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救命之恩,雪落白頭
挺拔筆直的雪松張揚四散的松針上積著層厚實白潔的雪,庇護所外三兩棵雪松像兩三柄高直的巨傘,靜靜地杵在一望無際的松軟白雪上,庇護所里安靜得落針可聞,可雪松都像是知道里面發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款款擺動著松枝,探頭探腦往里張望。 月亮定時交差般將敷衍地將銀光揮灑,白雪被照得冷冷然,雪光映照到庇護所內冷峻清俊的Alpha臉上。 藥油的氣味散發在空氣中變得越來越烈,尉風遲沒有半點不耐,還在專心致志地幫穆然推著藥,穆然則緊緊抿著下唇,一方面是被疼的,另一方面則是不好意思。 尉風遲掌心冰涼,但在藥油不斷摩擦之下,手掌也愈漸變得灼熱,他用掌心鼓突的大魚際處不知疲倦地幫穆然揉著。 “好了。”尉風遲收回被藥油弄得濕滑的手。 “謝謝……”穆然迅速撿起件迷彩服套到身上。 尉風遲將他剛剛在進門時撿起的蓋子旋回到藥瓶上,然后用濕毛巾慢條斯理地擦去手上的藥油。 睡覺時穆然當然只能側著睡,加上庇護所面積有限,天氣又冷,他就將自己蜷縮起來,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冷到不行,他能感受到防潮墊下冷雪的寒氣絲絲沁入骨髓。他把所有能蓋的衣服都拿出來披到身上,可還是抑制不住地不停顫抖。 他攥緊身上的被子和衣服,仍是翻來覆去久久睡不著,他又怕吵到僅三兩拳頭之隔的尉風遲,因此動作極輕,連呼吸都是安安靜靜的。 可他忘了一點,SSSS級Alpha聽力極好。 “很冷嗎?”尉風遲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清醒,沒有半分睡意。 “不冷……”穆然和他最后論斤稱的倔強。 黑暗中穆然看不見尉風遲在做什么,但能聽到他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即一件厚實暖和的外套遞到他面前。 “我不用,謝謝……”穆然怔愣,聲音微微帶著受冷的顫音。 尉風遲沉默不語,他將外套放到分界線右邊,然后翻了個身,作出一副要睡的樣子。 穆然很快就睡著了,那一整晚,他像白雪一樣輕飄飄亂飛的夢中一直彌漫著一陣Alpha沉穩克制的烏木清香。 太陽在雪天一線的中界緩緩升起,皚皚白雪之上是澄藍遼闊的天空。穆然不知為何今天起得稍稍有點晚,而尉風遲也沒有叫他。穆然將蓋在身上的外套折了折,輕輕放到分界線那邊。 按理來說昨晚應該是睡得不錯,可穆然還是沒什么精神,他也沒想太多,只以為是剛起來,起床氣什么的還沒消散。 在外面洗漱完畢的尉風遲進到庇護所,見自己的外套整整齊齊疊在行軍袋上,他俯身撿起,外套上一股干凈清冽的雪松紅酒香立即撲面而來,他抿了抿唇,將外套穿到身上。 穆然抬手敲了敲自己仍處于困頓狀態的腦袋,然后強打起精神到外面洗漱吃早餐。 早上他們加快速度接連找到六個補給點,下午也成功找到三個,從補給點出來后他們前后遇見兩支小隊。穆然停下來和他們簡單交流了一下,那兩支小隊的情況和他們差不多,隊員大多數因那晚突然降溫受寒從而放棄比賽,后面那支小隊更慘,全隊只剩下他一個隊員還在堅持。 “要和我們同行嗎?”穆然向僅剩他一人參賽的學生伸出橄欖枝。 那位Alpha學生看向穆然身后沉郁著一張臉明顯心情不佳的尉風遲,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你們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走?” Alpha學生非常謹慎,因為在風雪中一旦迷路,那將會離目的地越來越遠,沒法完成比賽什么的倒是比較次要,如果還因此遇到危險那才是得不償失。 穆然看向尉風遲,這段時間看地圖找路線的重要任務他早已交付給他,并且發自內心地信任尉風遲。 “走巖石后面的那條小路。”尉風遲語氣肯定,甚至連地圖也未翻看。 “走兩點鐘方向?不是吧?那條小路明明不可能通向終點啊!你看前面那些隊伍都選擇走左側雪松成林的大路。唉,不行不行,我不能跟著你們冒險……你們聽我的,左側那條大路才是正確路線。我不想和你們走,除非你們跟我走左邊那條。”Alpha學生試圖說服穆然跟他一起走。 “抱歉,我更相信我的隊友,希望你也能順利完成任務。”穆然朝那Alpha揮了揮手,跟著尉風遲向無人問津的小路走去。 小路剛開始確實是其貌不揚的小路,但其實連接著一條主干道,通過望遠鏡能看到小路終點與主干道相連接的岔口,但今日的穆然和尉風遲沒能成功走到那里。 走在前面的尉風遲微微蹙眉看著越下越大的雪,“穆然,麻煩地圖給我一下……穆然?” 沒有得到回應的尉風遲遽然回頭,卻發現穆然不知何時側倒在雪地上,俊秀清朗的臉上落有不少白雪,應該是摔倒時地面的雪花濺上去的。 “穆然?……穆然,你醒醒……” 尉風遲三步并兩步沖到穆然身邊,他伸手去探穆然額頭,卻一下被那guntang的溫度給驚到,他用手擦去穆然臉上的雪,用力晃了他好幾下,穆然都沒能醒來。 尉風遲將行軍袋扔到地上,動作慌亂地拿出自己的水瓶,將溫水小心翼翼喂著穆然喝下。心急之間,他全然忘記他用的是自己的水瓶。 穆然干燥蒼白的唇在熱水的浸潤下慢慢回了點血,尉風遲找出退燒藥,仔細盯著說明書剝出兩粒藥來喂他,穆然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等待之中,尉風遲將自己和穆然的行軍袋都翻了個徹底,發現還有不少退燒藥才稍微安心下來。 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期間尉風遲不停給穆然擦汗、喂水、攏衣服,穆然終于幽幽醒轉。睜眼后發現大半個人都縮在尉風遲懷里,身上的力氣像被抽走般所剩無幾,而他的體溫時高時低,身體一會發冷一會發熱。 “我……發燒了?”一開口盡是干澀沙啞的嗓音,穆然強撐著坐起身。 早上醒來沒什么精神他只以為是還眷戀溫暖被窩的原因,中午困乏不已他還以為是趕路太累導致,但午飯一過,他就確定自己是受寒生病了,他不想拖慢趕路進度,也就沒和尉風遲說。 卻沒想到這么快他就撐不住,還丟臉丟大發直接表演一個暈倒……穆然不由于苦笑起來。 正自我嘲笑的穆然驀然感覺身體一輕,是尉風遲將他背了起來,察覺到對方是什么意圖的穆然更多是不可置信,“你……做什么?” 他以為自己很強勢很大聲,卻不知道在尉風遲聽來就是軟軟的語調。 “背你。”將穆然背起還緊緊抱住他腿彎的尉風遲俯下身,把自己剛剛丟到一邊的行軍袋撿了起來。 “尉……尉風遲你有病?你又、不可能……背我到終點……放我下來!……快點……”剛剛的推測被證實,穆然拼命掙扎,他用手肘不斷撞著尉風遲肩膀,示意尉風遲趕緊將他放下。 然而尉風遲態度堅定,穆然推了他一把,試圖從他背上跳下來,卻沒想到空降失敗,還連累尉風遲沒站穩,陪他一起摔到雪地里。 穆然是朝后摔的,有行軍袋支撐就還好,加上昨天那個鐵鍋早就被尉風遲轉移到他的背包里,而尉風遲是朝側邊摔的,穆然只見他摔下去時,松軟的積雪四散飛起。 “對不起,你你沒事吧……”穆然消耗為剩不多的力氣爬到尉風遲身邊。 “沒事。”尉風遲坐起身,低垂著頭揚了揚黑發上的積雪,旋即又用手背擦了擦臉。 “我不……不會拖累你的,你走吧……”穆然的臉漲熱得通紅,他能感覺自己身上越來越熱,他氣喘吁吁地調整姿勢,直接一屁股向后坐到雪地里。 他不想成為尉風遲的累贅,前幾天他就能感覺得出來尉風遲對于其他行進速度慢的隊員的排斥。 尉風遲拍去衣領的雪花,啞聲開口,“你不一樣。” 是的,穆然不一樣,穆然和他們不一樣,那些連名字他都懶得去記的人又怎么能和穆然相提并論? 細細的白雪落進尉風遲狹長幽深的鳳目中,他伸手替穆然拭去眼角因冷風吹襲而流下的淚。他眸光熠熠閃亮,似有萬千星光落進他燃著火苗的鳳眼中,不出片刻連星河也變得guntang起來。 穆然實在沒想到尉風遲愿意幫他,但他仍然堅持,“你,你滾吧……我在這休息……一會,等會……我自己走……” 他身體止不住顫抖,可他又不想尉風遲看出來,后撐著的雙手牢牢捉住一團雪,“我……能走到終點……就像,就像剛剛那個單獨走的……學生一樣……” 尉風遲不知道穆然自己信不信,反正他是不相信,“那人是Alpha。” 而且還是個SS級的Alpha,敢自己一人在漫天風雪中趕路的,沒點實力著實不可能那般淡定。 “我也能……”穆然實在堅持不住,他掌心一松,兩團雪立即滾了出來,他拿出水壺喝了幾口水,臉上強撐的輕松才不至于顯得塑料般虛假,“喂喂……你再這樣,我就棄權了啊……” “你再……你再看我,我可就要拉信號彈了啊……尉風遲,你別逼我……”穆然寧愿棄權,也不想尉風遲用墊底的成績來陪他玩這場競爭游戲。 穆然將水瓶放到大腿上,轉頭準備抽出包里放著的信號彈,誰曾想剛一拿出就被尉風遲搶了過去。 穆然:“……” 沒事,他還有一個…… 這次因任務難度大,教官避免發生意外,都強制要求每個學生隨身攜帶兩枚信號彈。 穆然作勢要去抽第二枚信號彈,卻被一把撲上來的尉風遲給壓倒了。尉風遲雙腿分開跨坐在他大腿上,尉風遲臉色陰沉,粗暴地“嗤啦”一聲撕開他行軍袋的拉鏈,把里面最后一個信號彈也搶過去塞進自己包里。 兩分鐘之后,穆然背著他的行軍袋,尉風遲則背著穆然和他的行軍袋,手里提著自己的行軍袋緩慢堅定地朝前走。 就算穆然是Omega,也是個身高足有一米八的Omega,加上平時他喜愛鍛煉,所以他絕對不算輕,而他背著的行軍袋里又裝有一大堆必不可少的物品,防潮墊、保暖被、換洗軍裝、望遠鏡、地圖、皇后象棋……飲用水以及食物。 尉風遲的腳步漸漸變慢,他的腰背也略微變彎,在他身后蜿蜒的腳印很深,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飄雪被呼嘯的寒風裹挾著直往他的面門襲去,他的衣服因背穆然的關系而向下拉扯,可他沒時間也沒辦法將上衣拽回本來位置,冷風更加不留情面地順著領口呼呼地往他脖頸和胸膛處灌。 他早已把圍巾外套強制圍在或套在穆然身上,藥效發作,再加上體溫回升讓剛剛一直強撐的穆然很快就在尉風遲背上暈睡過去,尉風遲能聽到身后傳來穆然不太安穩的呼吸聲。 他能感覺到穆然發熱guntang的臉緊緊貼著他裸露在外的頸部皮膚,也能感覺到穆然柔軟不安分的發絲不時鉆進他的領口。 尉風遲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兩個巨大沉重的行軍袋,再加上生病昏迷的穆然,即使很沉,他卻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高大挺立的雪松在緩慢倒退,松針上剛被寒風吹散部分積雪,可很快又迎來新雪,遠處的雪山冒出尖尖的峰頂默默望著他們,為他們指引路標,四周靜悄悄得可怕,沒有走獸,沒有飛鳥,沒有人聲,一片寂然。 高遠遼闊的天空一點點變成黯淡深灰,四周的雪景像影劇里的一般倒退,而他堅定向前的腳印還在繼續蜿蜒。 他提著沉甸的負累,背著心上人,走在茫茫天地間,任憑雪落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