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去
就這樣,我以嬰孩的形態,被我窮苦的村姑母親喂養。 在我一兩歲時,或許是太寂寞了,就算我這個年齡聽不懂,我那個名義上的母親也常給我講她的事,零碎地拼湊起來,她的前半生我有了大致了解。 她名喚柳淺,現今是一名村姑,年方十九,尋常女子這個年紀早就嫁人生子,她依舊孑然一身,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干著農活,勉強飽腹。 柳淺剛出生時,她的母親難產而死,村里人都說她克死親人,不愿與她來往。同齡人都罵她克死鬼,她沒有朋友,童年時期一直很孤僻,好在還有親人,剩下唯一的父親,就算家境貧寒,父親也未曾虧待她。父親一向多病,她也早早當家,燒飯做菜干農活,無一不通。可是她天命坎坷,父親把她撫養到九歲時,因病逝去,她徹底成了孤家寡人。父親去世那天,她幼小孱弱的身軀,獨自拖著父親的遺體下葬。村里有個游手好閑的光棍,見她剛死父親孤苦無依,動了邪念,想把她拐了當童養媳,當晚剛翻進屋,片刻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就大叫“鬼啊!——”,瘋一般跑了出去。他徑直跑回家后,竟拿起柴刀,發狂地砍殺全家,再剖開自己肚子,扯出腸子內臟,待鮮血流盡,倒下的尸身瞬間變得鐵青,四肢扭曲,目眥欲裂,死狀凄厲。 據當晚目擊村民說,此人是從柳淺家中跑出來才發瘋作怪,直至殺害全家。從此以后,就流傳著柳淺是妖怪的傳言。從克死親娘到害人妖怪,村里人私下對她指指點點,但是又不敢靠近她,更不敢招惹她,生怕落得那個光棍的慘狀下場。她年紀雖小,但是也知曉自己被懼怕,被排擠,和以往那種嚼舌根不同,她家門前被潑灑黑狗血,甚至連她種的莊稼也不知道被誰毀于一旦。她意識到在這里已經無法再繼續生活,就收拾好行李,一個人長途跋涉,遠離村子,去了杳無人煙的深山里。 深山猛獸頻出,對于她這樣的年幼孩童來說,無異于送入盤中美餐。而她卻意外邂逅一頭黑熊,與黑熊一起生活。黑熊是她的好朋友,叫頃川,這個名字是黑熊告訴她的,她也很疑惑,她總是能聽懂它的話,可是以往,她也未曾展露出聽懂動物言語的異能,偏偏這個頃川與她交流無礙,那時她只為了生存,未曾細究。 頃川有一處領地,是山洞,內有水源,植物藤蔓,還能結野果,她住在這里,勉強能遮風避雨。在頃川的庇佑下,她得以免受其他猛獸攻擊,平時就吃一些果子,或者頃川叼來的走獸尸體。 就這樣,和黑熊一起生活了四年,過著茹毛飲血的野人生活,直到一戶押運貨物的商隊途徑此地迷路,被頃川為首的熊群攔住,她及時出現,喚回了頃川救了商隊,還將迷路的商隊帶出林子。商隊領頭名叫殷毅,三十來歲,為人寬厚赤誠,見她年紀尚幼,卻與熊為伍,想帶她重歸人類族群生活,順便表示報恩。她想了下,覺得曾經在村里經歷的一切過去的都過去了,如果說村民是壞人那這個殷大哥就是好人。與頃川告別后,就隨著殷毅去往繁茂富庶的城中。 殷毅是當地富商,宅邸家仆,錦衣玉食,柳淺的人生似乎轉換到另一個階段。殷毅認她作meimei,見她叢林生活的習慣還未褪去,便吩咐侍女教她人類禮儀,還請了先生教她讀書識字,琴棋書畫。她時年十三,剛開始學這些也不算早也不算晚,再加上她天資聰慧,一點就通,先生也夸她奇才。 富足的生活,同類的認同感,是她活到現在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兩年后,一個夜晚,慘劇發生。 一伙流寇潛進城中,專挑富商家邸作案,一夜之間,殷大哥全家被強盜殺害,財富洗劫一空,臨了,流寇在家中放了一把火燒個干凈,就逃竄出城。當晚,她在外面書齋作畫,因為太癡迷,誤了回家的時辰,也沒有丫鬟去接,她不知不覺作到很晚才獨自回家,大老遠就看到自家府邸被燒。 殷家滅門,十五歲的她失去依靠,又一次變得一無所有,她一度萎靡不振,不過和以前不同,她年歲增長,也多了生存技能,她要活下去,以前就算再難,她也活過來了。 不過似乎并不如她所愿,經歷滅門之災后,她緊閉心房,似乎醞釀著更陰暗的情緒,此后,不管她去什么地方工作,一段時間后,都會有人遭受大大小小厄運或者疾病,甚至有人覬覦她美貌想要提親或者強娶,都會突發重病甚至死亡。 就這樣在城中晃蕩兩年,時間長了大家也都覺得她是不祥之人,甚至妄論曾經就是她害得殷家滅門。流言蜚語又一次環繞著她,仿佛又回到九歲那年,被所有人冷眼相待。 而這時她已經十七歲了,她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就是不詳,于是,決定再次遠離塵世,她朝東方,去了更遠更遠的地方,那里,不會有人認識她,她也不再與人交集。 她自己搭建房屋,開拓土地,一個人在山中過著田園生活,她覺得,這樣更適合自己。 兩年后,也就是十九歲這天,她在務農,突然間肚子疼痛難忍,痛到無法掘土,果斷扔下鋤頭,趕緊回到不遠處的家中。 她身體一向康健,幾乎沒有病痛,但是從來沒有這么痛過。她躺在床上,攥緊被褥,嘶喊哀嚎,劇痛之下,竟然活生生誕下一名女嬰。 她覺得不可思議,又驚又恐,她從未和男子交好,孩子怎么懷上的?她一時間手足無措,又想起自己“不詳”,這個胎生子來得蹊蹺,那豈不是更加不詳?她突然覺得嬰兒過分恐怖,帶著一身孕血,剛落地卻不曾啼哭,只轉溜眼睛打量四周。她覺得過于詭異,簡直是一個怪物。她舉起剪刀想要殺死嬰孩,誰知這個嬰孩竟突然哭了起來。她見狀,反而松了一口氣,突然釋懷,既然自己已經是不詳,那再多一個不詳之人和自己作伴又如何? 就這樣,柳淺決定把我留下來并養大。 我兩歲時,已經學會了走路,會叫一些簡單的詞語。 我三歲時,柳淺經常給我說話,依舊說她的往事。 我四歲時,她不再說她的往事,因為聽的太多,我差不多能背了。 我五歲時,柳淺教我識字,實際上不需要她教,我都認識,不過生活無聊,打發時間。 我六歲時,柳淺想教我彈琴……但是窮人買不起琴,于是教我圍棋,棋子是她自己在河邊摸的石子。 我七歲時,我已經受不了了。 太貧困了!每日粗茶淡飯,雖然我也知道柳淺為了遠離人群,才住這么蕭條又偏遠的地方,可是,這里生活條件也太差了,幾乎與世隔絕,一年也沒吃幾頓好rou,只是偶爾河邊捕魚,幾個月來才幾只傻兔子傻野雞掉進陷阱,打點牙祭。我在靈界時,我一個花仙子,每日吸風飲露,不必進食。可是人間,我是rou體凡胎,口腹之欲免不了。 這幾年來,我都在裝,裝成一個人間的小孩,我現在和凡人無異,凡人的身體,弱不禁風,什么都不能做,魔頭也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如何找到魔頭,命理線也毫無反應,還是說魔頭還未出世?或者,等到了靈界毀滅那天,它才出現?至于我,干嘛非要用那種一損俱損的方法殺死它?我不想死。 我實在不想做人,想早點重歸仙人之身。 當然,柳淺不知道我這個小腦袋瓜想些啥,只是,自從有了我后,她確實開心了很多。至于我,現在只想脫離凡軀,取回法術。 我估摸著我原有的法術被命理線給封印了,如果沒有辦法解開封印,就要用人間的方法修煉新的法術。我想起曾經下界游玩,人間的孩子,如果七歲有靈脈,那就可以入仙門修行。 幾百年后的人間我了解不多,但是現在不能待在山里渾渾噩噩一輩子,總得尋個出路。 我想了個計策,一日,我突然對柳淺說,我得一夢,夢里有仙人,于東海之上,讓我去修仙,才能化災厄,不然我不久以后就會厄運纏身而死。 普通人就當小孩子胡言,但是我說得有模有樣,連仙門的位置,環境描述,都如親臨一般。柳淺聽后慌亂不堪,她聽到災厄二字,又想起不幸的過去,她確實擔心我會死,會被她克死。 于是,在我的誆騙下,柳淺同意帶我東游去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