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七) 終于成親了
時隔幾日,又一次坐上花轎。滴滴答答的嗩吶聲中,言問拙握著手中的平安果,心情頗為復雜。 對于這門外人看來荒誕的親事,一開始他只單純覺得是個脫離言家掩蓋自己穿越者身份的絕佳機遇。 破廟中被告知可以選擇離去時,說不心動是假的。 答應沖喜,不過是覺得自己既已白撿一條命,在異世漂泊無依得了陌生人的尊重和善意,秉著能救便救的想法想要回饋一二。 若是沖喜不成,那時再離開溫家過自己的日子也未嘗不可。 對于他素未謀面的未婚夫溫宴,根據這些日子白客的描述,言問拙的心里逐漸勾勒出一個溫潤如玉、博學多識的病美人形象。這樣的人,應該很好相處罷。 腦海中不由浮想起今早白客說的話。 白客告知他,在靈州尋到三陽一陰男子的消息傳回溫家的時候,言問拙的生辰八字與生平概況亦擺在了溫老爺的桌前。在定下人選和婚期后,cao辦婚禮的事宜便由掌管內務的王夫人全權負責。 雖結親對象是個鄉野小子,溫宴又只是個庶子,二人在王夫人眼中皆上不得臺面。但溫宴有才名在外,亦結交了知府公子和一些青州才俊,王夫人認為婚禮不能寒酸,墮了溫家的臉面影響將來她的嫡子嫡女結親。 王夫人吩咐下人去尋錦繡坊的一品繡娘備制喜服,只不過她耍了個心眼,故意著人按女子的形制替言問拙裁衣,這樣既能給他添堵,外人亦說不出她的錯處。 畢竟,大慶朝的哥兒嫁人時,也是隨女子穿的同樣制式的喜服。而她,不過是循著傳統罷了。且知道此事的外人并不多,穿上嫁衣蓋頭一遮,任誰也不知道溫家要娶的是個男婦。 錦繡坊的繡娘在溫宴寢屋內同大丫鬟凝碧確認他的制衣尺寸時,被溫宴探聽到此事。他命凝碧取了銀子,請繡娘按照言問拙的尺寸一并縫制一套和自己一樣的喜服。 昨日白客回去見溫宴,把言問拙答應沖喜的事情說了。溫宴沉默許久,命人將收納了那套喜服的箱子交給白客。 本只是心下惻隱不愿見嫡母故意折辱才命人備下的衣服,溫宴并未想過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畢竟在他的認知里,沒有一個男子會愿意屈身嫁人,還是給一個將死之人沖喜。 他既已決定讓白客跟去迎親隊伍施行放人計劃,便沒想過言問拙會拒絕逃婚?,F如今,倒是歪打正著了。 言問拙聽完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聽說溫宴今年未過十八歲生辰,比前世的自己還要小三歲,心性卻仿若看盡塵世的老僧一般。 這樣不好,很不好,將來一定要給他改改。 . 熱熱鬧鬧的迎親隊伍從迎客樓直奔溫家所在的文昌巷而去,領頭的兩個紅衣郎官各提著一籃子的銅錢和喜糖沿街分撒,吸引了城西到城東的百姓們紛紛圍觀,順便撿兩個喜錢沾沾喜氣。 花轎抬到溫家大門落地,樂手們亦停下演奏,溫家的司儀端正儀表步下臺階。他對著眾人高聲唱詞:“歡慶此日結佳偶,且喜今朝慶良緣,恭請新人下轎。” 在一片喝彩的掌聲中,轎簾被掀開。未戴蓋頭僅用紅色面紗遮臉的言問拙在白客的攙扶下出轎站在眾人面前,頓時引起一陣嘩然。 “這新娘,怎么穿著男裝?溫家的大少爺這是娶個男人當正妻?” “嚯,你還不知道吧,聽說是溫老爺找了個命硬的男子,要給這大少爺沖喜呢?!?/br> “嘖嘖,我媳婦的表兄在千金堂做學徒,聽說這溫家大少爺前段時日落水后一直纏綿病榻,現下成親都不見人出來,怕是已經......”說話的人有些忌憚地向四周瞧了眼,低聲道:“不行咯?!?/br>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紛紛噓唏不已。言問拙和白客的眼刀齊刷刷朝那說話之人飛去,那人似有所覺地縮了縮脖子,訕訕地閉上了嘴。 司儀顯然也沒料到下轎的會是個穿男裝的新娘,招手喚了個下人耳語幾句令人趕緊進府稟報老爺夫人。 為今之計只能速速將人帶入府內,司儀命人奏樂,樂聲蓋住了眾人的議論紛紛。他大聲道:“新人舉步跨火盆,行為端莊人溫存。請新人跨火盆,入大門。” 言問拙隨白客跨過臺階前的那一個小火盆,眾小廝抬著箱子跟隨在他身后一并入了溫府大門,將門外圍觀群眾好奇的目光阻絕。 有個管事模樣的命人拎著籃子朝眾人分撒銅錢,一時間眾人皆在地上哄搶,倒也暫時顧不得別的事。 只是想也知道,今日過后,溫家大少爺娶了個男夫人的八卦即將傳遍青州大街小巷,成為飯后閑談。 言問拙在司儀的帶領下,步過前庭的九曲長廊,又繞過一個頗大的花園。 這溫府,也太大了吧。 一開始尚還有心情打量,小快步走了約莫一刻鐘,再好看的風景都索然無味了。一陣酸麻爬上腳心,言問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又行數分鐘,終于到了拜堂的地點溫家正堂外。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多是府內親眷及溫家的親戚,俱是一臉看戲的表情。余光瞥到人群外還有兩個穿著樸素長衫的年輕男子,與這周遭的花團錦簇略顯不合群。 “那是我家公子結交的友人?!毖詥栕韭犚姲卓驮谒吳穆曊f道。 未及多想,司儀又唱詞:“三生石上注良緣,恩愛夫妻彩線牽?!毖詥栕静煊X到白客攙扶自己的手一緊,順著他的目光穿過正堂,只見一個身著紫紅色綢裙、頭上簪一朵大紅絹花的老嬤嬤,手持托盤笑容如菊地走了過來。定睛一看,那托盤中放著一只系了紅色綢花被五花大綁的公雞。 老嬤嬤姓王,是王夫人從娘家帶來的陪嫁嬤嬤,堪稱她的第一心腹。王嬤嬤在言問拙面前站定,福了一身,笑得不懷好意:“大少夫人,大少爺病重不能起身,按大慶習俗,您得抱著它完成婚禮?!闭f完,屈膝半蹲將那只托盤舉到言問拙面前。 言問拙并未立時接手,他掃視左右一眼,耳旁是那些看客或嘲或嘆的玩笑話,心頭莫名有火燒起。這些圍觀的溫家人,除了觀猴一般對自己指指點點,竟無一人看著有稍微為溫宴惋惜難過的神情,仿佛來看他和溫宴的笑話是他們今日存在的唯一意義! 王嬤嬤不料對方遲遲不接,微屈的腿微微顫抖,連帶著托盤都端不平穩。 在這溫府中,有當家夫人撐腰的王嬤嬤一貫過得如魚得水,府上不受寵的公子小姐見了她都得敬她三分。當初傳回府內關于言問拙的訊息中提及,此人早年喪姆不得父親喜愛又在村里名聲不好,養成一副懦弱怕人的性格。王嬤嬤今日主動請纓攬下這差事,便是料他不敢違逆,存心要當面來看這鄉野小子的笑話的。 哪成想,倒讓這野小子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老臉都丟盡了。 言問拙不知自己被面前的老婦恨毒了,雖說此人觀面相便覺不是個好相與的,但兩人暫無冤仇,他亦非存心刁難一個老奴。 只是此刻的他腦海中在天人交戰,原因在于他——一個現代靚仔,活了二十一年沒有安穩抱過任何動物。 這雞能抱嗎?怎么抱?它不會拉屎到我身上吧?求助的三連飄向身旁的白客。 對不起,我也不會,不知道,不清楚。白客否認三連,將對視的目光心虛地移開。嗯,一段時間不見,這庭中的花開的真好看。 叛徒,要你何用! 言問拙捏緊了手,做好被噴屎的心理準備,緩緩伸出手掐住那只大公雞的后脖,一手捏住它身上綁著的紅繩。正將雞從托盤中拎起,那只雞回首狠狠地朝他手腕啄了過去。 “哎呦——!” 尖利的雞喙擦著衣袖而過,言問拙嚇得一個松手,那只雞正好砸到王嬤嬤腳邊。一擊不成的大公雞又忿忿地朝王嬤嬤的小腿啄去,惹得對方一聲驚天尖叫,一下躥出老遠。 “噗——” “哈哈哈——” 圍觀眾人大笑,白客亦繃不住那假正經的小臉,輕笑一聲用僅言問拙可聞的聲音吐槽了句活該。 被堂內溫老爺派去門口查看情況的大管家,見到門口亂像瞪了一旁干瞪眼的小廝們一眼。他將地上的公雞抱起,遞給言問拙,道了句“大少夫人,請,吉時已到可別耽誤了?!?/br> 言問拙無法,學著他的姿勢將雞抱在胸前,勉強制住它不再啄人。一旁的司儀趁熱打鐵,朗聲道:“日麗風和桃李笑,珠聯璧合鳳凰飛。請新人步入大堂。” “慢著——” 被圍觀賓客包圍的言問拙,正要抱著雞邁入大堂,一把朗潤的男聲雖虛浮卻堅定地破開人群,傳了過來。 眾人回首,但見一道穿了和言問拙同款喜服的清瘦身影,被一個小廝攙扶著走來,正是這場婚禮的另一個男主,溫家大公子溫宴。 言問拙跟隨眾人盯著那道身影逐漸靠近,原本喧嘩的空間因他的意外出現而剎那寂靜。 一步,兩步,言問拙看著溫宴走到了自己身側。蒼白的臉色不掩美姿儀,反而平添幾分弱柳之姿,令人不由心生憐惜。對方伸出如白玉青蔥的手指,遞了紅綢的另一端給自己。 怎么會有長得如此合我心意的人呢?言問拙呆呆地看著溫宴出神,宛若置身幻境難以置信。 見言問拙并未接過紅綢,只癡癡地盯著自己發愣,溫宴覺得有些不自在和好笑,嘴角不禁勾起了淺淺的弧度。 這一個微笑的瞬間,言問拙仿佛聽到自己的心里,有朵花悄悄綻放的聲音。 .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將眾人拉回神,言問拙就著那根紅綢右手握住對方的指尖,左手在溫宴的后背緩緩地替他順氣。 “調整呼吸,跟著我的節奏,呼氣——吸氣——” 溫宴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節奏調整呼吸,很快便平復了下來。他看向言問拙無知覺握著自己的手,耳垂沾染了些薄紅。 坐在高堂等了許久不見人進來的溫老爺,聽到小廝稟告溫宴已能下床拜堂成親時,面上露出又驚又喜又凝重的表情。 “嗯......我們進去吧,拙......拙拙?!?/br> 言問拙驚訝地看著強裝鎮定目不斜視的某人,不論對方看不看得見,回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相公,我牽著你走?!?/br> “好......” 余光一直關注著言問拙的溫宴,此刻耳垂已經紅的發燙了。 雖是由小廝攙扶著過來,但溫宴尚在病中,腳步虛浮得很。言問拙雖疑惑一直被傳病重命不久矣的溫宴為何突然能起身下床了,但此刻,他腦中只想緊緊握住溫宴的手,支撐他順利地完成接下來的儀式。 從門口到高堂下,本十幾秒便能到達的路程,二人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相公,你大可放心將身上的重量交給我,我可是個大男人,扛得住?!?/br> 溫宴看著個子比自己矮,身形也瘦得和自己不遑多讓,卻還勸自己依靠對方的小朋友,心下輕嘆一口氣,不知道對方以前的生活得過得多不如意。 感受到對方分擔給自己的重量,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言問拙面紗下的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二人相互扶持在堂下站定,司儀唱詞道:“華堂錦繡笙歌奏,珠聯璧合鳳凰飛。一拜天地謝姻緣,三生石上結長生。請新人跪拜天地——” 言問拙牽著溫宴轉身,面朝大門,撩起衣擺跪在蒲團上磕了個頭。 “二拜高堂養育恩,反哺跪乳敬雙親。請新人跪拜高堂——” 起身時溫宴一個輕晃,言問拙立時伸手將他扶住。不去理會他人的調笑聲,微皺眉問道:“相公,你還好嗎?” 溫宴輕輕拍了拍兩人交握的手,安撫道:“拙拙,我沒事?!?/br> 高堂上坐著的是溫宴的父親溫成儒和嫡母王夫人,溫宴的生母云姨娘開春后一直生病未愈,怕晦氣沖撞了大喜之日,故今日并未到場。 相比王夫人的皮笑rou不笑,溫成儒的喜悅倒是真實得多。雖然他并不是多喜歡溫宴這個庶長子,但畢竟是流淌著自己血脈的親子,又在青州有些名聲,溫成儒還是很高興能看到溫宴的病情有所起色。 二人跪在蒲團上朝高堂上心照不宣的兩人磕了個頭。 “夫妻對拜結佳偶,金玉良緣共白頭。請新人互拜——” 言問拙和溫宴相對而立,兩手作揖鞠躬。 “禮成——” 隨著司儀話落,言問拙的瞳孔劇收。原本像一株小白楊般站得挺直的溫宴,突然閉上眼向前倒下。 身體的反應速度極快,言問拙大跨步向前攬住倒下的溫宴,隨著他的重量一起狠狠地砸到地板上。 “快來人!” 大堂霎時亂成一團。 昏迷前的最后畫面是眾人圍上來放大的臉,言問拙抓著溫宴的衣角,心想:沒想到小相公看著挺瘦的,竟還能把人砸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