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晉中醒來了。

    他被招待所外面喧鬧的聲音吵醒了。

    太陽xue一跳一跳地痛，整個腦殼都在發木，邵晉中有些想不起自己待在這個房間做什么。

    窗外敲起了鑼鼓，大號和手風琴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有人在唱歌，唱著唱著那歌聲卻又飄遠了。

    邵晉中強撐著自己起床，穿好衣服，打開窗戶，綠洲清涼的空氣涌進他的鼻腔，惹得他打了一個大噴嚏。

    窗外有一條人潮組成的長龍，從街的這頭一直延伸到街的那頭，看不到隊伍的頭尾。

    似乎全鎮的人都進入了這條游行的長龍，在這個隊伍中，戴著兔子頭、南瓜頭、戴著面具，高舉的手臂戴著手環，頭上佩戴著花。

    他們捧著花束，吹起長號，拉起手風琴；他們手拉手，唱著歌，跳著舞。

    他們經過招待所，看到了窗戶里的邵晉中，他們在朝他招手。

    邵晉中聽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笑聲，有時清脆，有時低沉，穿過霧氣捅進他的耳膜。

    霧氣？

    什么時候來的霧氣？

    邵晉中有些清醒了，他發現自己的四周被霧氣所籠罩，視線所及不過五指范圍。

    他揮動手臂驅趕霧氣，可不過是輕輕招手，那似乎阻擋了一切的霧氣就消失了。

    邵晉中的面前不再是招待所的房間。

    邵晉中換上了慶典的禮服，他在人潮中，跟著人潮前進。

    很快，他來到了綠洲的中央廣場，這里的高臺上有一支劇團在表演。

    又一個恍惚，邵晉中又坐到了廣場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劇團的演出。

    高臺上的劇團都戴著面具，他們在表演著，他們在歌唱著。

    他們一個帶著虎人的面具，一個帶著狼人的面具，站在木船的布景上，立在船頭，乘風破浪。

    【海中龍，天空鳥，黃金平原云中國；

    山一程，雨一程，一腳一腳由北向南；

    海薇娜，海薇娜，我親愛的姑娘；

    我為了你，翻過了高山，趟過了海洋，踏著太陽的足跡，面見了春夏秋冬的國王；

    海薇娜，海薇娜，如果你聽見，請呼喚我的名字，請呼喚我的名字！】

    虎人唱完，木船的布景被特效制成的龍掀翻，主角們在海中掙扎，然后沉沒。

    幕布拉下，劇團的樂隊唱起了歌。

    這是一首萊茵舞曲，音調特別而有趣，有時候舒緩，有時候激昂！

    樂隊中有一人，正站中央，他扛著圓號，正對著邵晉中笑。

    這人的臉逐漸清晰，邵晉中恍惚間看到了陸虎。

    他正扛著圓號，吹出的旋律慷慨激昂。

    陸虎朝邵晉中伸出了手。

    邵晉中覺得陸虎跟平常有些不一樣——

    陸虎拉著邵晉中上臺，在廣場中所有人的視線中將邵晉中摟在懷里。

    【海薇娜，海薇娜，我親愛的姑娘；

    你可知道我的思念；你可知道我對你的；

    每絲每毫，把心拆開的思念？】

    邵晉中被陸虎牢牢地禁錮在懷里，耳邊的歌聲似乎是演員們在唱，又似乎是陸虎的聲音。

    歌聲勾起了邵晉中的思緒，他回憶起了跟陸虎在一起的這幾年。

    他們的相遇。

    他們的生活。

    他們的訓練。

    他們的朝夕相處。

    陸虎注視著他的眼神，陸虎的懷抱，陸虎的，充滿渴望的告白。

    在這個擁抱著，他們心貼著心，身體連著身體，似乎他們的生命都融化到了一起。

    陸虎結束了這個擁抱，他松開了自己的手臂。

    他繼續吹著圓號，卻不再看身邊的邵晉中。

    這時演員在繼續唱著。

    【海薇娜，海薇娜，我親愛的姑娘；

    我在尋找著你，我在追尋著你的足跡；

    我可以為你走過沙漠，跨過雪國，淌過海洋；

    可我無法戰勝你的拒絕；

    你的推拒就像在我的腳下布下了一道荊棘的道路；

    我能走近，可永遠跟你相距一米。】

    音樂停了，陸虎將圓號放在了舞臺上，頭也不回地走向后臺。

    邵晉中正要趕上去，但霧氣又一次籠罩了他的四周。

    不過一秒，邵晉中面前的景色又換了。

    還是在中央廣場，四周是一對對的戀人，他們互相牽著手，在廣場中跳舞。

    遠處高臺上播放著音樂，好像是萊茵樂曲，又好像是帶著沙漠風情的歌謠。

    天空中飄灑著番釋花，紛紛揚揚地，香氣籠罩著廣場。

    邵晉中迷惑地看著四周，他的腦子開始清醒過來了，他已經隱約中覺察到了什么。

    可是他的手被一只戴著手套的手牽住了。

    是翼。

    他拉著邵晉中來到廣場中央翩翩起舞。

    轉過一個圓圈，兩人在廣場中央站定，翼牽著邵晉中的手，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

    邵晉中的手掌下，他能感覺到翼胸腔里的心臟在跳動著，劇烈地跳動著，似乎要蹦出胸膛。

    翼注視著邵晉中，不發一言。

    可邵晉中隔著面具，看不到翼的臉。

    【我喜歡你，邵晉中。】翼這么說著，從他的面具后傳出來，跟往常一樣，卻又帶著點情動的嗓音。

    【跟我在一起吧，邵晉中。】翼又說道：【成為我的左翼，成為我的國王。】

    【分享我的王冠，分享我的榮耀。】

    邵晉中的手支在翼的掌心，翼小心地握著，好像在握著他的全部世界。

    翼突然使勁，把邵晉中抱進懷里。

    臉上的金屬讓邵晉中覺得冰冷，擁抱的火熱卻又讓邵晉中的心溫暖起來。

    遠處又飄來了劇團的歌聲，有些模糊，每詞每句，邵晉中卻又知道他的意思。

    【海薇娜，海薇娜，我親愛的姑娘；

    如果你愿意，請告訴我你的心思；

    如果你拒絕，請把我的心還給我。】

    邵晉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面對著面前男人說出的話，他終于完全清醒了過來。

    他現在是在綠洲，在跟陸虎一起參加豐收慶典。

    他在招待所睡著了。

    邵晉中直視面前的翼。

    翼從未在邵晉中面前表露過心意，邵晉中不知道翼是否真的有這個心思，可他，只是把翼當做老師，當做朋友，而不是一個戀人的可選項。

    也許剛才邵晉中也有一絲觸動吧，但那只是因為崇拜的偶像對自己的告白產生的竊喜。

    邵晉中這時已經明白了，他戀人的可選項，只有陸虎一個，只有他一個。

    “你不是翼。”邵晉中說道：“你是假的。”

    “剛才的也不是陸虎。”邵晉中又說道：“他也是假的。”

    四周都安靜了下來，跳舞的人偶、音樂聲都停下了，花瓣也不再出現，所有東西都停滯在一剎那中，好像時間靜止了。

    邵晉中猛地伸手扯下了翼的面具——那面具下面依然還是一層面具。

    張揚著笑容的小丑面具。

    邵晉中的四周在這一刻裂開，他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