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扶搖派有一半的修士出山增援，剩下的一半人員留下，等過幾日和前面的人輪換。

    因為戰事頗緊，大家基本沒有回到各峰，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也沒有回自己的洞府，大家心照不宣地守在主峰大殿以及外面的平臺上，隨時等待支援。

    阮緒就這樣等了三日，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今日心里更是驟然一縮，讓他悶哼出聲。他揪著心口的衣襟，暗暗壓下這感覺，估摸著是之前感受到母親驟然離世的心悸還未完全平息吧。

    到底是rou體凡胎，親緣之間的牽引玄妙，心靈感應長久不息也在情理之中，等墨霖歸來，他再跟他好好絮叨，墨霖慣會說些好玩的哄他，他哄一哄必定會讓自己寬心。

    想到伴侶，阮緒嘴角勾了勾。

    山風從主殿下的山谷吹上來，把眾人內心的煎熬帶走了些，就看到幾個本門修士御劍往上朝著店殿外的平臺來。

    阮緒的大師兄秦風一身血衣御劍而上，直直停在了阮緒跟前才跳下佩劍，一臉慘淡看著他的小師弟。

    “阮緒……”

    阮緒抬頭看著他除開墨霖之外又一最親近的師兄，展顏一笑，“大師兄！你們這么快就回來啦？是要同我交接嗎？你坐一會兒先歇歇，我去拿乾坤袋。”

    秦風皺著眉拉住阮緒要往殿內走的阮緒，“小緒你先等等，聽我說。”

    “嗯？”阮緒轉過身，“你說。”

    顏色稍淺的眼睛在陽光里顯得很通透，配著他有些上挑的狐貍眼，稍稍歪著頭一臉疑惑，純真又美好得讓人不忍心打碎。

    秦風的喉結滾了滾，艱難地對他的小師弟道：“墨霖他……戰殞了。”

    山風陡然靜止，阮緒被太陽曬得渾身發燙，焦躁不安的心連跳動都忘記了，憋了許久才重新鼓動，每動一下，就抽動著他的神經，針扎似的。

    阮緒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師兄，你，說什么？”

    看著阮緒呆愣的模樣，秦風心里十分不忍，但還是撐著他的肩膀，“阮師弟，墨霖戰殞了……”

    可怕的信號終于落進了本就掀起漣漪的心海，激起了千層浪，阮緒手里的佩劍都握不住了，咣當一聲掉到地上，引來周圍人的側目。

    原來連日來的心緒不安是指的這個，心臟驟縮，指的就是……

    ——“還請你多想一想你的道侶我。”

    墨霖離山前哄他的話猶在耳側回響，阮緒有些站不穩，手本能地朝前撈了撈，夠到了大師兄被血染紅的衣袖，抓住，面上晦暗不明，“我不信……我不信師兄，”

    阮緒微微垂著頭，秦風看不清他的表情，“師兄你是不是跟他逗我玩兒呢？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總是喜歡逗我，你也跟著他逗我么……師兄你別這樣，別逗我好不好，我不經逗的。”

    秦風心中悲慟萬分，搭在阮緒肩上的手還帶著血，他沒法將這血是墨霖的告訴阮緒，手掌移開阮緒的肩膀，摸到他的臉，讓他抬頭，血液又印上了阮緒那張精致好看的臉，仿佛代替墨霖最后撫摸道侶。

    “小緒……師兄沒有騙你，沒有逗你……景祁和景嵐帶著他的尸首隨后就會到……我只是，我只是先回來同你說一聲。”

    “小緒，節哀……”

    秦風的手移開了阮緒的臉龐，血紅的指印留在了瓷白姣好的臉上，給平日里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增添了一絲詭譎的艷麗。

    阮緒的眉毛微蹙，睫毛在光下半透明似的，蟬翼般顫動不停，眼瞳里映著的秦風的身影離開，轉而被兩個穿著同樣扶搖派月白長衫的人取代，他們也和大師兄一樣，身上帶著血。

    那是阮緒的另兩位師兄，景祁和景嵐，他們中間抬著墨霖……墨霖的尸首。

    景祁和景嵐將墨霖的尸首輕輕放在地上，抬頭看了一看阮緒，兩人眼神交換，未置一詞，只默默走過阮緒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一拍，把阮緒從空洞中拍醒似的，他渾身一震，四周紛雜的吵鬧聲陡然從耳朵涌入身體，他一步一步走到墨霖身邊，腿一軟跪了下去。

    手有些顫抖，探過去，摸到墨霖的尸首，一點一點地摸索，像是檢查般，沿著手掌，到手臂，再到胸口，然后是墨霖好似睡著的臉，臉上的血跡已被師兄們清理干凈，全了體面。

    如果不是觸手冰涼，如果不是已經僵硬的軀體，如果不是大片的血跡，他的墨霖就真的只是睡著了……

    眼前開始模糊，淚水很快續滿眼眶，阮緒抓著墨霖冰涼的有些僵硬的手，輕輕貼在臉上。

    “阿霖……你為何要同師兄戲耍于我……你裝得這般像……我信了阿霖你快起來……嗚，阿霖……墨霖你這個沒有心的……我多次叫你潛心修煉，多多閉關提升境界，你總是同我插科打諢，真的好沒意思，現在是怎樣？功力反噬？……你怎么可以啊……你怎么舍得丟下我…你怎么可以……”

    離別居然來得如此突然，三日前離山時墨霖還抱著他跟他耳語說他去去就回，今日便被師兄抬著回了山。

    ——“你我共飲合巹，從此同甘共苦，和睦協調，今后琴瑟和鳴，福祿綿長。”

    何來同甘共苦？何來福祿綿長？

    短短幾年相守便生死永隔……

    “阿緒！看我！”

    “阿緒在哪呀～在這兒吶～”

    “吻我，阿緒……”

    “阿緒～～～你親親我呀～”

    “阿緒——！”

    “阿緒……”

    “阿緒。”

    “……”

    墨霖的聲音似近似遠地蕩在腦中，阮緒心里似是破了一個大洞，淚流不止，順著墨霖冰涼的手指緩緩滑落，呆坐半日，混沌的腦袋像是想起什么，慢慢轉動，眼珠也隨之而動巡視周圍。

    尋到他掉到一旁的佩劍，手掌隨意一勾，靈力流轉，佩劍隨風而動，淡藍的光暈伴隨著佩劍從劍鞘里拔出，劍身飛到他面前，被他一把握住，劍端一轉就要吻到他的脖頸——

    叮的一聲，阮緒的佩劍被一股靈力彈開，飛出老遠，直直插入堅硬的地面。

    空中傳來戚海晨的聲音，“我兒莫要自尋短見，為師有辦法——”

    戚海晨姍姍來遲，就見到他的愛徒差點自戕的情景，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趕忙制止。

    他快步走到阮緒面前蹲下，從懷中拿出一枚水色和田玉。

    “緒兒，莫要傷心，來，你將墨霖的殘魂收入這和田玉中，每日用心頭血溫養，終有一日會重新將墨霖養回來……”

    阮緒原本呆呆的不知眼前人是誰，聽到能將墨霖養回，眼睛眨了眨，將懸在睫毛上的一顆淚珠眨掉，“……真的？”聲音喑啞。

    戚海晨點頭，胡須顫動，“是，為師從不騙你。”

    阮緒像是終于知道了面前的人是他師尊，一頭栽進他老人家懷里，大聲嚎了出來，“師尊——，墨霖他，墨霖……阿霖……嗚……”

    戚海晨也難過得無以復加，干枯的手輕輕摸著阮緒的后腦勺，“好了好了乖，為師在，哭出來就好了，啊。”

    老者哄了一會兒小徒弟，然后提醒道：“趕緊用和田玉把墨霖的殘魂收起來，待會兒他徹底走了你想找也找不到了。”

    阮緒從他懷里出來，抹了抹眼睛，吸著鼻子，癟著嘴接過和田玉，快速運轉起靈力將墨霖的殘魂從尸首中帶出來——

    墨霖生前受到了極其可怖的外力施壓，身體多處受傷，尤其是頭部，天靈蓋震碎……魔修真是，何其殘忍……

    阮緒只慌亂之中看了一眼便不忍，垂著眼讓那殘魂進入和田玉中，又咬破自己的手指施了個禁制在玉上保證魂魄不散。

    以玉養人，其實不假。

    心頭血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取，否則阮緒恨不得當下就寬衣解開裹布一刀子捅進心頭取血……

    慌忙中他沒有發現墨霖殘魂頭部的怪異之處，只當是魔修或者魔族吸人精血所致，這是說得通的，魔族吸人精血，尤其好從頭部取食，死者顱頂會有五個明顯的指印，不然怎么連魂魄的頭部都四裂著。

    這點不光他在意，秦風也有些在意，但當下并沒有什么機會詳談，也就暫時壓下不發。

    見阮緒平靜了下來，戚海晨才算是安下心，對他道：“你每日溫養著墨霖的魂魄，雖然時間可能會很長，但最終是能將他養回來的，在這期間你還是要好好提升修為，要知道修為越高你的壽命才能越長，才能等著他回來和你相伴。”

    他說得實在委婉，墨霖被震碎了天靈蓋，就算養回來了，也多半與癡兒無異……

    阮緒看著戚海晨，眼睛濕漉漉的，跟只小獸似的，戚海晨笑了笑，胡須跟著動，“怎么，當為師是在哄你？”他轉頭把秦風招過來，“小風，你跟他講，為師所說可有假話？”

    眼看師尊就要吹胡子瞪眼了，秦風趕忙對阮緒點頭，“小緒，師尊說的是真的，你要想讓墨霖回來，自然是先要顧及自己，你也不想他回來時尚青春年少，而你卻已鶴發滿頭……”

    “我不要。”阮緒打斷他師兄。

    秦師兄微微一笑，“這才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