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愛屋及烏2
第67章 愛屋及烏2 “他只說了這些?”李春庭坐在屋頂,揉著眼看向天際升起的浮光。 “兩個孩子先天不足身懷胎毒,聽邵曲陽說,這兩個孩子不過才八個月大,就生過不少病。”成玨蹲下身,發現男人的神態中帶著疲倦,“你這眼下烏青的模樣肖似那邵曲陽。” 李春庭側過頭瞥向成玨不說話。 成玨繼續開口,“聽那府里人說,前任管家年事頗高,邵曲陽給了大筆錢送其回鄉養老,自那以后邵曲陽獨自料理莊內莊外諸多事宜,對那一兒一女的養育之事,邵曲陽事事過問件件掛心。” 李春庭枕在自己臂彎上,輕嘆氣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成玨輕笑一聲,柔聲道:“沒什么。” 李春庭抬起頭看向這面具人良久,站起身,沒有說話。 他明白成玨話中含義,邵曲陽盡心盡責,是自己毫無擔當。他無法辯解這兩個孩子是否真是自己的孩子,因為若是論起自己與楚云的情誼,還有她臨終前的托付……自己的不聞不問亦是有愧于她。 成玨站起身,對上李春庭眼神,“我不是在責怪你。” 閃身入內宅,李春庭駕輕就熟地走在花園假山之中,過去與楚云私會,曲陽山莊他早就來過數次,彎腰走過一個低矮通道,出來便是過往楚云的住所,樂云居。 楚云說這名字是邵曲陽取的,內里的一器一物皆是價值不菲,且都是為了她特意置辦,頗有些金屋藏嬌的意味。但很可惜……楚云不喜歡。 從內屋后窗翻身進屋,李春庭身形隱在屏風后,見乳娘將孩子哄好放下,吩咐了幾句留下一個侍女守在搖籃前,他走出屏風,直接走向那搖籃旁。 女子嚇了一跳,正要喊出聲,看到來人是誰,驚訝萬分,“李公子!” 李春庭忙止住女子的驚呼,低聲道:“別吵醒他們。”他眼神看向兩個搖籃中的孩子,還在酣睡。 女子小步上前,盯著李春庭語氣急切,“李公子,自從夫人走后,小魚一直盼著您能回來。” 李春庭抬眼看向侍女小魚,“盼我?” “小少爺和小小姐都是您的孩子,夫人原先就說過……雙生子生產異常兇險,若是她出了意外,一定告訴您孩子的事情。”小魚直接跪在李春庭身邊,“這兩個孩子是夫人為了您豁出性命生下的,李公子您不會不認吧?” 李春庭見侍女小魚越說越激動,淚花都要掉下來,忙將她扶起,“你別哭,我知道這兩個孩子的事情。” 聽到襁褓中孩子的咿呀聲,小魚忙收住哭聲,她站起身將孩子從搖籃里抱起,“莊主給小少爺取名子安,小小姐取名子章。” 李春庭看侍女抱起的女娃兒,面貌像極了楚云,心頭不由得暖意攏起,“子章真好看,粉雕玉琢的好似瓷娃娃一樣。”他湊近著看向孩子,娃娃忽然睜開眼騰空抓著什么,小手撫過他面龐,散出一陣奶娃娃的香味。 “這姐弟倆必須得在一個屋子里呆著,離得遠了,就會一前一后哭鬧。”小魚拍哄幾下,又將男孩抱起看向男人,“李公子你抱抱看?” 李春庭心頭一熱,又連忙拒絕,“我不會,要是弄疼孩子就不好。” “快九個月了,沒那么嬌軟,剛生下來那會兒才是軟得像塊豆腐一樣。”小魚只得將孩子放回搖籃里,“剛回來莊里時,這兩位小祖宗還沒滿月,莊主每回抱他們已經是極小心,還是會哭得哭天喊地不讓莊主抱。后來兩個孩子剛滿月就發高燒,莊主衣不解帶地照顧,比我們這些女人都心細,他抱著抱著,哄著哄著,燒退了以后,兩個孩子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不給莊主抱了。” 這兩個娃娃做邵曲陽的孩子會更快樂…… 李春庭知道這個事實,所以從他主動離開那船上,他便做好了準備再也不靠近他們。 “別跟任何人說我來過。”李春庭收回眼神,轉身向屏風后而去,一個閃身就離開屋子。 傍晚時分的屋后花園景色他看過幾次,澄紅的斜眼映在無波池面上,崎嶇假山環繞間總有幾分殘陽難留凄涼之感。 “誰——!”一陣喝聲傳來。 李春庭忙隱身入假山群之中,快步而走,兜兜轉轉,萬沒想到還是直接一個不巧,直接被男人從另一處捷徑趕上來。 邵曲陽身材高大偉岸,身姿挺立直視著看向李春庭,恰似一道人墻堵住去路,“上官華是你叫來的?” “不錯。”李春庭后退半步,抬起頭看向對方,“上官先生醫者仁心,見兩個孩子病痛折磨,自是會全力救治。” 邵曲陽上前半步,眼神緊盯著李春庭,“這兩個孩子……” “他們是你的孩子。”李春庭不假思索地說道。 見男人言語停滯,他又繼續道:“現下邵莊主的兩個孩子急病有醫,也該放心。” 說罷,閃身就要離開。 邵曲陽一把拉住李春庭臂膀阻攔,心間跳動失措,語氣急切著,視線漸漸模糊,“你離開都城多久?為何不找來?若不是這兩個孩子病急,你都不準備現身來看望?” “他們是云兒的孩子,我愛屋及烏自是會關切。”李春庭扭著邵曲陽抓住自己的手,想要一把拉開。 正拉扯著,臂膀上的力量卸除,身后人直接壓到自己身上,一個閃身,邵曲陽直接倒在地上。李春庭心頭一驚,忙上前查看,只見邵曲陽雙瞼緊閉,鼻息短淺,像是酣睡一樣昏厥了。 寬敞足有夠睡上三四個人的床榻上,彌漫著一股特殊的草藥香氣,邵曲陽長發披散,蓋著薄被睡得昏昏沉沉,時不時翻身要拉開被子,又被李春庭強力按回。 在一次給邵曲陽掩好被子,李春庭轉身去點起第二根安神香,他早已被邵曲陽特質的安神草藥和安神香給熏得睡意纏身,可偏偏那位睡在床上的人像是犯起了夢魘,一刻都不得安生。他打著哈欠,看上官華拿著瓷瓶走向自己。 上官華彎腰打量著睡到面色駝紅的榻上人,“醒過沒?” “沒有睡醒,也沒有睡沉。”李春庭又打了個哈欠,“先生這藥丸可幫他安神?” 上官華將瓷瓶放到李春庭手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像你二人這么相處的情敵……我倒是頭一回見。” “先生以為當如何相處?”李春庭倒出藥丸放在手心,鼻子湊近嗅聞,沁人心脾的藥香比爐內熏香還要好聞。 “邵莊主的閻王脾氣,我在江湖上早有耳聞,而你李妙靈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原想著,你二人定是要分外眼紅,不是你把他打到半死,便是他將你傷到求醫。”上官華看著男人將藥丸喂邵曲陽服下,又送上些許清水,為半夢半醒的男人送下,“這邵曲陽的氣量這么大?連戴綠帽子都能忍?” 李春庭板起臉看向上官華,“先生不妨等邵莊主醒了當面問他。” 上官華自覺收聲,眼神游離在二人之上,“那我最后問你一句。若是他醒來,你是準備讓他當面謝你晝夜照料?” 李春庭被問得說不出話,他放下瓷瓶,幽幽道:“我不稀罕他的道謝。”說著看向上官華頷首一笑,轉過身大步向外而去。 姑蘇第一大戶王家的喜事在即,姑蘇城里多了許多遠道而來的江湖中人,而這座本就是幾朝古城的江南福地,此刻街道上行人熙來攘往,甚是繁華,比之都城,別有一番風光。 晌午未至,李春庭照例一身素衣出門,一路向南順步而行,到了接近南口街市的大道上,順著空氣中的一股香氣,慢悠悠走到一家門楣樸素的小酒樓里。門楣雖小,卻是當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寫著“萬家樓”三個大字,這招牌成色甚新,金字閃爍發光,陣陣酒rou之氣,從酒樓里不斷飄出,最濃郁的,當屬是一股子醬油、焦糖混合著熟rou的氣味。 按照常理,這么個小門小戶的小酒樓,生意從一開業便如此火爆,當是會有些酒rou之徒的嘈雜行徑擾人安逸,可這“萬家樓”里的賓客從來都是有禮有節,饒是喝醉了也不過是靠在門口一個勁吐,沒有一個敢造次的。 據說,是因為這酒樓里小廚娘,一個小小女子潑辣異常,敢抄起菜刀與人在街口叫罵,另外,還有一個臉戴面具的陰沉男人時不時來坐鎮,那人一手分筋錯骨手用得甚好,只管斷不管接,饒是再想鬧事,也知道該換個人家下手。 “這醬油酥rou味道我都聞膩味了,綠蘿你幫我做兩道清淡菜。”李春庭走到后廚門口,蹲著看向坐在矮凳上摘菜的女子,“鱸魚莼菜或是清炒蝦仁?” 綠蘿掃了眼身旁蹲著的俊朗男子,“鱸魚不夠,今天的最后一條我都要留著給一位公子熬魚rou粥。” “哦……我聽成玨說了,最近有個貌若端玉的江湖少俠,天天都要來吃你做的菜,他看上你了?”李春庭湊近著打量向女子,“那人長得有我好看么?” 綠蘿聞言,盯著自家主人好一番打量,“論皮相,不及公子你風華月貌,論心善,勝過公子太多。” “難不成你也看上他了?說說,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李春庭來了興趣,忙追問道。 綠蘿放下菜葉,拿著竹籃站起身,準備回廚房,“公子你怎么一開口比劉掌柜還離譜,他就是賞識我的廚藝,愛吃我做的這幾道菜。那任公子是天山來的江湖少俠,哪里會和我這小門小戶的黃毛丫頭有什么姻緣。” 李春庭站起身一把抓住女子肩膀,“天山?上元宮的?” 綠蘿的竹籃一下摔到地上,雙眼帶著驚嚇看向李春庭那瞪大的眸子,卻發現對方的驚詫之情比自己此刻更甚。 “我問你是還不是!”李春庭捏著女子看向自己,急切追問道。 “是的,是的……”綠蘿見自家主人此刻面色陰晴不定,一松開手又是如磨盤似的踱步在庭院中,“公子你這是怎么了?難不成那任公子是你仇家?” 李春庭突然停下腳步,平復著呼吸看向連翹問道,“他今天還來么?” 綠蘿撿起竹籃,將菜葉放好,“會來的,我說了要給他熬魚粥。” 坐在二樓靠街的位置,任語端起茶杯抿了口,眼神飄忽地看向走來的小二,輕聲問道,“可是綠蘿姑娘忙不過來?要不我改日再來?” “客官稍等。您來之前,綠蘿姑娘被我們家大掌柜拉著在后廚說話,許是耽擱了一會兒,您別心急,這菜一會兒就上來。”馮六忙為任語沏上一壺新茶,又忙不迭向樓下而去。 不一會兒,一道“碧螺蝦仁”、一盤“雪菜黃魚”便端上桌。 任語還未拿起筷子,便覺出怪異,“我只說要魚粥和幾個小菜,為何給我這些菜?” 馮六又將一盤“五香鹵鴨”放到桌上,“公子你欣賞綠蘿廚藝,日日來我們這小店照顧生意,我們大掌柜特意吩咐,讓我等好好款待,這幾個就當是贈送的。” “那就多謝了。”任語拿起筷子,微笑道。 碧螺青翠配上赤粉蝦仁,汁水帶著晶瑩裹著蝦仁,任語夾起送入口,吃出了鮮魚濃露的滋味,爽口而鮮美。帶著驚喜,任語再夾起黃魚腹rou放入口中,一口抿下,便覺鮮美異常,蒸魚的汁水混著雪菜的咸香與魚rou的甘嫩溢滿口中。 任語天生沒有嗅覺,本是吃東西都要比別人淡上幾分,可這道菜一入口,便讓他吃出了鮮香味美,似乎就是為照拂他這個沒有嗅覺的人,這道模樣平平的蒸魚,單單口中味道就足以勝過許多。 任語夾起雪菜放入碗中,正要嘗嘗這魚汁雪菜的滋味,只見盤中這一尾大黃魚,被人處理得極干凈,片鱗不留,魚鰭修整,魚腹上的刀口亦是跟著魚鰭走勢,顯出工整利落。 筷子捏在手里,任語不由得想起當年在上元宮的廚房里,旁觀李春庭為莫琳下廚做菜時的場景。那人不知從哪里尋來一尾鰣魚,用一把菜刀干脆處理,還把魚rou片出了甚為悅目的紋理,一道簡單的蒸魚被李春庭做得形味俱佳,讓周圍一眾師弟看得垂涎三尺。 筷子夾著魚rou入口,任語感覺口中的滋味變得更加鮮美,好像是真的吃到了那李春庭為自己下廚做的魚一般。他沒有吃過李春庭做的蒸魚,若是真能吃到,或許也和這道蒸魚差不了許多。 心下想著,一會兒定要再找綠蘿姑娘當面好好道謝這一番款待。任語的桌上又端上一道“海鱸粥”,乳白色的湯上飄著幾許黃色的油,任語見此,心頭一震,腦海中沉壓的畫面漸漸有了浮上的意味,“這粥上澆的是什么油?”他用勺子輕舀,是煮到綻開接近稀粥的米飯和珍珠大小的白嫩魚rou。 馮六將一小盤青蔥魚片放到魚粥旁,“小的也不知道,公子你嘗嘗?”說罷殷勤地為任語盛好一碗魚粥,聽到鄰桌人叫喚,忙又去招呼。 任語端起小碗,舀起湯勺,這魚粥的模樣讓他心頭浮起幾分遲疑,而后一入口,隨著花椒油帶來的辛麻口味,立刻喚回了那一日畫面。自己腹中空空回到居所,卻看到那人早已擺好一桌菜飯等著自己,這魚湯的味道,像極了那天李春庭為自己做的。 江南人皆是口味清淡,怎么會用這花椒油當粥點佐料…… 是他。 女子挽著袖子將大勺攪起,“公子,你這送菜太多了吧,怎么忽然這么大方。” 李春庭拍著手上的面粉,擦到圍裙上,面龐帶著笑意,“好菜不嫌多。”眼神看向鍋里的糯米湯圓,敦促道:“你攪得勤快些,別讓藕粉結塊。” “好香啊!”綠蘿被鍋里的桂花香與藕粉香味饞得口水都要下來,“公子一會兒給我留一碗。” 李春庭點頭應允,“你去看看那任公子吃的如何,是不是合口味。” “都是我愛吃的菜。”一道清朗的男聲從身后飄來。 李春庭頓住身形,立在原地,聽著身后人的腳步一步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