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歡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光環竟然失去了效果。

    只是暫時的，卻也相當突然。在他戴好口罩、戴上兜帽，用梳好的劉海蓋住眼睛，拉上高領拉鏈，將自己嚴嚴實實包裹在這一身“黑繭”之中后，他竟然能夠獨自站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沒有受到任何奇怪的注視。

    像是穿上了一件名為“普通人”的軀殼，眨眼便成了蕓蕓眾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個。沒有被神眷顧，沒有光環加身，再一眨眼，就如沙子拋入江河，拋入人海霎時便消失不見了。

    盛歡抬頭，看向太陽。陽光一如往日，平等地灑落在每個人頭頂罷了。人來人往，頂多對于這個久久站立不動的奇怪家伙瞧上一眼，下一秒便隨意地擦肩而過。

    盛歡愣了很久，直到學弟追上來，抓住了他的手腕，抓住了這個迷失的靈魂：“怎么了？怎么突然跑起來。”

    盛歡下意識擋開了他的手。

    學弟上前一步，盛歡躲開了。他意識到了什么，看向學弟，嘴上張了張，終是沒有喊出任何一個名字。

    “……”

    學弟一把拉住他，帶著他穿過人群走到街邊，借著樹蔭偷偷握住了盛歡的手。

    “怎么了，在害怕什么，告訴我。”學弟關切地問。盛歡躲開他的視線，他干脆蹲了下來，仰首蹲在盛歡面前，用手扣緊他的五指叫他無處可躲。

    “……”

    學弟今天是很帥的，看得出來他出門前有好好打理一番。穿上了嶄新的深藍白棒球服，背著像模像樣的球棒和棒球手套。甚至連棒球帽上都繡著頗有設計感的漂亮紋章。

    早上盛歡看到他的第一眼，被帥得眼睛都看直了，開玩笑說：“你一看就是那種去到漫展會被人拉住求合影的。而我一看就是那種會被人拉住求幫你們合影的。”

    學弟非常裝逼地做了一個揮舞球棒的動作，颯爽不已，揚起的嘴角怎么也繃不住，道：“和學長去約會怎么能不穿帥點？”

    被盛歡好一陣笑罵。

    眼下，學弟的帥臉就在離他一抬手就能夠到的距離。

    主動把自己放低了姿態，抬頭用一雙認真的眼睛看過來，像只等待主人號令的獵犬。不是牙尖齒利頃刻將獵物斃命的那種，而是圓滾滾胖乎乎看著笨笨的金毛家犬。

    等著他說：好啦好啦，我們去玩吧。

    斑駁的光影落在學弟的臉上，而他們在遠離人聲的僻靜處，無人知曉，無人關注。如果他們是一對戀人，那他現在十分想順遂著心動，微微矮下身，給這個對他無所保留的人一個帶有陽光氣味的親吻。

    盛歡撫摸學弟的臉龐。他問：“你還愛我嗎？”

    學弟平靜地直視他的雙眼，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學弟并非猶豫，只是不知什么樣的答案能讓這個人永久地安心。他從不曾慌亂，自然也不會給出第二個答案。

    學弟選了最直截的方式，一如他最簡單純粹的感情。他說：“我愛你。盛歡。”

    盛歡于是得出結論：光環大約只是被暫時屏蔽了散發影響罷。可能觸發的條件是與他的“面目”有關？光環并不是真實存在，不是某種物理意義上的輻射，可能有其獨特的傳播方式，而僅僅通過蒙面就能隔絕。

    那么，一輩子帶著口罩生活，是否有可能規避光環效果泄漏帶來的風險……

    盛歡一時沒有說話，學弟便主動起身，站起攬過盛歡的脖子，隔著口罩給了他一個吻。

    盛歡鎮住了。學弟看不見他的神情，但也是能猜出一些，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們走吧。”學弟輕快地說，看得出來偷襲成功后非常高興的樣子。

    盛歡擦了擦嘴……就擦到了口罩。心里那句“說好不可以接吻”一下子就吞了回去。

    無奈地，隨著學弟遠遠招呼，往地鐵方向走去。

    …………

    漫展確實是很熱鬧的。

    白尾狐大概是和看園子的老哥打過了招呼，盛歡有提前發了兩人的照片，于是被認出后他們就被成功放行了。

    白尾狐大概在忙，一時沒有回復消息，兩人便邊走邊看，閑著心思亂逛。

    盛歡認出了許多知名動畫和游戲角色，沒想到學弟在二次元方面也頗有見識，一直興奮地拉著盛歡嗶噗這個那個，被表面高冷實則是開啟了自閉模式的盛歡直接警告：

    “不許在公共場合拉我的手。”

    園子里有大幾棟樓，光場館就分了好幾個，簡直像個低配博覽會，走路時若不看路，東瞧西瞧是很容易踩到小jiejie和公子們的裙擺或者某些魔神級別人物的披風的。因此盛歡說這話時也是抓緊了學弟，湊近了在他耳邊說的，否則根本聽不清。

    剛說完就被路人偷拍了照片。

    盛歡：“……”

    小jiejie舉著手機，眨眨眼偷笑著，完全不覺得尷尬：“對不起，我可以拍照嗎？你們看起來關系很親密的樣子……”

    學弟一點也不介意，甚至保持了好心情，很熱情地迎了過去：“你好，照片可以發我一份嗎？要不你幫我們拍下照吧？我朋友他就是太害羞，其實他平時跟我在一起不這樣……”

    小jiejie的眼睛亮起來：“哎，小哥你好帥喔，還能拍嗎？”

    小jiejie的朋友發現了他們，大聲喊著，不自覺將周圍人的視線吸引了過來：“帥哥，來這邊拍！站到這個臺子上來，謝謝你愛你！還有，那個道具！帥哥你拿著這個拍！”

    有路人走過去：“帥哥，要不你換這件試試，你這么高能穿得很好看的！這是我們自研的……”

    旁人幫他拿了一下棒球棍和棒球手套，嘖嘖稱奇：“這個不是道具啊，真有點分量。”

    ……

    盛歡站在原地沒說話。

    明明沒有踏出過一步，卻突然離學弟好遠了。

    他看著能隨時自然和陌生人交談，并快速聊起來找到共同話題，活脫脫一個自來熟的學弟，看著他也被當成了某個coser，被好幾個可愛的女孩子們圍住請求合照。甚至被追問圈名。

    他那么好，根本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

    他會成全每個人的愿望，是不是？和是否喜歡無關。

    又或許，能被人喜歡是件很快樂的事，被很多很多人喜歡亦是。

    有一張帥臉，又白又高，性格又熱情開朗大氣，怎么能不被大家喜歡呢？

    哪里像他，沒有光環立刻就泯然眾人啦，只敢用低調得不行的黑色和黑色把自己藏起來。他太明白，即使拿走光環，把他一個人放在這種場合，他也應付不來，難以自處。

    ……連剛才搬大劍道具的大哥都沒注意到，險些砸到他。

    他甚至發現自己的沉默也和周圍格格不入。

    每一張臉都帶著笑，可是他竟然感到從心底蔓延上來的恐懼。

    白尾呢？白尾呢？

    盛歡打開手機，點亮聊天窗口。沒有消息，于是熄屏。又點亮，又熄屏。

    他的手顫抖起來。

    學弟不知怎么想起了他，又越過許多人崇拜興奮的眼神發現了他，遠遠招手：“等一下！等等，我把我朋友也拉過來玩，等會人多走散了……”

    旁邊的小jiejie幫他喊：“小哥的朋友！小哥的朋友在哪里？聽到聲音過來一下！這邊有個棒球小哥在找你！”許多雙眼睛開始四處張望了起來。

    盛歡嘆了口氣，躲著人們的視線繞邊走開，找了一處不易被發現的角落處，和空氣無聲對談。

    喜歡和喜歡是不同的，大概要分很多很多種。

    愛也是。

    纏著別人去不可以嗎？

    你看起來和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很登對。除了我。

    他想起學弟早上說過的話，什么約會？

    真抱歉。

    他看了那人群中心被簇擁著的人很久，看到那個人費勁地擠開人群，堅持朝這個方向移動。

    為了防止踩到別人的鞋子，他走兩步就要看一下路。為了避免分開擋路的人時雙手觸碰到不必要的地方引起誤會，他舉起了雙手斜側了身子走路。

    看著像是要朝某人投降似的。

    盛歡又看了一會兒。在學弟成功擠開所有人跑出場子走到他面前之前，盛歡清空了心情。

    “我去下廁所。”他沒有什么感情地對著面前的空氣說。在吵吵嚷嚷的大廳，他沒有刻意放大的聲音被掩蓋了個嚴實。

    最后是沒忍住笑了一聲。笑自己什么能力沒有，唯獨幼稚的想法一抓一籮筐。

    他的笑和他的幼稚想法也立刻淹沒在眾多人聲之中了。

    視線低垂，雙手插兜，轉過身，向場外走去。

    這稍顯落寞的身影，只幾次錯身，就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