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迎楷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

    但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做好人是件太難太難的事情了，需要奉獻自己，成就他人，需要時時刻刻為他人考慮，甚至忽略自己。做壞人多簡單，只要永遠最在乎自己就好了。

    性欲也好，情感也好，他需要的時候就付出，卻也虛情假意，方便抽身；他不需要的時候就隨意撩撥不給承諾，左右傷心的不是他。所以賀久安問他憑什么的時候他沉默了，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個壞人，憑什么讓別人相信自己呢？

    少年眼眶的紅潤居然讓他看著有些難過，甚至有些厭惡自己。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乎過別人的心情了，但眼下這個瞬間，他突然就能完完全全共情到賀久安身上傳來的強烈的情感。

    那是……討厭啊。

    他不禁開始回憶賀久安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摸樣。

    他在胡杰面前，是小心翼翼的，會囁嚅著問胡杰是不是不喜歡自己了。他原本是對胡杰有那么一絲絲歉意的，畢竟阻擋了他那么多年的桃花，當然這種歉意不足以讓他愧疚，只是會讓他在別的領域里遷就一些。

    但那一個瞬間，他連這點歉意也沒有了，反而有一些嫉妒。

    嫉妒賀久安幫他說話，嫉妒那個無意識呢喃的嘴里喊出來的是他的名字，嫉妒……賀久安喜歡他。

    而在他面前的賀久安卻會大大咧咧地說出自己喜歡別人的事情。他閉著眼睛，自然也看不到自己眼中星星點點藏匿著的東西，是他是不想被人發現的在乎。

    當他表現出不在乎別人的時候，別人自然也不會在乎他。莫迎楷明白這個道理，也早已經不會因為這種反差而難過了。

    所以他聽到自己說：“我以軍人的名義向你起誓，我不會再碰你了。”

    ————

    軍人的名義這五個字分量很重，哪怕賀久安知道莫迎楷不是什么值得托付信任的人，他還是被這句話打動，留了下來。

    莫迎楷確實做到了他說的，沒有再越雷池一步，他也就能靜下心來在通信二營里當一個勤勤懇懇的有線兵。

    但又不止是有線兵。

    賀久安沒有想到莫迎楷對無線兵的東西那么了解，跟著他學到了密碼破譯和一些電子對抗的知識，相處的時間也算是收獲頗豐。兩個人的隔閡也沒有一開始那么嚴重了，漸漸的也能說的上是朋友。

    當然，也只是朋友。

    現下唯一的問題就是……體能還是有些跟不上。賀久安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饅頭，為上午的訓練補充體力。

    通信營里有句話：“跑死有線，背死無線。”

    體能是有線兵的根基，無論是放線、查線，還是攀登架線，都需要身體的力量、協調和耐力。而無線兵注重耐力，他們往往要背著沉重的短波、超短波電臺等設備，構建無線電通信的基礎。這兩點都是賀久安最薄弱的部分。

    5公里負重越野，最后他幾乎是爬到終點。爬桿架線他摔了又摔，卻還是自己拍拍塵土再次嘗試。一切他之前認為是自己身體瓶頸的訓練現在都咬牙堅持完成，只是離優秀尚有遙遠的距離。

    可他想變得優秀。

    想和胡杰一樣，成為能夠閃閃發光的人。

    ————

    這天，賀久安替莫迎楷跑腿交新一季度各部門常態化檢測的實驗數據的時候又遇到了紀遼。

    紀遼剛從辦公室出來，看到賀久安后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嗤笑出聲：“呵……怎么？通信兵營沒找到能上的人？又來勾引團長？有那么多時間回去當你錦衣玉食的小太子不好嗎？”

    賀久安慢慢停下了他的步伐，在紀遼準備直接跟他擦身而過時拉住他的手臂。

    “我姓賀，出生的時候邊疆連年戰事，我爸每次任務都是九死一生。所以我媽衷心希望我的降生能帶給這個國家長治久安，給我們的小家的每一個人帶來平安。”

    “說這個干嘛？”紀遼冷冷甩開他的手，瞇眼看著他，想看看這個總是滿口胡言的嬌貴小太子又要鬼扯些什么道理。

    賀久安微微一笑，他說：“所以我打出生起就注定了這輩子跟軍隊有不解之緣。你以為我沒有自知之明，就是仗我爸我哥的軍功肆意妄為來滿足一己之欲。但來這里本就不是我主動提出的，而是為了成全我爸對我的一片愛。我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哪怕下輩子他們只是普通人，我也依舊愿意選擇他們當家人。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恨不得以身相替他們所有受過的傷，那一定是我。”

    話音真摯，可紀遼并不在意，轉身抬步便走。賀久安并不攔他，只是繼續朗聲說道：“我跟你不一樣。”

    步子還是放緩了。

    “我是出生在這個家庭，是資源比你們多，可我到現在所有履歷榮譽都是靠我自己努力獲得的，沒有任何作假。無法選擇自己的家世的同時我也同樣無法選擇自己的身體素質，我就算努力一輩子，可能也成為不了一個能真正保家衛國的軍人。可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也曾經期待過長大能像我哥一樣，可以幫我爸分憂，可以去執行保密任務？是不是也羨慕過你們可以在戰場上為國爭光？”

    紀遼轉身，靜靜看著他，賀久安目光低垂，依舊面容帶笑，看起來卻像是有幾分自嘲。紀遼的眼神逐漸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那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諷刺我是浪費國家資源的二世祖，我沒有反駁。我確實是借著我哥才能在這個部隊里體驗生活。可你得知道一點。”賀久安忽而抬頭，眼神堅毅，“我不反駁不代表我承認，我只是服從部隊的紀律不會公然駁斥上級讓你在部下面前失去威嚴，不想被人坐實賀將軍的兒子仗勢欺人，但這不代表你可以隨時隨地踩我們老賀家的臉。”

    紀遼才發現這個小公子和之前記憶中有些不太一樣，說不上是哪里，明明面容五官沒有變化，皮膚還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但就是比之前更好看了。

    賀久安繼續說，聲音又壓重了幾分：“我雖然沒能撐起我們家的排面，但我爸我哥卻從來都沒辱沒過賀這個姓氏。你既然那么敬愛你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團長，那你就是沖著我爸我哥也應該給我放尊重點。”

    紀遼皺眉，欲要說些什么，但賀久安并未給他機會。

    “以及，”賀久安轉過身揮了揮手里的報告書，表明自己是有要務在身，“二營長的幾把就挺不錯的。你的團長我也上過，并不值得我還要找理由大老遠跑一趟哈。”

    看到紀遼表情突變，像是破了防。賀久安迅速開門進到辦公室，反鎖房門，防止被某人氣急敗壞打擊報復。

    太帥了我也！賀久安暗自竊喜，今日能將之前的郁結之氣一并吐完，十分爽利。

    然后開開心心地轉身準備把報告書放在沈訶異的辦公桌上，卻對上坐在辦公椅上了冷臉男人的眼眸。

    ……？！

    高冷團長酷起來帥是帥的，就是讓人不好區分到底是不是在生氣。

    賀久安一開始聽到紀遼夾槍帶棒的話以為辦公室沒人，還拿他開涮，哪料正主坐在房內，他顫音問道：“你你、你……都聽到了多少？”

    “也就從你自我介紹聽到你肯定莫營長的努力工作吧。”

    那不就是都聽到了！賀久安一臉驚恐。

    沈訶異手指輕敲桌面示意他把報告放下，賀久安膽戰心驚地往前挪了幾步，離著遠遠的把報告放到桌角。

    “拿近點。”男人聲線低沉。

    賀久安保持原地不動，只伸出一根手指緩緩把報告往前推了推。

    “……”沈訶異伸手拿過報告，開始翻閱。

    賀久安感覺他剛剛好像看見了沈訶異的白眼。但高嶺之花怎么可能翻白眼呢，一定是他看錯了。

    “光交報告不述職？”

    “啥？”之前他也直接放桌上的啊？

    “回去告訴你們二營長。工作態度消極，玩忽職守，負重越野10公里。”

    ？？？

    這是徇私枉法吧？這是公報私仇吧？這是一個賞罰分明的團長該有的行為嗎？這是在吃醋吧？是吧是吧？不過沒事～反正報復的不是他，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緊～可憐的莫營長就等他回去之后努力工作好好報答他吧～

    “好嘞！我這就去通知他！”賀久安立刻轉身，準備溜走。

    “誰說你現在能走了？”男人抬頭掃了他一眼，“賀久安忤逆上級，出言不遜，俯臥撐100個。”

    賀久安在心里吐槽，也不知道沈訶異這個“忤逆上級，出言不遜”的罪名到底罰的是他對紀遼還是他對他自己。

    “是……”認命般地趴下，害，100個，他能做夠50個就頂天了。

    一、二……然后賀久安感覺到自己屁股被人用鞋踩著往下壓。

    “臀腿收緊，背部挺直，腹部用力，別翹屁股。”一道道指令沒有任何音調的起伏。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踩著我起不來啊！

    賀久安一個卸力趴在地上，揮了揮自己的手表示投降：“我能不能申請以身代罰。”

    “可以。”

    “真的假的？”賀久安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現了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