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沒有家具的房間，只靠墻擺放著一張單人床，稀碎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床上，為昏暗的室內提供了一點聊勝于無的光亮。

    一截青白、瘦骨伶仃的手腕從床沿垂下，彎曲的手指搭在地上堆積的凌亂衣物上。沿著那細白的手腕往上看去，床上躺著一個黑發青年，形同尸體般的睜著眼，淺淡的瞳孔虛虛盯著上方，胸膛的起伏近乎不可見。

    【請攻略者盡快開始任務。】

    突兀的電子聲從腦內響起，驚動了陷在失而復得的記憶中的宋令歡，仿佛是已經老化報廢的機器被迫重啟，瘦削的黑發青年慢慢地坐起身，透進室內的金色陽光快速劃過他赤裸的胸膛，脖頸、鼻梁，最終投進右眼中，如同熠熠生光的琥珀。

    然而光照不到的另一側，卻是冰下的枯石，空洞死寂。

    ……

    南方的七月，即便是夜晚的風也仍舊帶著悶濕的燥熱。

    街角的火鍋店門被推開，四五個少年打打鬧鬧地沖出門外，秦修抵住重新合上的玻璃門側身讓林青檀先出了店門，才跟在她身后離開。

    “秦哥，要不再找個地方玩？”一個帶著帽子的男生提議。

    “算了吧，青檀明天有早課。”秦修單手插兜回道。

    話音剛落，周圍就立刻響起了‘哦哦哦’的起哄聲，被叫做林青檀的女生一挑眉，揚手就追著笑得最起勁的男生揍了上去。

    平時總端著一副冷峻酷哥樣子的秦修也被氣氛感染，憋著笑看了好一會兒才上前制止了林青檀的單方面‘暴行’。

    “溜了溜了，下次再聚！”男生拖著兩旁看熱鬧的兄弟飛速撤出戰場，等離開幾十米后才高聲喊道：“秦哥！林大小姐可就交給你送回家了！”

    林青檀不太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剛抬頭想說些什么，就對上了秦修的眼睛。沒了那幾個插科打諢的男生鬧騰，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林青檀只覺得一股股熱氣從身體里涌出，率先錯開視線，用手扇了扇風說道：“今晚好熱啊”。

    ‘我在說什么啊……’話剛出口，林青檀就在心里痛苦呻吟著。

    “嗯，”秦修視線掃過女孩被汗打濕黏在脖子上的發絲，應了一聲，邁開腳步往林青檀家的方向走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青檀偷瞄了眼秦修的側臉，略帶些害羞地點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高大挺拔的男生身后。

    ……

    街口，林青檀趁著等綠燈的空隙點開跳個不停的班級群聊，看了幾眼聊天記錄后垮下臉，對旁邊的秦修說道：“開學就要測試，啊果然專業選得好年年是高考，你開學有什么安排嗎？警校要軍訓吧？……嗯，怎么了嘛？”

    林青檀見遲遲沒有等到秦修的回應，疑惑地抬眼發現男生正側臉盯著來時的路，便順著他的視線探頭望去，只看見那邊的的幾盞路燈可能老化損壞，周圍顯得格外昏暗。

    “沒什么，你剛剛說什么？”秦修搖搖頭，見綠燈亮起便邁步往前走去。

    “哦，我說考試的事，群里說……”林青檀收回視線，轉頭就忘了這個插曲，聲音清脆地抱怨著突如其來的考試，遠處的蟬鳴吱哇吱哇地當著背景音，秦修又回頭看了那昏暗的街道一眼，皺起了眉。

    ‘錯覺嗎。’

    等離得遠了宋令歡才悄無聲息地從路燈后走出，目光定定望著已經走到街對面的兩人。

    一米八幾的男生身姿挺拔，旁邊的女生到他肩膀處，白色的裙擺隨著步伐在她小腿位置來回飄動。似乎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女生一個踉蹌，旁邊的男生連忙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于是兩人順理成章地保持了一指的距離。

    光是背影就透著粉色氣息，任何人看了都會會心一笑，在心底祝福這對年輕的小情侶。

    除了宋令歡。

    和每一個攻略者一樣，他進入了這個世界，接收許愿者的記憶。

    許愿者出生在爭吵不斷的家庭中，父母兩人吵得最兇的那段時間隔壁搬來了一個鄰居小jiejie林青檀，成為了他壓抑苦悶的童年唯一的光亮。他努力地追著女孩的步伐，可惜這份愛戀無疾而終，林青檀和秦修互生好感，而他的父母也終于離婚。

    自卑的許愿者退縮了，放棄了他的太陽回到陰暗角落。不幸的人用一輩子去彌補童年，許愿者在死前最后的遺憾，便是那位喜歡穿白裙的鄰家jiejie，那道他曾經錯過的光。

    這段記憶本該在此停下，腦海中響起的機械音突然變成了斷斷續續地尖銳音符，彼時的宋令歡還茫然地喊了系統幾聲，下一秒，劇烈的疼痛就狠狠劈開了他。

    那是龐大如海嘯的無數記憶，他已經經歷過的無數世界的記憶。

    宋令歡不知道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可是那不斷被塞入腦中的東西和疼痛讓他無暇顧及。

    像是孩子拿著拼圖肆意擺弄，不同的記憶被掰開揉碎又組合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副亂七八糟的怪異作品。

    它被掛在了美術館中央，一束燈光從上打下，宋令歡是館內唯一的觀眾，淡漠地看著畫框內那一張張臉，屬于他的臉，來自于他的死亡，寄生于他的痛苦。

    為什么是我？宋令歡想，他甚至產生了因為恢復記憶的怨恨，像是快要溺水而亡的人突然被托出海面，然而周圍空無一物，等待他的是更為漫長而痛苦的死亡。

    無知可悲的死亡，清醒痛苦的死亡。

    憑什么他非要在里面選一個呢。

    腦海中的拼圖漸漸和遠處的背影重合，宋令歡突然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情緒，姑且稱之為“叛逆”。

    如果好孩子只會被人遺忘，那壞孩子呢？

    他躲藏在陰影中，目光從那穿著白裙的倩影移到旁邊的秦修身上。

    街上駛過一輛轎車，轉瞬即逝的車燈照亮了黑發青年的笑臉。

    ——詭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