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弟……？”

    顧言隨的語氣里帶上了幾分試探，他放輕的聲音里透出些莫名的顫抖。

    連腳步也下意識的后退了。

    注意到眼前青年突如其來的防備，陸莫塵微微瞇起眼，他站在顧言隨被陽光投下的微弱影子上，手指微動，就想喚醒那個沉眠在影子里的人格。

    他的影異能，說起來也并不復雜。

    雖然與席悅這類暗影城的居民單方面的認知并不相符，但對于城中的人來說，或許是比他們想象中更令人寒毛倒豎的可怕。

    既然每一秒人在時間或空間上做出的決定，會因為選擇上微小的不同，導致一個平行空間上的自己誕生。

    那么在宇宙時間或空間的某處，也會存在投影生命所在的緯度，他們雖然比本體所在的空間有所不同，但是由于是與身體相伴而生，從某個方面來講，那其實是一個性格記憶與本人完全一致的生物。

    在經受過陸莫塵異能的活化后，這個可以被修改控制包括記憶在內的所有世界認知的影人，就能夠真正的蘇醒過來，慢慢取代本人——無論記憶經歷甚至是對自己的認知，都和往常別無二致，沒有人會發現異常，就算是那些異能者和普通人本人，或許也不會產生絲毫懷疑。

    在入城后，陸莫塵就活化了他們的影子，讓那個可以被修改的人格，影子人逐漸取代本人。

    同時他手段盡出，讓他們誤以為自己的異能詭異莫測，使得在替換完成前，這些人不敢生出反抗的念頭。

    在替換結束后，只要對影子的性格更改加持，植入“陸莫塵是他們的主人，不得危害暗影城”這個想法，被點化以后獲得與主人完全相同思想的影子便會徹底蛻變成忠誠于陸莫塵的影子。

    平心而論，在這個明顯意識到他不對的曾經的心上人面前，陸莫塵應該毫不猶豫的出手，讓顧言隨也變成自己手下的傀儡。

    可在力量即將涌出身體的那一刻，手指卻又下意識的猛然驚悸，像是已然恐懼到了極點般，在回過神來之前異便被迅速的收了回去。

    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很熟悉。

    陸莫塵當初力量暴走，想要讓影人取代親弟弟陸莫良時，這種存在于本能中的抗拒就及時制止了他，讓他強自控制住力量，不能再繼續。

    可是……陸莫塵眸光晦暗，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毋庸置疑，他曾經很愛顧言隨，愛到當初發現自己這個異能可以控制喪尸之后，跟瘋了似的一次性控制了整個明海市的喪尸來找人，由此，才造成力量跳躍性的爆發，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升到了壓倒所有生物的七級異能。

    可相反的，因為同時擁有了太多的cao控對象，他對顧言隨的感情似乎也因為注意力被分了出去，而無可抑制的淡了下去。

    當陸莫塵再次看到這個人時，滿滿的漲滿大腦的各種影人狀態竟然壓過了心動，讓他像個被影人取代的代替品一樣，變得無欲無求起來。

    ——宛如見到身邊人死去之后再次吃到自己最愛的食物，被另一種感情占據的大腦已然分不出一絲興奮和雀躍，只有滿滿的麻木。

    陸莫塵比誰都清楚，自己已經對顧言隨沒有任何能讓他動容的感覺了。

    但這一刻，不知道為何，他卻怎么也下不了手。

    溫潤俊逸的年輕人收斂了往日從容不迫的笑容，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五指收緊，神情凝重，一步步向后退的黑發青年，眼底一點點暗沉下去。

    或許，他心里也很清楚……一旦用了異能，這個人，就再也不是以往的那個人了。

    一張任他涂抹的空白自然是很好，可似乎，還是讓眼前的青年那雙深色的瞳孔里泛著神采，無論是警惕還是笑意，都好過被影人替代后一成不變的乖巧。

    在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些什么后，陸莫塵沉默片刻，忽然靜靜的彎唇一笑，低垂的眸光一暖，映入顧言隨眼里，一如往日那個溫柔隨性的模樣……不管現在的異樣到底為何，能夠留住顧言隨，讓陸莫良回到基地來，才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他已經失去了愛意，可陸莫良卻不一樣。他的傻瓜弟弟仍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喜歡著顧言隨，甚至還經常一個人去往那些他控制不到喪尸的地方，尋找著顧言隨的蹤跡。

    本來驚懼警惕，又在看到這幅場景后心生猶疑的顧言隨還沒摸到門邊，就看到這個和往日別無二差的學弟無奈又滿含歉意的站在原地，“學長，抱歉，嚇到你了吧，我最近異能在進階，情緒經常不穩定?！?/br>
    而之后，無論他想對這個人怎么樣，都無所謂的……記憶里還沒發泄過的rou欲，興許仍潛藏在心底的執念，只要釋放過一次，得到過了，是不是就會好很多呢？

    陸莫塵微微一笑，手腕輕抬，無聲的粉碎了那人影子里感知到他的力量而初初誕生的人格。

    既然有了選擇，那么這個傀儡就可以丟掉了。

    他的學長，他們的言隨。

    或許只有這個人，應當是獨一無二的。

    ……

    夕陽西落，站在了望臺上放哨的軍裝女人忽然眉頭一皺，拿起望遠鏡，將視線對準遠處。

    向著暗影城入口的方向，緩緩駛來了一輛凄慘的越野，被拽的快要零落的車門上滿是污黑的血跡，輪胎的輪軸里甚至還夾著rou紅色的碎rou，一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模樣。

    她先是瞳孔收縮，在分辨出了開著車的那張熟悉的面孔以后，才向下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守衛不要攻擊。

    “良大人回來了！”

    一道興奮中滿含敬仰的聲音在周圍響起，隨即層層向下傳去。

    一路突破喪尸群的攔截，風塵仆仆的陸莫良趕回到了基地，他沉靜俊秀的面容上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與陸莫塵毫無二樣的面孔上，卻能清晰分明的看出是兩個人。

    一個噙著笑的斯文，一個寡言少語的沉默。

    “啊，對了，良大人，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來到基地了，這下良大人就不用在外面辛苦找人，可以留在基地很久了吧。”

    一個背著槍的少年笑嘻嘻的探頭，語帶笑意的話猝不及防就炸在了在陸莫塵平靜的心間，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正把越野丟給水系異能者清理，一如既往的分發車上物資的年輕人倏地轉過了頭，冷淡的眸光驟然凝固成冰，渾身的氣息一瞬間變得極其可怖。

    嚇得那少年的話戛然而止。

    陸莫良的臉色極其難看，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急促，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靜鎮定。

    “他已經見過城主了嗎？”

    “……是的，城主大人還讓我們送了飯菜過去，兩個人感情很好的聊著天，我，我從來沒見過城主這么高興。”少年嚅囁道，臉上仍帶著些驚懼。

    一時想起了哥哥曾經對學長不輸于自己的愛意，陸莫良懸著的心慢慢放下，半晌，他才閉了閉眼，莫名的情緒如潮水般上涌，淹沒了逐漸發冷的心臟。

    “學長……為什么要到這里來？”

    他的聲音里，有種說不出的晦澀。

    一直以來潛藏在心底的掙扎在這一刻破土而出。

    如果學長能一直藏在世界的角落，活的自由又幸福，那該多好。

    為什么要出現在他們面前……又為什么，現在的世界，偏偏是道德倫理全都崩壞的末世呢？

    陸莫良慢慢睜開了眼，卻無端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