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兄弟
寧遠鯨醒來時已接近中午。這個月公司事務繁雜,加之每天幫林虞解答疑難,他確無更多精力找人共嘗情事。昨晚荒唐一陣,竟搞得他腰和腿腳都有些酸軟。 “寧初一。”他開門喊道。 “醒了?”寧初一正守在隔壁的書房等他起床,出于軍隊習慣,他就算在家里也都穿戴整齊。 “我腰酸。”他倚住門,按按自己的側腰。 寧初一立即揣測到他的需求,吻吻他披散的長發:“我給你按摩。” “好。”寧遠鯨任他將自己橫抱,帶至沙發。 寧初一的手法很好,揉了一會兒便把他的酸痛驅散,讓他又有了困意。 “阿遠沒睡夠?”看他連打幾個哈欠,寧初一問。 “嗯嗯。”難得擁有這么悠閑的時光,自然是怎么睡也睡不夠的。 “那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繼續睡?”他還惦記著自己弟弟沒吃早餐。 “行吧,你端過來喂我。”寧遠鯨一向熱衷于使喚寧初一,只是這人也樂得被使喚,無論再無禮再累人的要求,他也會竭盡全力地滿足。 吃了一會兒雞蛋羹,寧遠鯨看看日期,突然想到:“舅舅舅媽是不是這周回國?” 寧初一搖搖頭:“本來說這周回,可是因為舅媽沒玩兒夠,他們決定在那個島上多呆一周。” “哦,好吧,還想著趁我有空去探望他們。”他有些遺憾,“看來只能下個月了。” “想他們了?”寧初一幫他擦擦嘴角。 “嗯……也沒有很想,”寧遠鯨否認道,“畢竟不是小孩子了。” 寧初一動作一頓,用大拇指指腹摸過他的臉頰,懷念道:“小時候的阿遠經常哭,現在都不怎么哭了。” 小時候的阿遠像顆圓圓的貝類,外殼略硬,可敲開后就有軟乎乎的內心;長大后,外殼倒是保留下來了,那顆心,卻不再柔軟——或者說不再對他柔軟。 在這個世界上,目前和寧遠鯨有血緣關系的人不多。除了撫養他長大的舅舅,就只剩幾位不常聯系的遠房親戚。 寧遠鯨擁有一個灰暗色調的童年。出生之前,他父親就因車禍去世,母親在他五歲時,也因過度勞累丟下了他。幸而他還有個好心的舅舅。舅舅和舅媽不太想自己生孩子,覺得養寧遠鯨就夠了,便對他視如己出。可他們覺得寶寶一個小孩太孤獨,為了給他找個孩子作伴,便又領養了一個比他大一歲的男生。 說來湊巧,這個男生也姓寧,是大年初一被送到福利院的,院里給取名寧初一。 第一次見面時,兩人不太對付。寧遠鯨覺得這個哥哥長得好兇,只要他多說幾句就會被瞪,還不樂意主動跟自己講話。寧初一則覺得這個孩子好能叭叭,他長得像福利院外流浪的那只異瞳黑貓(圓球版),性格卻像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鸚鵡。其實他主觀上沒有想兇阿遠的意圖,也很想和他做朋友,只是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且,阿遠的十萬個為什么,他大部分都不知該怎么答,故而只能干巴巴地瞪著他。 舅舅舅母倒是有些心疼寧初一。這男孩過于聽話,才六歲就那么獨立,從不給他們惹麻煩,也不像其他小孩譬如寧遠鯨那么鬧騰。所以大多數時候,如果寧遠鯨仗著對方不還手,調皮搗蛋欺負寧初一,他們都會回護寧初一。 這卻讓年幼的寧遠鯨覺得,舅舅舅媽有了寧初一就不愛自己了,偷偷哭了好幾回鼻子。 他自尊心比較強,哭鼻子的時候會躲在某個角落里,沒有人聽得到,也沒有人找得到。但自從寧初一某次無意撞見了偷偷抹淚的rou團子后,就會在他被數落之后,鍥而不舍地找遍家里的每個角落,然后默默地陪著他。 寧初一本意是想安慰弟弟,卻無法精確表達,寧遠鯨就總以為這家伙是想看自己的笑話。于是每次他哭一陣,就會開始哽咽著罵寧初一是“臭狗屎大壞蛋”。寧初一是個不善言談的好脾氣小孩,但實在受不了寧遠鯨對自己善意的歪曲,也學會了辯解。可他的語言組織能力為負,爭著爭著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寧遠鯨一撇嘴,兩個人就索性直接“壞蛋笨蛋蠢蛋”地互丟攻擊詞。 后來,這好像成了他們兩人發泄情緒的游戲。他們互相倒著垃圾,互相傷害,又無言地互相撫慰。 他們的遭遇是如此相似,他們的內心是如此不安。 寧遠鯨和他的關系漸漸親近起來,變得近似普通兄弟,又相互間比普通兄弟多了一份兩人都不想承認的憐惜。 上學后,兩人也統一了戰線。 小學的寧遠鯨長得比寧初一壯。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奇怪的瞳色被同學霸凌。故而,在長期反抗中,他練就了一身打架本領。一個柔軟的rou球,總能把欺負自己的人揍得滿地找牙,一度成為校霸。兩人同時入學,讀的同一年級不同班,當寧遠鯨發現之前欺負自己的人又去欺負寧初一時,便毅然扮演起保護者角色。彼時的寧初一瘦得像根竹竿,又不愿惹麻煩,怕被老師請家長,就選擇默默挨欺負。 “喂,寧初一,你當我小弟,我罩你。”他拍著胸脯承諾道。 “好。” 于是,老實安分的哥哥寧初一成了校霸弟弟寧遠鯨的跟班,被迫加強武力值,與他一起橫行校園。 然而,這一情況在青春期發育后結束。寧初一就跟竹子一樣節節拔高,塊頭也越長越大。寧遠鯨反倒越來越瘦,曾胖得像rou球的他,竟比大多數同齡男孩顯得纖弱。這讓他愈發不自信,此前跳脫的性格也逐漸變得內向沉穩。 當高一的寧初一長得比寧遠鯨高了足足一個頭后,他徹底不樂意了。明明吃著同樣的飯,做著同樣的體育鍛煉,憑什么寧初一就猛長肌rou,他就難以增重?因此,酸意十足的寧遠鯨故意疏遠了自己哥哥好長一段時間。 寧初一知道他會偶爾不講道理,會任性,便由著他疏遠一陣,自己也不主動和他搭話。反正阿遠這個別扭但熱心的性格,過一段時間就什么仇怨都忘了。 沒想到,他錯過了阿遠最重要的人生節點。而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成為了他們二人心中裂痕的來源。 至于兩人是怎么滾到了床上,還成了床伴,已經是寧遠鯨大學畢業創業后的事了。過程實在稀里糊涂,但可以算是寧初一乘人之危,帶著青春期深深扎根的旖念一步步誘導。 寧遠鯨當他是哥哥,可以隨時離開他,可他不想寧遠鯨只是他弟弟,青春期無數斑斕的氣泡夢境提醒著寧初一他的妄想。 他因為寧遠鯨和其他人的接觸焦躁得失眠,因為寧遠鯨對別人青澀的愛戀嫉妒得爆炸,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因為他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 直到寧遠鯨又一次躲在角落里痛哭,他才像小時候那樣和他撕扯、貼近,引誘他一步步走進自己的陷阱,然后被共同困進漆黑無光的泥潭。 時間一晃也七八年了,寧遠鯨還沉迷在難以釋懷的往事里,而寧初一,則是從未想過要從他一直都在做的夢中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