像在看落在自己衣服上的螞蟻,看自家犬舍里圈養的的敗犬。 祁笙繼續說道: “離你被打斷全身骨頭只能趴在地上求我的那一天,其實也沒有多久。我看你是的的確確不想活了,但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還有很多……我不會讓你死,橫豎你也死不了,倒不如把那上千種折磨人的法子,一一在你身上作個試驗。” 白潯咳個不停,雙眼通紅。 “你怎么知道我死不了?”白潯指甲狠狠掐住虎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沒有另一個惡鬼留下的東西?” 祁笙上下打量著白潯,忽然輕笑出聲: “就當你有這么個東西,所以呢?你想和我談什么條件?” 白潯咬緊牙關,上次那個東西分明是一次性的,他哪里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用來談條件?他不知道祁笙看出了什么,但如果能借此…… “我要和你打一個賭。”白潯說。 “繼續。” 白潯額頭上冷汗流下,聲音啞得像是吞了炭: “現在還剩下兩個人……如果能救下其中任何一個,我要你放他們所有人一條生路。” “這聽起來似乎對我不太公平?”祁笙眼皮都不抬,“買一送四,難為你想出這么一筆好買賣。” “但是這個鬼域都在你的掌控中……” 白潯還要爭。 不過祁笙似乎不打算在公平性上爭執,他擺擺手: “就算我同意,那你準備給出什么樣的賭注?” 他眼里的嘲弄極為明顯: “難道是你嗎?你準備用本來就屬于我的東西和我打賭?還是說你覺得你有那么大魅力能讓我答應這個不公平的賭約?憑什么?就憑你這兔兒爺一樣的身體?” 白潯的顫抖停止了。 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來到輪椅面前,毫不猶豫地跨坐上去。 祁笙的驕傲不允許他躲開,再加上對白潯行為的驚訝,竟由著他完成了這個駭人的舉動。 白潯閉上眼,仰起頭去尋找祁笙的嘴唇。 祁笙沒有推開他,但身體的抗拒依舊明顯,于是這個吻只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想要訓斥,紅線都已經纏繞上了白潯的腰背和脖子,只要輕輕一扯,這個人就會遠遠地摔出去,重新變成泥里掙扎的蟲豸。 他討厭和任何人的身體接觸,只覺得那些人弱小又骯臟,他向來是人群中高傲走過的那支白鶴,不知道砍了多少伸過來的手,斷了多少膽敢邁步的腿。 如果按他的脾氣,現在就該直接叫這條褻瀆自己的狗五馬分尸,但不知道為什么,紅線完全失去了力道,比起鋒銳的刀,更像是曖昧至極的撫摸。 為什么? 祁笙分出思緒來思考。 是因為這具身體里融合了自己的血rou,所以才不至于太過排斥? 白潯沒想那么多,他閉上眼單純是因為看到祁笙的臉會影響他醞釀感情。 他胡亂地想自己看過的愛情電影,想路邊的草和花,想到天上的云,想活著的時候感受到的,現在已經感受不到的東西,嘴唇柔軟又溫良。 溫熱的身體緊緊相貼,下巴上的嘴唇慢慢上移,最終貼上了另一個柔軟冰涼的東西。 白潯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識,但是似乎下意識地、有個什么東西告訴他這樣做能拯救自己,于是兔子也踮起腳來親吻天敵。 僅僅停留在嘴唇上,并不深入,舌頭舔過唇紋,從緊閉的縫隙中一次次路過,這是一個不屬于鬼魂的、格外生機勃勃的吻。 祁笙的手緊貼輪椅的把手,指尖發白。 白潯喘著氣抬起頭,語氣格外難過: “如果我輸了,你將可以用你想要的任何方法毀了我。” 他和祁笙不同,許下承諾都是要兌現的,所以難過得要死: “我發誓,我不會再以任何形式反抗你。” 祁笙的身體不易察覺地一僵,因為貼得太近,白潯完全地感受到了,甚至一同傳來的,還有越來越急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