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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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雨下了很久,這在阿姑的記憶中十分深刻,他從來沒見過那么大的雨,他甚至不知道雨還能下那么大,大得就好像天被捅開了個口子,大得就好似星河倒灌。那天的記憶是模糊的。可能是因為那時候才剛睡醒的原因,也可能是被餓的——畢竟餓了之后人的記憶就會不好,一切心思都在琢磨怎么能、到哪兒去弄點兒吃的。 縱使有種種原因,但是他覺得,之所以記憶模糊的主要原因還是那場雨,它實在是太大了,所有事情在它的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好像也都跟被雨沖刷干凈了似的。 他疑心那時候自己其實是聽到了小四兒他娘的聲音——那個他曾經以為是瘋婆子,那個他見過的“第一個”真真正正的女人。 不知道那是真的還是他因為饑餓而產生的幻覺。希望是假的吧,因為即使是真的,他也不能怎么辦。 在野谷里,他是毋庸置疑的王者,是目力所及之處絕對的主人,他的命令就是圣旨,他的想法就是法規,但是這不是在野谷,這是在外面的更大的世界。 在這里,他什么都干不了,他渺小得和路邊上隨時會被風卷起來的灰塵沒什么分別,他左右不了任何,甚至單是活下去這一條,他都要仰仗于劉平順的不放棄。 這種落差感是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愿去面對的。他不想挨餓,不想穿粗糙的臟衣服,不想把臉抹上灰,不想看劉平順為了那一點點的錢去跟那些人低頭彎腰,不想在雨里裝作沒聽見。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巨大的沖突感無時無刻不在分割著阿姑的思想,他想要跑,想要回歸到以前的那種生活,但是沒處可跑,也沒有什么地方能讓他鉆進去。 在外面的這段日子,他深刻認識到了外面世界的廣大,無邊無際一般,遠非野谷可比。但是這么大的地方,這么多人,竟都無處可去。 有時候他會想,他的前半生是不是一個幻覺呢,他其實根本不是什么見了鬼的山神娘娘,也沒有野谷供他存身,他其實一直都是在這片土地上和他們一起摸爬滾打的人,生來就是為了挨餓,生來就是為了等待死去。 但是劉平順,劉平順這個人的存在又會提醒自己,那不是幻覺,那是真的,他真的有個野谷,他們就在那里相識相愛。 那……現在的這一切是不是個幻覺呢?會不會是他在花田里睡著了,伴著清風和月光一起。他睡著了。在夢中,他為自己和劉平順編纂出了一個真實的故事,他其實還在那片藍紫色的花田里,他在靜靜安睡,等待著順子來把自己從夢中喚醒。 不是,不是夢。 他被餓醒。 餓好像總是和冷連在一起的,但是他一點也不冷。胃好像和腸子纏在了一起,又像是兩個人一起在玩兒著什么比賽打結的游戲。 他推開身上蓋著的一層又一層的被子毯子,貓著腰出去找劉平順。 這是他們在一個荒廟里露宿的第三天。 那天晚上進來之后,他們其實還是找了個客棧的,在兵荒馬亂的幾天中終于恢復了一點之前的秩序,他好好的洗了個熱水澡,終于睡了一個踏實的覺。然后在第二天被叫喊著的王阿婆叫醒,劉平順出去看,發現是因為小紅。 小紅又發起了燒。 他們以為小紅近段時間來沒有發燒,就意味著快好了,但是沒想到還是不行。他們抱著小紅打聽著跑進了一個醫館,劉平順看著面前的醫館竟然有點不敢走。 “怎么了?” “以前,我記著醫館不是長這樣啊……” 劉平順歪著腦袋看了半天,還是決定硬著頭皮往里進。現在這都怎么了,怎么看病的大夫都穿的刷白?這多不吉利。 “大夫,您給看看我們這孩子。”王阿婆把小紅的襁褓撥開一點,露出來個紅紅的小臉兒。 “啊呀!你們這怎么才送來啊!”本來還在桌子后面坐的氣定神閑的大夫,一看見小紅的胳膊頓時就站了起來,眼睛中帶著幾分譴責,“你看看這孩子,這都這樣了,唉唉唉!” 他一連嘆了好幾聲,直直嘆得劉平順他們手足無措起來。大夫小心翼翼地把小紅的左胳膊翻來覆去的看,這里摸摸那里敲敲。 “這孩子燒多久了?”大夫問。 “總是這么時不時的燒一下,怎么也得有個五六天了。” “五六天!大人都經不住這么燒,更何況是孩子!你們這些人,心可真夠寬的。”大夫沒好氣道,“現在最要緊的是退燒,我先給你們開副藥,退了燒咱們再說別的。” “別的?” 當然有別的。因為燒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溫度實在是太高了,他們不僅僅要做好小紅長大后可能是個傻子的準備,并且要做好小紅可能是個殘疾的準備。 沒有無緣無故發起的燒。大夫說。小紅之所以會一直燒就是因為胳膊上的傷沒好全的原因,看起來好像表面上是在愈合,但是里面的骨頭早就已經壞了,長也沒長好。摸她的胳膊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顯然是已經壞死了。 長著這么個東西沒什么好處。要是一直好不了,這孩子一直發燒,那遲早會把自己燒死,不如截肢。 截肢! 活生生的胳膊給硬生生地砍掉。多嚇人!多可怕!胳膊都鋸掉了這人還能活? 阿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這個提議。 “還是聽大夫的吧,啊。”王阿婆拍拍阿姑的肩,“看看大夫怎么說。” 大夫還是覺得截肢比較好一點。她小,恢復起來好恢復,也能從根上解決發燒的問題。王阿婆聽著大夫的話一直點頭。 “還是聽大夫的吧,”王阿婆勸阿姑,“……就是這個藥錢的事兒,大夫,這得要多少錢啊……?” 她問得小心翼翼。 大夫捋著胡子給她比劃了個數。王阿婆看見那個手勢好懸沒厥過去。 “這,這也太多了吧……” “用的都是好藥,而且,這不是單單的藥錢啊,這是買命錢。”大夫給小紅把襁褓掖好,并不多勸,“不看病就活不了,看病,就這,我還不能保證一定就能好呢。” 王阿婆把小紅抱回來,看著劉平順:“要不,咱走吧?” “走?走哪兒去,她這還發著燒呢。”阿姑把小紅搶過來,盯著大夫,“您說這個做完,她有幾成幾率能活?” “……哎,這么貴!”王阿婆扯阿姑的袖子,“一個女娃……不值當的。” 阿姑沒理她:“有九成嗎?” “九成?”大夫聽見這個,給逗得笑出了聲兒,“有個七成都得算上是命硬了。” “啊?”阿姑一個哆嗦,低頭看向小紅。 “唉,實在是耽誤太久了,真不是我給你們漫天要價,實在是,實在是耽誤太久了,這是從閻王手上搶人啊——” 王阿婆還想說什么,但是劉平順已然從懷中掏了錢遞了過去。 “做吧。” 大夫點點頭,揮手叫來了個小徒弟,吩咐了兩句,小徒弟就轉身進了屋。沒一會兒拿了張紙出來。 “簽字吧。” “……簽字?” “就是寫你的名字。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萬一,我說要是萬一,人沒了,要是不立個字據,你們倒打一耙怎么辦,這我們上哪兒說理去。” 王阿婆幾個深呼吸,上前一步還想說些什么,被阿姑攔下來。 “能按手印嗎?”劉平順問。 小徒弟抬眼上下掃視了他幾遍,這人看上去人模狗樣的,也愿意花錢救個女娃,竟然不識字的嗎? “不會寫字?那在這兒畫個圈兒,然后按個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