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誰做爐鼎2
第83誰做爐鼎2 沈孝和匆匆換上新做的金絲千云袍,連內襯衣袂還有領口都是仿照李春庭那件舊衣而精工細作出來的,腳踏登云鑲玉綢靴,頭發以錯金祥云銀冠周正束起,腰間的那根白玉扣帶垂著一枚少見的夜光螢石佩,在走動中隱隱生輝。 來不及觀鏡,由著侍從理好衣衫,便直接策馬向姑蘇城而去。 常言:人靠衣服馬靠鞍。沈孝和相貌上佳,細看還頗為俊逸,可過往的衣衫總是太過書卷氣,主因也是他并非那種喜歡出風頭的人,平日里光看衣服,就能將他和別的江湖人區別開。 如今這一番頗有妙靈劍之風的打扮,顯得他貴氣又飄逸,玉質金相仿若天成,倒是讓不遠處隱在暗處觀察的成玨恍惚好一會兒。 此人……此人的氣質形韻怎么,乍一看起來,和李春庭那么相像? 成玨見那人策馬,忙施展輕功跟上,又生怕被發現,只能保持一段距離隱去行蹤。這一路上,他的雙眼始終緊盯著這位,從頭到腳地盯。 昨晚一時忙慌飛身出院,又想起來還不曾同李春庭說過他師弟任語來找他的事情,只能原路折返找回去,見李春庭進屋,又聽到有人同他說話。舊習難改之下,成玨選擇掀瓦片一窺究竟,不出他所料,同床人正是之前與他交手的那青年。想來也知道,定是李春庭又找的一個相好,那一舉一動的親昵做派,看起來頗為熟稔。成玨并不意外。 他放下瓦片,心里猜測起這男人的身份,莊院建造得極有江南富戶的奢靡風韻,亭臺湖樓應有盡有,家里巡邏的守衛家丁數量比他之前遇到的人家有兩倍還多,莊內無一女眷。這人內功深厚武功路數博采眾家之長,其中有好幾個招數是上元宮的,尤其是那隔空飛指,在窗邊就能直接把立在墻頭的自己給打下地。 此等功力……在江湖上可輕松比肩諸位大派英豪,就是與那些個門派掌門打個平手也應當是有勝算。 成玨也就是依仗著功夫路數清奇,才能以半身功力奪過這人的出手,他對這人的身手和武功是極為服氣的,因此見著這人把李春庭壓在身下,他還算是能視之為常。畢竟李春庭需要內力修養心脈,找到這么一位模樣好武功更好的行房也算是遵醫囑。總好過和那武功平平,除卻魁梧健壯以及略有長物之外無甚出挑的邵曲陽廝混要好。成玨心中早已將那曲陽山莊中的偉岸郎君與先唐時以身邀寵的張易之張昌宗之流相等。 因為對這屋中人心態平和,成玨稍稍靜氣凝神,便是聽完了全程。他剛掀開瓦片,準備要給李春庭傳信,卻看到那二人扭轉情勢又弄在一起,只見李春庭把那人死死壓制住,一反常態地居于上位。李春庭那攜著繾綣的色欲之態叫成玨吃驚,一派餓獸捕食似的,恨不得要將身下人吃干抹凈,又偏偏溫柔地像是春水滌蕩,深怕會傷到身下人,幾番輕車熟路的挑逗逗弄把那男的也撩撥得像是變了一個人。 成玨覺得,李春庭或許是察覺到他,又或許是cao弄起那人已經渾然癡迷,二人翻云覆雨不停歇,那香韻氣息竟是鉆過重重阻擋飄散到自己鼻尖。 好香的氣味,好俊的姿色,成玨心中不由得將這人同舊主韓煜比較起來,論形貌,韓煜不消說,自是勝過許多,可若是論起這床笫聲姿,這位定是勝過許多,不然是如何讓那李妙靈偏要吃上一口的。 路途中,成玨一直施展輕功,跟到姑蘇城外,他身形隱匿著漸漸靠近,見其人被身著官服之人夾到相迎。那人下馬與周圍寒暄幾句,便揮退多人,與另一領頭人急切談論著什么。 艷陽下,方才長鞭快馬中一直不顯的金云璀璨,以一種近似煙云的感覺籠在其人的周身。 霎時間,那人從頭到腳都像極妙靈劍,準確地說,是像極幾年前的妙靈劍——那個還沒有遇到自己下藥,還沒有被韓煜毀去功力的妙靈劍。 沈孝和在府衙與那些漕運條線的官員談了足足一個時辰,寒暄告別,他又隱去行蹤,和隨從們從姑蘇城內的小道去了一處青樓,但卻不是從大門,而是在人接應下,從后門進入的。 成玨站在原地看了許久,眉頭微皺,覺得沒必要再跟過去,想著那萬家樓里的小廚娘定還是焦急著,便轉身離去。 白凝站在高處,窗戶大開地透著氣,這青樓里的艷俗脂粉氣味散了許久都覺得難受,也難怪教主一說要來,那左使就讓她把這一層樓的窗門都打開,還派人用檀香祛那些氣味。 “你一女子,怎么比我還不習慣這些脂粉味。”易陽見狀為白凝遞上一白帕,卻見女子出神望向窗外,“白舵主在看什么?” “沒什么,只是遠處有幾只白頭雀鳥停留在那樹梢,看起來很可愛。”白凝忙移過眼神,狀若平常地笑著應答,不敢對易陽提及她方才一瞥看到那熟悉身影。 易陽看向坐在內廂喝茶的韓煜一眼,拉著白凝去隔壁赴那青城派之約。 韓煜喝著茶,聽著隔壁的話語交談,也并未多在意,這筆交易早先書信來往多時,大半的細節都已經商定好,如今只要催促青城鏢局的人將鐵礦石的交易日提前,就算是大功告成。 不料隔壁的人,對提前時日有些為難,兩方磋商許久,最后約定七天之內,抄近道走夜路將鐵礦以紅土之名送到碼頭。 火云教人心知肚明,這青城派是借著攬有官府礦石開鑿生意的便利,暗地里新開朝廷封存鐵礦,因此才能讓火云教的人占便宜,買上這么多鐵礦石。也因為火云教要的量大,對方才能以一個稍公道的價格交易。 沈孝和坐在另一頭的廂房里,掃了眼紙上遞來的加價,點頭應允,與身旁隨從低聲吩咐幾句,便直接起身離開。即便南廂房里交易的瑣碎事宜還在繼續,沈孝和也無需再露面。 一衣著淡雅的女子自廂房內走出,狹路相逢便對沈孝和行禮相送,他輕笑了聲,不再理會,快步從后樓梯走下,不作多留。 白凝眼神被男人那一身精工細作的衣袍勾住目光,這么好的料子,應是靈鵲繡坊的手藝。 韓煜從屋中走出,他幾步向那后樓梯走去,白凝見狀,忙跟上聽吩咐,“白舵主辛苦,你妥善招待這一行人,我先回……這……” 韓煜聞到空氣中那殘存的香韻,一瞬間感到心頭緊窒,那熟悉的香味,勾起他腦海中另一人的身影,更是害得他母蠱失控的源頭。 “這是什么香味?是從何而來?”韓煜一把扶住樓梯眼神晦暗不明,死盯著白凝。 白凝險些被嚇得腿軟,她站直身子,忙解釋道:“教主恕罪,怪白凝辦事不力,許是雜役做事粗糙,這窗子沒有開夠。” “不是脂粉!”韓煜嗅聞著,感覺那股子香韻分明就是李春庭獨有的極香氤氳,而就是這一抹讓他思念許久的香韻,也要在氣息中散去,“剛在這地方誰來過,又有誰從這個樓梯走過,你可看到了?” 白凝忙揮著帕子使勁的嗅聞,一股子說不出的幽香混著沉香似的氣味浮著,這股香韻,正是之前那錦衣人身上的氣味,“方才有幾人,從這里走過,好像是那青城派的,其中有一俊逸郎君,一身富貴錦衣看起來不俗。” “你立刻派人去追!……不!找人暗暗跟上,別叫他發現了,若是他有落腳,便立刻來通報我。”韓煜五指攥緊,掃了眼白凝,“還不快去!” “是是!”白凝忙不迭跑下樓,派探子跟上方才那貴公子。 沈孝和出了青樓,便讓隨從給他領路去尋萬家樓在何處,李春庭口中的自家小酒樓,各種菜色都是他自己個的配方和口味,在家中仆從的打理下生意興隆。沈孝和吃過李春庭下廚做的菜色,那手藝自是沒話說,到著姑蘇城就想著要嘗嘗那萬家樓的菜肴。 成玨站在柜旁,手上翻著與姑蘇個戶交易的賬目,一遍還和小月說著給上官送船菜一事,眼神飄過門口,就看到自己先前跟蹤的那人大搖大擺地走進酒樓,他下意識想要將身形躲到酒柜后,可轉念一想,二人早晚都會再見,所以還是要大方打個照面。 成玨走出柜后,等著那人先開口。 沈孝和讓隨從要了雅間,路過柜臺,掃了眼堂內,瞥過那柜前帶著面具的男人,跟著指引直接上樓。 成玨被晾在原地,這人是怎么回事? 是當沒有看到他么? 難道是因為武功高強自視甚高,便不屑于自己多言? 可又為何要表現出一副根本不認識他的模樣? 不過說來……那人方才視他人若無物的神態,當真是像極李春庭過去的模樣。 李春庭這是一個什么口味,兼收并蓄? “小月,給那位貴客送上公子平時最愛吃的那幾道菜。”成玨輕聲吩咐,他拿過柜上好酒,親自為那貴公子端去雅間。 沈孝和在窗邊位置坐下,整理著袖口,看左手袖口衣料上暗繡著‘妙靈’二字,他當時也沒多想,就拿了李春庭的那件衣服叫人仿制,沒想到繡娘們連著暗繡都一并仿制,還當做紋樣似的在袖口也留上字樣,沈孝和覺得很喜歡,就好像與那人同為一體似的親密。 成玨見那人低頭理著華服,神情愜意悠閑,送上酒壺為其人斟上。 “我白日里不喝酒。”沈孝和抬手制止,正對上那面具人打量的神色。 “送你的。”成玨自顧自坐下,為自己也斟上一杯,感覺到那人的注視,滿不在乎地端起酒杯抿下,“萬公子自己釀的,雖比不上曲陽山莊的那樣醇厚適口,配著酒菜倒是滋味不錯。” “萬公子?”沈孝和下意識想要揮斥,可這人的眼神,和這般主人翁的作態,難道是那李春庭的貼身仆從?不像,這人衣著雖是平常,可神態之間有著一股子江湖氣,應是個從來不輕易受氣的角色,這面具人莫不是那李春庭在姑蘇城的相好?又或者說,李春庭在大婚洞房之時,那背上的一身紅痕,會和這人有關? “你不喜歡?那我稍后給換上曲東酒。”成玨見那人看著手中酒杯,猶疑地打量著,又道,“你家里是有個悍妻蠻妾?不許你帶著酒氣歸家,這才叫你大白天里都滴酒不沾。” 沈孝和被說的心虛一笑,此人倒是說中了一半,李春庭很不喜歡自己滿身酒氣地去找他,“就當我是吧。” 見伙計將一尾清蒸海鱸魚和幾個清口涼菜送上,成玨放下酒杯,“喝吧,李妙靈釀酒的手藝也是不錯的。”看著對方的驚詫神情,輕聲道,“給你備下的酒菜,亦是廚娘最拿手的幾樣,慢用。”說罷,站起身走出雅間,還幫沈孝和將門掩住。 湊近了便發現,這人身上夾帶的那抹香氣也太過明顯,即便是策馬風塵之后還能留存……叫他差點要失態地開口追問二人到底歡好了多少次,分明是心緒情動時分才會有的香韻,這李春庭到底是和這人有多親密,連氣味都要趨近同化。 思及此,心中難免幾分落寞,邁著步子向曲陽山莊而去,倒是想要快些把這人的事情同那邵曲陽說上一二,不知道那位邵莊主聽罷會作何感想。 易陽依照白凝遞來的消息,先一步向萬家樓趕去去,還未走近,竟然看見那熟悉的身影從酒樓中施施然走出,向另一處而去,靈月使者?難道他沒死?那……教內怎么連他一點消息都沒。 韓煜施展著輕功,快步而來,見那易陽呆杵著,看到他又急忙跑過來。 “教主!”易陽心口揣動,掙扎不知是否該如實說出,可轉念一想,靈月使教中大多認識,早晚都會被人再遇見,“我方才看見成玨了。” “你知道該怎么做。”韓煜眼神掃向易陽,神色不改,徑直走向那萬家樓去。 小月遠遠就看到一個雌雄莫辯的雪膚褐發人走進酒樓,那人的模樣漂亮極,一雙眼睛的顏色也是與常人不同,簡直就是畫里走出來的仙姿佚貌,可不知道為什么,周圍人都不敢看向這大美人。 因見慣自家公子煞氣騰騰教訓人的模樣,小月對于那些江湖人的煞氣已經變得十分遲鈍,可以說是毫無畏懼之心。 邁著步子滿臉笑意地上前迎接,好一番殷勤地將這大美人,哦不對,是俊美郎君給客客氣氣地引到雅間,正好先前那貴公子也吃得差不多,一會兒給引到臨窗大間也可以。這神仙似的俊美郎君就對著那臨窗的雅間坐下,點上一壺酒,便不再搭理她。 韓煜此刻心中仿佛百抓千撓,可他又覺得不合常理。依白凝所言,這人是青城鏢局的人,李春庭與那青城派有嫌隙,又怎么會現身這青城鏢局的買賣來。 韓煜忽然卸下主動去尋看這青城派之人的念頭,他想要等著看看,這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來歷。他倒上了一壺酒,看著那雅間外有幾個官服之人尋來,與之奉承客套。 “沈大人何不到微臣府中坐坐,在下也好盡地主之誼。”其中一中年官員討好道。 “我現如今長居錢塘,時常往返兩地,也算半個本地人,幾位大人無需客氣。”那人語調緩緩,一派怡然,想必是地位之懸殊,使得他可以輕易無視過官場上那些客套,之后三言兩語就將官員打發走。 韓煜當下即刻了然,青城派中能被地方官員尊稱為沈大人的,除卻那沈孝和還能有誰。 這人曾被李春庭橫刀奪愛拆散姻親,而前些日竟然又將那王家嫡女娶進門,現下應正當時新婚燕爾快活之時。 韓煜喝著酒,易陽一個身影晃進雅間,他粗喘著氣,沒有等到應允,就直接先走進輕聲開口,“沒看錯確實是成玨,他從此地離開,一路上……一路上用輕功去了那去曲陽山莊,我跟著潛進去,看那成玨先是在花園里逗弄那山莊主人的兩個娃娃,而后又和另一人高大男子說話,那人應該是曲陽莊莊主。” “是那邵曲陽?”韓煜的眉間微皺,這人也是妙靈劍的一個冤家,他二人在京城時見過,那時邵夫人臨盆在即,他逼問邵曲陽李春庭的下落,而后根據他給的訊息在郡王府周圍守到了李春庭的現身。 一時間思緒難理,沈孝和、邵曲陽,都是李春庭的舊敵,還有那成玨,雖是放走人,但妙靈劍會被圈禁廢去大半內力也是與之有關,也算是個仇家,怎的……一時之間,這些個仇家都像是聯系在了一起。那李春庭現在又在何處? 沈孝和吃得半飽,輕快地走出雅間,他叫隨從結下賬就牽來馬匹,正好又遇到了那面具人匆匆趕回來,二人在樓梯相遇,說話間一同向門外而去。 韓煜原準備跟上,聽到成玨的聲音,按捺在原地,在賓客喧鬧間,二人的話語聽得愈發不真切,而后就看到那二人走到了街上,只見成玨拿出一封信遞出。 屋檐遮蓋下,韓煜看那信被接過,另一人的模樣不甚清楚。 沈孝和接過信封收好,笑著看向眼前人,“還未曾自報家門,在下沈孝和,乃是青城派的人,閣下是……” “成玨,妙靈劍的人。”成玨說的一派自然,上前牽過馬匹,語調中帶著逗趣,“勞煩兄臺,辦完事就早些將信封交給他,若是耽擱,只怕那邵莊主要來攜家帶口地來興師問罪。” 沈孝和聽不明成玨話語中的含義,也只等應聲,“如此我先去春申郡,事情辦完,便會快馬回去找他。” 他一個飛身上馬,匆促告別就向那城門而去,恍惚間,感覺像是有人在看著自己,坐在馬上回頭望去,又是一貫如常,便不多想策馬而走。 韓煜聽到清楚聽到那句“妙靈劍的人”之后,就感覺心頭涌起一股怒火,直接站起身上前。忽得又就被眼前場景驚得睜大眼,不可置信的情緒溢滿心頭。只見,那人一身和李春庭完全一樣的衣袍,他曾在上元宮看見李春庭穿過,那衣袍穿了在陽光下會籠起一股金光似的璀璨煙云在周身,若是在烈陽之下,那穿衣人的面目在遠處都會看不真切。 此刻,在那服飾打扮裝點下,這人大概的形韻,已經顯出活脫脫的妙靈劍烙印,不是京城時那落寞瘦削的失意人,而是那祁山大會上意氣風發的李春庭,是那險些要成為武林盟主的妙靈劍! 韓煜越看,越感覺心悸難忍,疼的他氣息將亂,而那人上馬后,回頭四望,韓煜這才看的真切,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面目,一瞬的,他心口又感覺沒那么難受,可那人身上留存那股香味,他知道自己沒有弄錯。那氣味對他而言是再熟悉不過,曾有那么數十個日夜,都是擁著那香韻入眠,他絕不會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