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二十七)最后的告別
白潯抖得厲害,他怕,他怕的要死。 祁笙——原來不是那里有毛病連帶著一起心里變態了? 他抖得像是通了電,一直蹲著本來就不好受,小腿又酸又軟,再加上面前還有一個自摸的祁笙虎視眈眈,想動又不能動,咬著牙在硬抗。 不過比起身體上的痛苦,他更擔心自己的貞cao。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明明更過分的事情都做了,但是,他還是對可能會被男人上這件事感到由衷的恐懼。 白潯很熟悉自己的身體,他知道自己屁股很軟,吞下繩結也不費力,他知道自己很敏感,被輕輕碰一碰乳尖都要彎下腰來。 但是他還是害怕。 男人和男人……真的能做到最后的那一步嗎? 不會、不會痛死嗎? 沒有潤滑、沒有前戲,就在這樣的天臺…… 白潯猛地一甩頭,幾乎已經想象到自己在祁笙身下血流成河的場面,肩胛骨動了動,在背上擠出更深的一條線。 這副摸樣當然同樣落在祁笙眼里。 他無意識地看著自己毫無感覺的下身。 當然不會有感覺,因為衣物之下,早就沒有了半點血rou。 只不過是他自己掩耳盜鈴似的貼了符文來墊著,讓這塊布不至于整個地塌下去,叫人看一眼,里頭就長出令人作嘔的憐憫。 祁笙握緊拳頭,手背上青紫色的筋凸顯出來,更顯得他的膚色白得嚇人。 白潯身上的驚訝和害怕一點不露地傳達,他的手也越發用力。 你在意外什么?就連你——你也——! 祁笙嘴唇越來越白,不知為何,他心里忽然涌上一點點的酸澀。 從他的角度看去,白潯的嘴唇白中帶青,哆哆嗦嗦地抖。 眼底涌上幾分自嘲,祁笙閉上眼,甚至沒了推動輪椅的心情。 白潯是被自己身上忽然多出來的那塊布嚇到了。 驚弓之鳥,就連羽毛揮動時候空氣的流動,都以為是致命的利箭。 所以他死死地閉著眼,但還沒來得及咬緊牙關,就聞到一點很淡的香。 說不清具體是什么味道,但是像是書卷,又像是竹香,落在身上的衣服不算薄,但觸感卻極好,像是有只飛鳥在他身上扇動翅膀。 ——有人脫了外袍,不由分說地兜頭罩下,挺莫名其妙,但也是真的暖和。 白潯眨眨眼,再眨眨眼,眼睛一睜一閉,就看到祁笙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出現的一個巨大的繭,和被紅線捆綁PLAY吱哇亂叫的鬼。 沒了管事的,裹住葉念念的紙人散去,貼著地面飛速地離開了,像是會移動的地磚,如果那個地磚沒有長著人臉的話,這場景居然還有點賽博朋克的味道。 但配上笑嘻嘻的嘴和動來動去的眼睛,這場面十足的陰間。 約莫過了幾分鐘,直徑約在兩米的繭子才完全散開,白潯小步小步、踮起腳尖,做賊似的來到葉念念身邊,小小聲地叫她: “在嗎?醒了嗎?姐?” 葉念念眼睛還沒睜開,先咳得昏天暗地。 活著就好,白潯裹著袍子,把自己包成一個縮小版的球,就這樣乖乖坐在原地,等著葉念念醒來。 但這個姿勢依舊算不上太舒服,為了避免那位佬的衣服變臟,白潯很小心得把它團在腿上放著,一點衣擺都小心收好。 所以葉念念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一團長了人臉的衣服球,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贓污,露出一口小白牙對自己笑,白球底下還伸出兩條光著的長腿。 如果不是認出那張臉,葉念念幾乎要被這玩意送走。 “這件衣服——”葉念念斟酌著用詞,“看上去不太像是你的吧——” 熱氣上涌,白潯的臉馬上開始紅了。 “不是、這他媽的、這東西,它是……” 他試圖解釋,但是想到祁笙,話在嘴里堵了幾次,卡嗓子似的,只發出一點模糊的氣音。 像是英語課被老師點名讀課文的摸魚黨,看到不認識的單詞只能含糊其辭地糊弄過去。 白潯舔舔發干的唇,開始思考怎么編故事。 葉念念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打鼓,徑直伸出手來摸: “這料子很好啊,絲綢的?” 她摸到布料上細密的針腳,摸狗頭似的來回薅,像是摸到了什么,她瞇起眼: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 白潯也學著她的樣子摸,但什么也沒感受出來: “大師你怎么看?” “大師沒摸出來,感慨一下做做樣子,顯得自己很牛,看能不能騙一兩個倒霉蛋邀請我去做講座?!?/br> 見葉念念還有心情開玩笑,白潯一直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下來,他長舒一口氣。 葉念念rou眼可見的疲憊,但眼神里依然有光,白潯第一次透過這副過分美麗的皮相去看她,越看越想哭。 被祁笙逼到那個地步,全身都在抖,酸軟得要散架的時候,或者在更早,被一群紙片人追著跑,弄得滿身狼狽,葉念念又被抓起來的時候,白潯也沒想哭。 但是現在看到完整的葉念念出現在面前,他終于完全放松,終于透出一點疲憊來,這時候卻忽然有了淚意。 就好像自己一直一個人憋著許多許多的委屈,已經走過了好長好長的路,這時候有個足夠親密的朋友走到面前,問他: ——怎么了? 就很令人該死的感動。 “這是什么?”打破氛圍的葉念念是忽然提高的音量,她的眼神慢慢迷離起來。 “看起來……好熟悉……但我記得我們沒見過這樣的一扇門啊?” 白潯吸吸鼻涕,看著眼前再次出現的一切。 葉念念當然沒見過,但是他還記得這扇門。 ——幾乎只是看上一眼,就還能想起當時的陰森,這可不正是他進入鬼域的時候見到的那扇嗎? 白潯看了一眼旁邊的鬼,它依舊是那副被捆得渾渾噩噩的樣子,可能也正是因為它完全放棄了抵抗,精神崩潰,出口才真正顯露出來。 眼睛里那點來不及流出來的眼淚被門帶起的風完全吹干,他慌亂地去抓葉念念的手。 但是他的努力顯然是徒勞的,少女像是風中的影子,一吹就散了,只留下一團滅不了的光懸浮在空中。 模糊的霧氣里,她不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散開,也不像蒲公英,而是一團被完全吹散的云。 撥開云霧,小小的光像是一輪懸浮在空中的小太陽,照得鬼氣和陰寒都云霧似的散了。 有光從少女模糊的身影里透出來,好看得讓人想起晚霞,想起夕陽。 ——在還不曾知道它們名字的時候,那種美麗就已經透過概念,透過前人的詩句,明晃晃地闖進來了。 葉念念的光點明顯比另外兩個人的光都大,也更加耀眼,乳燕歸巢似的直奔白潯而來。 感覺到身體里多出來的一團光,白潯小心翼翼地捂著胸口。 他有點懵,也有點慌張。 那么快的嗎?門那么快就出現了? 甚至連正式告個別都沒有?這合理嗎? 就好像在聽一首半成品的歌,又或者是營銷號一個噱頭十足的短視頻,你耐心等著最后的反轉,準備好了那聲臥槽,結果視頻沒盜完。 白潯的心撲通撲通跳著。 他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一低頭,就看到地上平白長了張嘴,正在對著他笑。 看到紙人那標志性的簡筆畫五官,原本有些悲傷的氛圍被徹底打破,白潯被迫從回憶里出來,惡從膽邊生,對著那張臉就要踹一腳。 “等一下啦,等一下!” 白潯還以為是紙人在求饒,不管不顧就要下腳。 等等,等等,理智稍微回籠,白潯認真思考。 這又軟又甜的好嗓子,這必然是自己家娃的聲音啊! 已經向后平移的臉見白潯沒有繼續攻擊的意圖,這才慢慢從地面上直愣起身子,像是一張被疊好后又重新展開的紙,一塊一塊地往上翻,最后變作一人高的模樣。 小紙從白袍子的不知道哪個邊角里爬出來,伸出小短腿對著比它大很多倍的紙人踢了又提: “快點啦,說話說話,嚇死我了,你要是就這樣被弄死,麻麻要怪我的?!?/br> 白潯聽到這話,不解地看向面前這張紙,它努力抬起身子,抬起自己的肚子給白潯看。 上面有很多細小的劃痕,在白紙上一點都不起眼。 想到某種可能,白潯臉色慢慢變了,他張了好幾次嘴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有、有鉛筆嗎?” 鉛的痕跡慢慢擴大,白紙上的劃痕慢慢顯露出來,白潯涂得很是小心,但也正是這樣,他才明白葉念念在那樣的情境下,是多么地用力。 字跡很亂,甚至于沒有一個字的右邊對上了了偏旁,字也忽大忽小。 這很好理解,畢竟葉念念當時被裹成一團,手指肯定用力困難,而且很可能完全看不見自己寫了什么。 但是,因為寫字的人寫了很多遍,所以居然能夠辨認。 白潯咬牙,仰起頭,讓自己的眼淚不至于落在紙上,把葉念念留下的字打濕了。 她說: “不是吳封。” 她居然知道、她居然早就知道。 也是,他們是朝夕相處的好友,里頭換了芯子又怎么會看不出來? 她還問他: “你是誰?” 白潯雙手捂住眼,聽到自己喉嚨里發出的嗚咽。 是誰兩個字寫了好多遍,能夠想象到,被裹成一團的她,是怎樣地想要在這樣危險的時刻,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個你字寫得很大,因為字跡歪歪扭扭,中間的兩點扭曲得幾乎看不出來,卻又像是個笑臉。 最后,她說: “謝謝?!?/br> 他的眼淚忽然就止不住了。 站著哭累了,又慢慢蹲下來,把自己縮成一團地哭,就好像一抬頭就能看見紙片散開,露出少女美得驚人的臉。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份告別雖然遲到,但沒有遲太久,她一直也都是這樣的,令人覺得可靠又安心。 白潯紅著眼,呆呆地想。 如果沒有吳封這層身份,他會有這個機會和葉念念認識嗎?她知道殼子里面不是吳封,又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一遍又一遍鼓勵他往前走的? 如果不是葉念念的期待,如果不是要成為“吳封”讓她安心的這份執念,自己真的走不到這里,不是嗎? 他好像有點明白吳封把他送進這個鬼域時候的想法了,他肯定有點驕傲的,所以才會用那樣的語氣,那么篤定地說葉念念能幫到自己,說她“很好很好”。 白潯也不知道自己烏七八糟地想了什么,但是腦子里慢慢地只剩下了一句話: 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所以呢—— 所以無論無何,要把她救出去,這樣的人,不該被困在不見天日的鬼域里。 想到這,白潯又想起自己曾經帶著點中二和沖動,對著吳封喊我們會贏。 他耳朵又悄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