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何苦救我。
沈九脫力又滿身血污地趴在男子的背上,他慘白的臉上擠出一個不那么好看的笑來。 他眼角凝了血漬,那幾滴紅艷艷的血點綴在蒼白的皮上,在昏暗冰涼的月光下宛如流了血淚一般。 “您不用救我。” 嗓子已經沙啞了,整整兩日滴水未進,如今開口就是刀割般的疼痛,盡管如此,沈九依舊一字一句咬牙清晰。 因為他想著,這說不定是自己的遺言了。 要好好說。 其實沈驚鴻可以猜到他還準備說什么,鬼谷出來的暗衛不認二主,哪怕是被原來的主人毫不在意地隨手棄了,也只能當場血濺三尺,寸寸血rou都入了黃土才能算是結了作為暗衛的一生。 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理由,卻不是為了讓人帶他活,而是為了說服別人棄了他。 沈驚鴻垂了垂眼瞼,斂住眸里三分微潤水光。 就好像人間水木清華,明月晚霞,匆匆忙忙都是沈九生命里色彩最沉淡的事物。他還未曾觸過潺潺流水的清涼,也沒有嘗過算不上多么少見的糖,帶著滿目灰燼和滿嘴苦澀,就要離了這人世間,為他灰暗的一生畫上一個并沒有顏色的句號。 真的不覺得可惜嗎? 沈驚鴻心想。 然而事實上他也并沒有問出來,只不過抿了抿嘴,月牙白的長袍上繡著的錦云染上了沈九殷紅的血滴,一朵朵宛如盛開在夜里的紅曇。 山間的風吹起沈驚鴻額角的碎發,他毫不在意,只是背好了沈九。 “我背過你兩次,一次是三年前把你從淤河邊上的千人冢里背出來。” “另一次,是這次。” 回答沈驚鴻的是死寂的沉默和背上那人驚愕的目光。 “原來是....您?” 驚訝一下子席卷了沈九的腦子,沖得他一片空白,連那存了死志都一部分也沖淡了些。沈九知道三年前一定是有人把筋疲力盡的自己帶出了千人冢,只不過未得機緣尋得恩人。 如今卻是恩人自己冒出來了。 他把頭埋在沈驚鴻后肩處,渾身無力地只能拿臉抵著身下那人的肩膀。 風終于弱了點,于是一股子清淡又溫柔的香氣從身下那人身上傳來,猝不及防地鉆進沈九的鼻子里,沈九迷迷糊糊地想睡,一睡再也不用醒那種。 好像,好像記憶里也有那么一個人,背著沈九,一步又一步,一腳又一腳,背著個大活人也走得很平穩、令人心安。鋪滿了月光的香味淡淡的充盈在四周,宛如一個看似真實卻其實荒唐的假象。 沈九心想。 或許此時此刻也是一個假象,自己依舊躺在冰冷刺骨的死人堆里面,并沒有那么一個人踏著月色千里而來,翻開那些失了生氣的尸體,把他小心翼翼的撿起來。 這一切或許只不過是未嘗食過糖的可憐人,在驚惶地即將面對死亡之際拼盡全力幻想出來的罷了。裝模作樣地似乎嘗過了甜,好無怨無悔地走那黃泉路,過了奈何橋喝那碗湯時,被問起那一句“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時,能夠真的咬咬牙說沒有。 真的沒有嗎? 沈九現在捫心自問卻點不了那個頭。 他只能任由血滴一點點地從他的指尖滴落,又一點一點地暈染在那幾片錦云上。 他想開口說,抱歉,臟了恩人的衣物,嘴巴卻迫不及待開始自己刨露心跡。 沈驚鴻背上那人終于默了一會,眼神虛虛地定格在窗外的某一點上,動了動唇,氣若游絲。 他喃喃道:“您,何苦救我。” “沈九,孑然一身,四肢盡廢。” “無親友。” “無棲地。” “無主。” “亦無處可去。” “......也無留戀。” 默然間卻被沈驚鴻的手指撓了撓膝蓋窩。 “沈某人,離師門后未尋得落腳之地,亦心無大志,若你不嫌棄,山間野鶴、粗茶淡飯,不如同我這孤家寡人做個伴。” 這人的聲線溫潤,好似那悠悠翠竹林中撲面而來的低吟淺唱,如鳴佩環,就不知怎的,撥動了沈九心里不知名的某一條心弦。 讓沈九不敢同意, 卻又不舍得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