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他赤腳踩在刀刃上,銳利的刀鋒狠狠嵌入他的身體里,大量的血汩汩流出,他卻不怎么覺得疼。 不如說,他已忘了何為疼痛,只因疼痛已是常態。 他的手無數次下意識地伸進胸口,那里放著一個軟瓶,瓶身早已被他摩挲得通體光滑。只是里面裝著什么,時間太久遠,他早已忘卻了。 “又在偷懶了。”尖細刺耳的聲音響起,那是監督小鬼在不滿嚎叫。它舉起長槍,重重朝他的大腿扎去。 利器刺入血rou,血飛濺而起,灑在刀山之上。他悶哼一聲,細細將軟瓶收起,慢慢向上攀爬。 監督小鬼見狀更是不悅。它也曾為人,只是前世作惡過多,罪孽深重,被閻羅罰入血池地獄,受盡萬年苦楚,出來時便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再無投胎之可能。這會見到罪罰不過千年的鬼,壓抑萬年的嫉恨與怨念齊齊迸發,手段更是惡劣起來。 它獰笑一聲,隔空抓起一柄長鐮,雙手用力一揮,將正在攀爬的他雙腿削斷。失了重心的他自刀山跌落,身子被鋒利的刀刃割成好幾瓣。 刀山下的撿尸小鬼駕輕就熟地將他的尸身拾來,又舀了桶血池水,一把潑在他破碎的身軀上。殘肢并接,他身上的傷口慢慢愈合,而后完好如初起來。 “你可是認識無常大人?” 罕見的,那撿尸小鬼開口說話了:“我見他時常到這兒來看你。” 他手死死握住那軟瓶,搖了搖頭。 “你騙不過我。你見到他時,眼都要亮上幾分。” 撿尸小鬼道,他干巴巴的臉上擠出一絲可怖的笑意:“你下次若是再見著無常大人,可否替我向他求求情?這地獄太過難捱,即使下輩子淪入惡鬼道也好……我確是不想再待著了。” 他只是一個勁搖頭。 撿尸小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同你說話,你怎的一聲不吭?”它仔細端詳了他半天,這才啐道:“哼,不過千年,這就癡傻了么?呸!” 鄙夷的話語隨著它的身影漸行漸遠:“怕不是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 謝必安就在此時輕輕來了。還是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衣,與這煉獄景象格格不入。他看著范無救,眉頭怎么也舒展不開來。 “范無救。”他叫他名字。 范無救木訥地蹲在原地,不明所以。 謝必安握住他的手,“你記得我么?我是謝必安。” 謝必安,謝必安。 這三個字便是他的咒語。范無救霎時活了過來似的,他仰頭看他,千年不曾開口說話的嗓子沙啞得厲害,卻仍將這三個字念得清晰而準確:“謝、必、安。” “你怎的……我予你那藥呢?”謝必安問。他眼尖地看見范無救手里緊緊握一支白色小瓶,正要伸手去拿,卻被范無救死死護住了。 待謝必安又哄又騙將藥瓶取來,打開一看,才發現里面裝著的藥早已化成了粉。而就在他開瓶的一剎,粉末也跟著一同消逝在空氣中。 謝必安一時啞然。 刀山上的監督小鬼見范無救半天沒了動靜,不由得催促道:“快點快點,別偷懶!” 聽得范無救半晌沒回應,它怒上心頭,正要叫罵,卻見謝必安端正站在下方,一雙眸子里結滿寒霜。它登時嚇沒了魂。 監督小鬼顫巍巍地匍匐在地,奴顏婢膝的模樣,與之前判若兩鬼,“無常大人,不知您大駕光臨,奴失禮了。” “你方才的所作所為,我都瞧見了。” “無常大人,奴,奴……”它想不出任何狡辯的話,身子抖得和篩子似的,莫大的絕望籠罩著他。 “地獄刑罰由十殿閻王親定,你卻膽敢動用私刑。如何處置,你心中自當有數。”謝必安冷聲道。 “大人,大人,求您寬恕奴一回吧,大人……” 謝必安冷笑,他輕揮招魂幡,數萬只惡鬼一涌而出,將仍在發抖的小鬼啃食殆盡。惡鬼們吞入的尸渣,被謝必安盡數丟入血池之中,只見血池里,那小鬼的身形又漸漸浮現。 謝必安清冽的聲音響起:“便罰你,再受萬年的血池地獄之苦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