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殘月。

    大堂之上，一位眉眼清俊的年輕男子輕輕撥弄了幾下肩上小鳥的尾羽，含笑開口道：“還有半月便是一百年，按千百年來的規矩，我宗應當打開宗陣，面向山下招收新一代弟子。不知各位對大選應當如何舉辦有何提議？”

    堂下幾位長老靜了一會兒，才紛紛出了主意：“掌門，依老夫看，眾生前來拜入我宗，不過是為了修仙得道，凡心太重總歸不好。不如簡單些，令幾位弟子施些法術，放些人間的煙花禮炮，便了了此事，反將重心放在試煉上，最好不過。”

    “老夫不同意。若是只用人間煙花撐場面，豈不讓旁的宗門恥笑了？屆時我昆侖排面寒酸，臉面往哪兒放！依老夫看，不若就再讓凈元和凈塵布置場面，他二人百年前便主持過一次，相信諸位對他們的能力也有所了解。”

    凈塵與凈元都是凈字輩中最優秀的弟子，其中凈塵做事穩重，凈元頭腦靈活，花樣多，這事兒讓他倆來做再合適不過。

    “老夫不同意！讓凈元去做這些？昆侖誰不知他性情浮躁，每日凈做些沒頭沒腦的事情，這等大事交給他？老夫看你簡直胡鬧！”

    “是啊，他確實太過頑皮了些……”

    “不放心，老夫不放心啊……”

    “偏見要不得，他二人上次將場面辦的如此宏大，你們莫非都不在場嗎？”

    “可大選結尾之時，若不是太清師弟反應快，我昆侖差點就背上與魔族勾結的名頭！”

    “那又不是他二人的錯，要怪也只能怪早先封印年久，再說，那名魔族早已被掌門親手封印起來……”

    一時間，議論聲四起。

    那被稱作掌門的男子百無聊賴的聽了一會兒底下的爭論，又偏過頭去逗鳥。他輕輕的戳了戳那漂亮鳥兒的肚子，把鳥兒戳的一個踉蹌，招來了一陣不滿的鳴叫和一下不痛不癢的輕啄。

    他低低的笑了笑，似自言自語般悄聲道：“你有什么好的辦法嗎？”

    “啾……啾啾啾啾啾咪！”鳥兒通了靈性似的，發出一陣低沉的叫聲，小翅膀時不時的比劃幾下，頗為可愛。

    男子眼中含笑：“不愧是你，想到的辦法都這么好，真棒。”

    鳥兒傲然挺起胸膛，中氣十足的叫了一聲：“啾！”

    男子摸摸它的頭，而后輕輕拍了拍手，一股磅礴的靈氣在大堂中擴散開來，長老們頓時安靜下來，看向男子。

    男子掃視一眼堂中，視線定到了一個人身上。他喊：“太清。”

    沈清出列，抬眼看他，恭敬道：“師父，我在。”

    男子道：“這次大選就由凈元、凈塵來辦，你從旁監督他二人，以免大選出現問題。”

    沈清愣了一下，道：“太清領命。”

    男子懶洋洋的一翻手，掌中現出一塊令牌。他將令牌拋給沈清：“陣令，會用嗎？”

    沈清點頭：“之前看大長老用過。”

    男子揮揮手：“那沒事了。都散了吧。”

    掌門的話，相當于給這件事一錘定音，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一眾長老也不多言，紛紛行禮，陸續離開大堂。

    沈清行禮之后也順著人群往出走。幾步之外就是二長老，沈清還能聽到他的嘟囔。

    “我早先便說過請太清師弟在旁監督凈元凈塵才是上策，都不聽我的，這下好了，掌門親自提出來，哼……”

    沈清：“……”

    依稀記得剛才他不是這么說的。

    他裝作沒有聽到，召出一柄紙劍，御劍從小路離開了。

    站在劍上，視野豁然開朗。沈清凝視著下面的人群和風景，思緒漸漸飄遠。

    說起來，紙劍也是凈元發明的。早些年，大家都用兵器庫里的法器飛，有些新弟子無法熟練掌握御劍術，連連撞劍，破壞力巨大。長老們一度鬧著要把“禁止宗門內御劍”寫入宗法。直到凈元發明了紙劍，長老們才消停下來。

    紙劍實在方便，在宗門內只要錄入想去的地方，便能自動帶著人前往目的地。是以，當沈清回神時，才發現紙劍已經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蔥菘的竹林，竹林里立著一塊帶著小小凹槽的石碑。沈清收起紙劍，拿出一塊瑩白的小石頭屈指一彈，彈入凹槽中，石碑上浮現出一行字跡。

    請選擇您要去的地方——竹峽處，妄念局，仙客中……數十個地名一一浮現。這是凈元隨手做出來的傳送陣，只需要一塊下品靈石便能啟動，平日里去宗門各處頗為方便。

    沈清意念一動，選擇了“竹峽處”。

    竹峽處是凈塵的府邸。

    一陣短暫的暈眩感后，沈清出現在山澗里，潺潺流水從斷崖頂端飛落，墜入溝壑之間的暗河里，濺起一片晶瑩。山澗旁，是一片要參天的竹林。

    沈清向竹林走去。

    沒走幾步，腳步一頓。

    竹林內溢出幾絲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痛極的呻吟。

    “嘶……你能不能輕點兒！我第一次，疼死了！”

    “……”

    “啊！你能不能別這么用力，很疼啊混蛋！平時穿著衣服也沒見你有這么大力氣啊……”

    “……”

    “哎呦，換個地方，是不是破皮了，好疼啊……”

    “……再吵就把你丟出去。”

    “我都疼成這樣了你還想讓我安靜？我偏不！你能把我怎么……哎呦，輕點兒輕點兒，啊啊我的腰……”

    沈清：“……”

    千不該萬不該，都是他不該生的一副好耳朵。

    他抬腳欲走，竹林卻正正好敞開，里面的兩人與他六目相對，一時間萬籟寂靜，只能聽到風吹著竹葉，沙沙作響。

    良久，其中一人痛呼一聲：“哎呦，疼疼疼，你小子快放我下來！”

    凈塵下意識地一松手，凈元被提著的后脖頸解放的同時，臉也著了地。

    這地好像還挺硬的。

    沈清沉默地看過去，凈元一打滾，捂著臉躺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凈塵解釋道：“他說他最近練功好像有點走火入魔，每日練完都腰酸背痛，讓我給他按摩一下……”

    沈清：“嗯。”

    頓了頓，又覺得只回答一個字不太好，于是又補充道：“你……先把他扶起來？”

    凈塵手足無措的看了他一眼，把凈元拉了起來。

    大家都是修仙之人，這樣普普通通摔一跤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凈元像是一下子摔沒了骨頭，直往凈塵身上倒。

    凈塵沒辦法，只得虛虛的扶住他。凈元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之后才想起來正事：“太清師叔前來，是有什么事嗎？”

    沈清道：“馬上就是大選了，掌門要你二人主持，我從旁監督。另外，”沈清手一翻，拿出一個木質的小盒子：“你上次要的血靈芝找到了。”

    凈元眼睛一亮，一伸手，那盒子就到了他手里。他把玩幾下，收入儲物袋中，而后道：“謝謝師叔，你要的東西我一會兒就回房間取了送過去，大選包在我身上。”

    他彎著眼熱情送客：“那師叔，慢走不送啊。”

    沈清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

    凈塵拉了一下凈元的袖子，凈元立馬笑瞇瞇的改口道：“那不如師叔留下來吃口飯再走？”

    凈元是三長老外出云游時帶回來的，并非從小就養在昆侖，凡人的那一套作息時間他仍然在遵循。沈清早已辟谷，對這些不感興趣，便婉言拒絕了。

    凈元又道：“那師叔，慢走不送啊。”

    沈清：“……”

    凈塵：“……”

    凈塵瞪了凈元一眼，還沒來得及解圍，沈清就面色一變，抬腳便走。

    凈塵大聲喊道：“師叔你別計較，凈元為人就是如此……”

    沈清心知肚明。凈元為人處世向來隨心所欲，他也如此，此番也沒有和凈元計較的意思，這么快就離開是因為……

    是因為那里，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