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回歸
翌日清晨,鐘如一從臥室里穿戴整齊的走出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餐桌前男人披著浴袍的慵懶背影。 難怪他早上半夢半醒的時候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順便還做了一個到雨林探險跟蟒蛇斗智斗勇的夢,想必是枕邊這個早起的貴公子睡不著覺又去浴室沖了個澡。 鐘如一打了個哈欠,有些佩服賀佳辰旺盛的精力,難免有些懷疑昨夜某些不可描述、少兒不宜的事情只是自己的一場幻覺,畢竟一覺睡醒,看起來像被榨干了的人只有他而已。 對方就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似的,回頭朝鐘如一望了過來,褪去了妖異色彩的眼瞳漂亮純粹得就像是陽光下晶瑩剔透的玻璃珠子,鐘如一下意識的扯了扯嘴角,隨即拉開男人身邊的椅子坐了下去。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牛奶以及煎蛋,正對著的墻上開著的電視機里天氣小姐正語速飛快的播報著今日的天氣預報,鐘如一剛剛拿起牛奶喝了一口,余光就看見賀佳辰將手中攤開的報紙折上遞了過來。 賀佳辰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但是鐘如一還是能感覺得到對方心情不錯,其中緣由十有八九跟昨晚的事情有關。 果然,等他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報紙,躍入眼簾的便是占據了整整兩個版面的新聞報道,洋洋灑灑數百字便將昨晚宴會槍擊案描述得繪聲繪色,從參加宴會的嘉賓名單到現場布守的警察隊伍有哪幾支都寫的清清楚楚,末了,才寫了已于今日凌晨抓捕嫌疑槍手歸案。 配圖是已經魂歸西天的魏崢嶸曾在酒會上舉杯賀詞的照片,好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鐘如一很難將這個照片上的人跟昨夜在自己面前倒下,一臉震驚又滿目哀求的望著自己想要呼救的老人對應起來。 也許,臨死之人到了最后都將會是這樣一副形容狼狽的模樣,就算之前是如何的呼風喚雨、氣吞山河,到了最后的關頭,又有誰不害怕死亡呢? 鐘如一不置可否的放下手中的報紙,就聽見賀佳辰漫不經心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仿佛在談論一只股票的走勢似的,“五百萬美金買他一條狗命還是挺便宜的,不是么。” 鐘如一聳聳肩,對此不發表任何評論,腦海里卻驀地浮現出那個槍手沉默寡言的年輕臉孔,五百萬美金明碼標價,賀佳辰對于這樁買賣的附加條件只有一個——他要親眼看著魏崢嶸被一槍爆頭。 也許只有這樣,他那早已被仇恨所啃噬得千瘡百孔的心才能稍稍好過一點。 這世上沒有人能比鐘如一更明白賀佳辰心底的恨與痛,遠走他國的這三年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里,他們只擁有彼此,鐘如一看過賀佳辰最狼狽無助的樣子,也看過對方癲狂放縱的樣子……直到現在,他也終于從那段揮之不去的灰暗之中走了出來,回到海明市。 回到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 鐘如一放下手中的筷子,微微側過臉對一頭濕發半干未干的賀佳辰說:“既然今天沒什么事,我想一個人出去逛逛,你要用車的話叫亮仔就好了。” 賀佳辰搖了搖頭,并沒有多問什么,眸光晦暗不明:“待會兒我也要去見一個人。” 鐘如一見對方并沒有需要自己作陪的打算,打定主意便獨自一人出了門,他回海明市的這大半個月里,多數時間都是陪伴在賀佳辰左右,看他召集那些昔日里對賀家忠心不二的人手暗中籌謀、布下棋局,很難有一人獨處的時間,然而一旦回到海明市,這也意味著他不得不面對那些他放不下、也無法輕易放下的東西。 他還沒走到車庫,就聽見幾聲喇叭刺耳的聲音,只見一個熟悉的面孔從搖下來的車窗里探了出來,嗓門洪亮的沖他喊道:“一哥!去哪里?我載你!” 鐘如一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眼看著亮仔一臉諂媚的恨不得沖下車來替自己開門作揖,最終還是選擇自己開門上了車。 亮仔的車技就像他這個人一樣,風風火火的橫沖直撞,膽大心更大,這也是為什么賀佳辰每次坐他的車都要眉頭深皺、臉色煞白,好在鐘如一早就見慣了這種“大場面”,系緊了安全帶甚至還能你來我往的跟對自己彪悍的車技毫無自知之明的亮仔聊上幾句。 “一哥,多虧了你,現在螞蟥街那邊沒人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亮仔一邊從后視鏡里看著鐘如一的表情,一邊眉飛色舞的絮絮叨叨,“我以后就跟著你混了,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上次你那招白鶴展翅真是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鐘如一捂住額頭,皮笑rou不笑的抽了抽嘴角:“那是擒拿術,不叫白鶴展翅。” 他跟賀佳辰回海明市不久,曾數次去那些賀家手下的酒吧飯店盤點清查,有一次偶然遇到當時還是幫人看車打雜的亮仔被另一群混混揍得慘不忍睹,鐘如一只是恰好的站出來幫了他一把,沒想到卻被對方當做混黑道的“正義偶像”一般追捧跟隨了起來。 亮仔撓了撓頭:“是是是,擒拿術,一哥你現在要去哪里?” 鐘如一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出的短信,滿眼都是‘師哥’這幾個讓人頭疼的字眼,他刪掉了短信,仰起頭靠在真皮靠枕上,報出了一個讓亮仔越發摸不著頭腦的地點——圣心福利院。 接連摁掉了兩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之后,亮仔也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將車開到了目的地。 也許是工作日的緣故,福利院門口并沒有周末那些義工忙碌的身影,隔著鏤空的鐵柵欄,鐘如一站在外面往里邊看,只見嫩綠色的草地上,三三兩兩的小孩子們互相追逐嬉戲著,稍微年長一點的大孩子們有的坐在一旁看著書,有的則盡起了看護的責任,像一個小大人一樣護著那群玩鬧的小孩子們,讓他們不要瘋得太過分。 鐘如一靜靜的凝望著這滿溢著孩童無憂無慮笑聲的畫面,總是以一副放蕩不羈表情示人的臉孔也漸漸地變得溫柔起來,直到有什么東西拽住了他的褲腿。 鐘如一低下頭,目光對上小女孩猶豫不決的眼神,他緩緩地蹲下身,隔著鐵柵欄看向只到他大腿那么高的女孩。 “你、你是如一哥哥嗎……” 鐘如一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臉上綻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溫柔笑容,嘴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沒個正行:“小珊怎么還是這么矮矮小小的,是不是平時又沒有好好吃飯啊?” 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女孩漲紅了臉,嘟著嘴反駁道:“我一直都有好好吃飯,阿明哥哥可以作證,他每個周末都會來看小珊!” 鐘如一的心猝不及防就像是被黃蜂狠狠蟄了一下,牽連起一陣細細碎碎而密密麻麻的陣痛,他蹲下的身體微微發麻,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找不到組織語言,小珊哪看得出他的異樣,小嘴撇了撇:“如一哥哥你真是大騙子!說好了要一直來看我的,結果就再也沒來看過我!你跟我爸媽一樣,都是騙子!” 鐘如一回過神,面對女孩委屈巴巴的控訴,不由露出無奈的苦笑,手一攤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塊巧克力,“噓——我也不想騙小珊的,但是我必須得去執行一些秘密的任務,所以沒有辦法時常來看小珊。” 小珊從鐵柵欄里伸出嫩乎乎的小手拿走那塊誘人的巧克力,一張小臉煞有其事的皺成一團,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說:“既然是秘密的任務,你就不要說得這么大聲啦!” 鐘如一忍俊不禁的配合著點點頭,也小小聲的說:“秘密,所以小珊也得幫我保密哦。” 小珊剝開巧克力的包裝紙,忽然停了下來,遲疑的望向鐘如一:“這個秘密阿明哥哥知道嗎?下次你會和阿明哥哥一起來看我嗎?” 鐘如一搖了搖頭,抬手穿過鐵柵欄的間隙摸了摸小珊的頭,“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不要告訴第三個人哦。” 小珊似懂非懂的咬著巧克力點了點頭。 鐘如一回到車上之后,坐在駕駛座的亮仔正在打瞌睡,而他口袋里的手機再一次發出嗡嗡的震動聲,這一次跳出來的卻是一條最常見的廣告sao擾短信: 尊敬的鐘如一先生,怎樣的會員福利才能撩到你?快來和我們聊聊!完成問卷調查5元優惠券等你領!馬上點擊,退訂回TD。 鐘如一下意識的回復了TD。 一分鐘之后,手機再次猛地震動起來,這一次不是短信而是來電,卻詭異的跟這條廣告sao擾短信的號碼重疊起來,鐘如一接通電話,響徹耳際的是大男孩歡呼雀躍的嗓音:“師哥!我就知道是你!干嘛不回我短信?” 駕駛座上的亮仔一下子驚醒,扯著脖子問鐘如一:“一哥你啥時候回來的?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不好意思,我在開會。”鐘如一面不改色的對著手機那端說完這一句話便干脆利落的掛了電話,眼看著前面坐著的亮仔還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就像一只搖著尾巴、傻乎乎的大黃狗,不由越發頭疼,只拋下一句“隨便開去哪里兜兜風。”索性閉眸假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