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留著給你兒子付醫藥費吧，老東西。”

    林星辰因一次全球名校創辦的數學競賽，打破了喻沉蟬聯每屆冠軍的壟斷地位。既而被光達財團贊助學費，破格轉學進入了羅意恩公學——這所非富即貴人群的聚集地，財閥繼承人，外交官子女，議員子嗣等等。光達財團每年資助的資優生不多，最多且僅有五名，林星辰是其一。他的數學天賦是與生俱來的，資本家間的運營游戲他不懂，他只是會去掂量其中的性價比，上普高，父親每年要支付大幾千的學費，教學資源遠遠比不上名牌中學。財團的資助等于免費上學，他只想擁有更好的教育資源，考個好大學，過好日子，這才接受了資助，入學羅意恩私立高。

    當所有人清一色地拿出平板電腦置放在課桌上時，林星辰攥著黑色簽字筆的手僵直在半空。那時他才明白過來，自己與他們的差距在哪里。

    他甚至連臺平板電腦都用不起。

    林星辰像個透明人平穩度過了高二這學年，所有的變數都在高三開學的那周伊始——也就是一個月前。

    羅意恩私立高的放學鈴響余音繚繞，直至夕陽落下之際，頃刻間停滯。

    整間教室人去樓空。

    唯有四五名少年，將其中一名少年，圍堵在課室角落。

    喻沉斜坐在窗沿，晚霞穿過窗簾薄紗，波光粼粼成一片散落在他的側膀，精致的五官在暖陽下顯得端莊又陰狠。

    他稍稍低眉，遮擋了身后的夕陽光，手指在翻動著平板頁面，與他身高相當的宋竟站在一旁，雙手抱胸，昂首地睥睨著被圍困的少年。

    而白辛竹……恰好跪在了倆人面前。

    “白辛竹，知不知道你父親給你找了多少個媽？”喻沉微微啟唇，指腹停在平板面上，“一、二、三……六個。”

    喻沉嘴角勾起，嗤笑了一聲：“還挺多。”

    “他收了我們納稅人那么多錢，都用來養情人了啊，養情人也就罷了，背后收的那點兒錢生怕別人不知道，上輩子沒見過錢呢？……好好的副市長，竟然被突擊調查革職，宋氏集團，PageBelong，中恒，浩鼎都被波及牽連，股價大跌，對此你有什么想法？嗯？”

    喻沉視線落在白辛竹身上，將平板收到身旁，跳下窗臺，背身輕靠著墻壁，用鞋尖勾起白辛竹的下巴，巡梭了一番，轉瞬間，鞋底滑下貼著他的胸膛——猛地一踹，直接將其踩在地上動彈不得，逐字地從口中蹦出：“這些損失，由誰來承擔？你那鋃鐺入獄的市長父親？”

    喻沉彎下身軀，褐眸迸射出凌冽的精光。

    “你知道輸家的后果是什么嗎？”

    隨即稍稍抬起上眼瞼，示意了一番另外兩名少年。

    鞋底從他胸口處離開，慢慢地往后退了兩步，手掌輕抵著桌角。

    兩名少年扣緊白辛竹的雙臂，三兩下就將他的衣服撕扯了下來，不到半分鐘，他就這樣裸露身軀地跪在了幾名少年面前。

    白辛竹幾乎是發著抖，兜不住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屈辱與痛苦讓他哭不出一點兒聲音。

    喻沉拿起手機，一邊錄制著視頻，一邊諷笑著說：“——就是赤身裸體地展現在眾人面前，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是這場游戲里的失敗者。”

    宋竟插著褲兜，稍稍彎下身子，看著白辛竹那雙滿是求助的眼睛，笑了出來：“白辛竹。”既而假惺惺地摸著左心房，“捫心自問，你還配待在這兒享受這么好的資源么？”

    林星辰站在教室門外，手心緊緊攥著門把手，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太過分了。

    他并不懂這些財閥繼承人之間的資本游戲，在他的認知里，父母間的商業利益本該是他們父母該解決的事情，但在這些精英階層里，并不是如此。副市長受賄被革職調查，面臨入獄風險，相關財團牽涉其中，導致金融市場掀起風波，政界與商界間搭建的灰色橋梁被挑到大眾面前，這些精英階層的少爺千金們，固然有自己制定的一套叢林法則，一套規則理論。——那么作為副市長的兒子，也難逃罪責。大眾認知里，有罪的是貪污受賄的副市長，孩子自然是無辜的，但在財閥子嗣們眼里，他父親的罪責波及到了他們家族產業乃至社會地位，作為其子，便同樣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而在林星辰眼里，這不過是一場校園霸凌。

    他突然鼓起勇氣，按下門把手、猛地將門推開。

    在這群少年們的視線下，林星辰脫下了自己的制服外套，蹲下身子一把蓋在白辛竹身上。

    林星辰將衣服收緊，感受著白辛竹發抖的身軀，滿目皆是震驚憤怒與不可思議，掃視了一番欺凌同班的貴族少爺們，絲毫不懼怕地盯著喻沉，一字一句道：“別太過分。”

    微風輕輕拂過薄紗窗簾，整間教室寂靜無聲了許久。

    喻沉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另外四名少年也隨之忍俊不禁，整間課室響徹著刺耳的嘲笑聲。

    “喜歡多管閑事兒？”喻沉淺笑著搖搖頭，將平板丟在桌上，用眼神示意了一番身旁的兩名少年。

    林星辰還未反應過來，兩名少年就輕而易舉地禁錮了他的雙臂，一腳揣在了他的腘窩處，迫使他跪在地上，倆人反剪他的手臂，捂住了他的口鼻，讓他說不出一個字兒，動作極其熟練，一氣呵成。掙扎無果的林星辰，扭動著身軀，惡狠狠地盯著喻沉洋洋得意的模樣。

    “喜歡在別人面前演英雄救美的把戲？”

    “你以為在拍偶像劇呢。”喻沉睥睨他一眼，“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轉眼看向赤身裸體跪在地上的少年，居高臨下道：“白辛竹，跪到這兒來，磕幾個頭。”

    林星辰難以置信地怒視著喻沉，微微搖著頭，震驚地看著白辛竹接下來的動作。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他竟然乖乖地將自己蓋在身上的外套退下，跪到了喻沉面前。

    一邊磕頭一邊不停地重復說著對不起……

    林星辰瞳孔擴張，猩紅著眼眶，目睹著這場由上流社會少爺們主動的懲罰游戲，荒謬，驚詫，恐懼……無數復雜情緒雜糅在一塊兒從他眼眸迸泄而出。

    荒唐至極，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像一群瘋子的狂歡。

    他自以為是的見義勇為，不過是讓自己成為了霸凌現場的觀眾。

    林星辰大喘著氣，眼睜睜地看著白辛竹磕了一次又一次響頭，直至額頭紅腫成一片，與幾名少年爽朗笑聲間的欣喜模樣，形成了極為諷刺的詭異畫面。

    一輛賓利停在寬敞破舊的露天停車場，與西灣這處顯得極為格格不入，黑暗中竟十分顯眼。

    “It’s　an　indigo　night　there’s　a　chill.”

    “The　boy　is　fused　but　he’s　still.　As　they　gather　around　him.”

    喻沉坐在車后座內，英文歌曲的平緩男聲在兩耳間幽幽地流竄。

    他抬高平板里的男人照片，端詳了半天，慈眉善目的老實模樣，倒沒多特別，用兩指放大、又縮小，反反復復好幾遍。

    這種老男人被欺負會是什么表情？

    “so　many　of　them　they　all　sing.　About　the　pleasures　of　life.”

    “and　he　cries　wht　’t　I　sing　along　with　some　feeling　or　some　meaning……”

    喻沉拔下耳機，耳中伴隨著余音，慢慢消散。后座車窗緩緩落下，昏暗的白熾路燈自上而下打入車內，將他的五官映照得更為深邃難測。

    這處的污濁空氣讓喻沉無意識地眉頭皺起。

    視線從平板里的照片移開，撇眼視線落向馬路對面，各式宵夜攤人群里——那個男人忙碌的身影。

    他尋思班上的貧困生這么大勇氣去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還以為有個多牛逼的爹，原來只是個在這城市旮旯里為了點兒破錢茍延殘喘的窮苦人。

    兩父子相依為命的苦情戲碼忽然在眼前掠過。

    喻沉忍不住嗤笑出聲。

    不足半秒，立刻收回笑容，沉暗的路燈打入車內，微微閃動的睫毛陰影下，那雙褐眸掠過一絲難測的精光。

    片刻后，他放下平板，打開了車門。

    林青陽被油煙薰得眼眶發紅，他下意識用手背抹去額間流出的粘膩汗水，摸索著宵夜車下方的食材。

    喻沉忽然有種行走在垃圾場里的惡心感，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同噪音一般斥入耳中，煩得他耳根嗡嗡作響，在人群中，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伴隨著油煙的污濁空氣讓喻沉產生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對桌的幾個小女孩兒似乎瞧見了角落里穿著私立高制服的俊俏少年，貴氣盡顯，清冽的氣質、端莊的儀態，哪哪兒都與西灣的人群極度違和。嗦著炒粉的女孩兒戳了戳身旁的小伙伴，在對方耳邊悄悄輕語著：“都是穿一樣的校服，他比阿辰哥哥好看多了。”

    幾人時不時地偷瞄，咬耳朵打趣著他像極了電視劇里的明星，宛如校園偶像劇里的校草。

    “同學？”

    “同學？”

    “喻沉？”

    聽到自己名字的少年，下意識抬頭，只見男人站在他眼前，睜著圓眼，眼角被油煙薰得泛著通紅，剎那間與他視線相觸。

    喻沉心底忽然泛起一道漣漪，輕飄飄的，剎那間從心臟蔓延開來，轉瞬即逝，快得讓他無法捕捉。

    難以言喻的奇怪感觸讓喻沉心頭涌上了幾分煩躁。

    “你是叫喻沉，對吧？”林青陽的視線落在少年胸前的銘牌。

    男人看著少年和自己兒子一模一樣的校園制服，眼睛微微透出光亮，笑容更深：“想吃點兒什么？”

    喻沉被他的突然發問，話語一時間遏止在喉嚨，他巡梭了一番周遭人群狼吞虎咽的飯菜，眉宇輕擰。

    像堆在溝渠里發臭了幾天的廚余剩菜。

    這些是人能吃的？

    林青陽不解：“怎么了？同學。”

    喻沉很快收回目光，禮貌性地扯起一道淺笑：“沒什么。”

    他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林青陽揚起一道慈笑，自豪道：“我家孩子也在這所學校上學。”

    男人眼里滿是羨慕：“聽說你們那學校都是有錢人，瞅你這氣質裝扮，家境肯定不差，怎么會來我這兒吃東西呢。”訕訕笑著談話間——忽然意識到什么，兩眼發亮地盯著喻沉，“是來找阿辰的嗎？你是他同學嗎？”

    吵鬧的人群中，二人一片寂靜。

    “……”

    見男孩兒沒有任何回應，林青陽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有說錯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跟有錢人家的孩子溝通，既而扯出一道難為情的笑容，轉移話題道：“叔做的水蟹粥還可以，我給你做一碗嘗嘗，應該不比你們平日里吃的差。”

    聽到這話的喻沉，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切，只能拿殘羹冷炙翻弄出來的東西，也敢在他面前自豪。

    沒過多久，一晚熱騰騰的海鮮粥端到了他的面前。

    喻沉瞅著只有蟹殼和菜牙攪和在一起的稠粥，無從下手。

    林青陽頓時更加尷尬，手心緊張地搓著抹布，杵在原地有些窘迫。

    男人心里嘆息著，到底是富家子弟，興許是看不上這樣的小攤兒了。

    喻沉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熾熱期待的目光，他象征性地舀起一勺，在嘴邊嘬了一口，甚至都沒嘗出味道。

    “林叔！我們要兩份干炒牛河。”穿著初中校服的小女孩兒尖著嗓子喊道。

    林青陽轉過腦袋，大聲回應：“哎，好勒，馬上！——”

    轉身正要離去，喻沉突然問：“多少錢。”

    林青陽臉上盡是對男孩兒的善意笑容：“嗐，不收你錢了，就一碗粥而已。”

    “林叔叔！我們的粥好了嗎？——”

    “哎馬上馬上——”

    喻沉沒有繼續回應，視線落在推車上的收款二維碼，在男人的視野盲區下拿出手機掃了掃。

    男人忙碌間看著少年抬步離開的背影，忽然松了一口氣。

    這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大抵是吃不慣這里的路邊攤了，他也不想為難人家，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也不知道什么緣由來到他這兒，瞅著也不像來找林星辰，更不像來吃東西的，胡思亂想間，男人被客人的呼喊聲打斷了思緒，撈起抹布繼續干活去了。

    喻沉抬眼看著林青陽再去忙碌的身影，離開時在付款框上輸了幾個數字：30000

    付款成功。

    黑了屏幕，將手機揣回兜里，轉身離去。

    留著給你兒子付醫藥費吧，老東西。

    喻沉坐回車后座，抽出濕巾擦拭著手背，看著自己被油漬和臟水黏了幾道污跡的運動鞋，眼眸沉黯了幾分。

    停駐半秒，脫了下來，扔到車外。

    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