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zāi)難當(dāng)頭，他們的眼里卻只有彼此，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在世界末日下親吻。

    一股熱流涌入谷雨的體內(nèi)，谷雨眼睜睜的看著懷里的人身體逐漸變得透明，頭頂之上雷聲轟鳴，層層遞增的威壓越來越重，七層浮屠塔裂開了一道裂縫。

    谷天伸手想要觸碰一下谷雨，但他的手卻直接穿過去了，有些無奈，可最后釋然一笑。

    “能幫到你，我很開心。”

    當(dāng)?shù)谝坏姥炖捉蹬R之前，谷天的身影消散殆盡，谷雨收緊手臂只擁住了一懷冰冷的空氣。

    “不！”

    滅神矛劃過天幕飛回到谷雨手里，谷雨身上的氣勢陡然暴漲，那鬼王原還一派輕松不當(dāng)一回事，直到谷雨的神識鋪展來籠鎖了四方天宇，天劫之下，方圓百里都成了雷池。

    “我要殺了你！”谷雨神色肅然，并無眼淚，蘊藏元神的本源全部被燃燒獻祭了出來，匯入到掌中的滅神矛里，這支塵封已久的上古神器第一次在世間展示出了它的本貌。

    滅神矛原是上古大賢抽出滅世雷龍的脊骨所制，器靈就是那頭被封印的毀天滅地的雷龍，終于被谷雨喚醒，竟在出現(xiàn)的剎那間就引動了天劫之雷。

    吞噬掉七道天雷后，雷龍增長了一輩，谷雨立于它的龍首，雙方似乎融為一體，谷雨周身散發(fā)出耀目的靈光，遙遙看去如同鑲嵌在龍首上的璀璨寶石。

    千百道天雷硬生生的被一聲龍吟召喚出來，引領(lǐng)天黑襲向了鬼王，血色的鳳凰猛地沖了上來，卻是不堪一擊，雷龍以摧枯拉朽的之勢，卷動漫天血雷，轟然落下。

    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揚起遮天的濃郁塵煙，雷光四散，整個大地都震動了一下，隔了很久之后，塵霧散去，雷霆依然，長久不散。

    和滅神矛融為一體的谷雨直接洞穿了鬼王的軀體，凝成的實體被壓迫到地心深處，地面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深淵。

    在深淵的最底下，雷龍迅速締結(jié)出上古大陣，再一次將其封印，而谷雨則為此付出了所有。

    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這片被天雷撕裂的空間將會成為生命的禁區(qū)，天地間的雷霆將永遠存在，剝離出三界之外。

    谷雨的意識完全陷入了黑暗，他仿佛看見了谷天在對他招手，隨后世界歸入虛無。

    “等等我……”

    谷雨追向了谷天。

    不知過了多久，谷雨在鵲山醒來，這里他來過，是南至仙君的洞府。

    走出洞府，南至正在喂食一群仙鶴，回頭看見了他，表情疲倦而又無奈，就是沒有一絲欣喜之色。

    “你終于醒了。”

    谷雨無視全身的疼痛，第一個念頭就是，“谷天呢，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他？”

    南至撫了撫仙鶴的腦袋，意料之中谷雨的反應(yīng)，無可奈何地道：“他只是個凡人，在天劫之下自然是灰飛煙滅了，你上哪兒都找不到他。他的魂魄消散于天地間，不入輪回，不存三界。”

    谷雨不信，“怎么可能呢，我能感受到他還活著，我要找到他。”

    和谷天的靈魂契約的印記沒有消失，就說明谷天還有希望，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等著他。

    “我已經(jīng)找過了，他確實消失了。”南至仙君又搖了搖頭道：“谷雨，你在上仙位階已有萬年之久，這次大劫我算到了，但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度過的。”

    谷雨固執(zhí)的不肯相信，“那只能說明你沒有找到而已。”

    南至仙君感嘆，“仙也好，凡也罷，一切各有緣法，他已經(jīng)不在了，你就忘了他吧。等這一世結(jié)束，功德圓滿，你還是要回到你的三幻清靈境里的。”

    “忘，怎么可能忘得掉。”谷雨臉色一灰，卻說：“如果沒有谷天，神仙又有什么好做的，我做了萬年的仙，早就做膩了，換個活法也正好。”

    說著谷雨謝過了仙君的救命之恩就要下山去尋找谷天，南至仙君叫住他，語氣急切起來，“谷雨，你可要想好了，你重新封印了鬼王大功一件，可也導(dǎo)致了滅神矛下落不明，此事已經(jīng)驚動了神尊，還不知對你的判定如何，你現(xiàn)在離開，前途未卜啊。”

    谷雨對南至一拜，“前途從來都是未知，何談卜定之說，一切后果我甘愿一人擔(dān)著。仙君，谷雨告辭了。”

    谷雨還是離開了鵲山，他沒有回到南城，也沒有回到他們的小屋，更沒有去自己的仙域，而在戰(zhàn)場徘徊，希望能找到谷天的痕跡。

    只可惜真如南至仙君所說，在天劫之下湮滅的生靈，哪里有靈魂可以存的下，就連他也不過是僥幸活了下來，托著先天本源的庇護。

    不，還有一個可能有谷天的身影。

    三川的盡頭，傳說是三界的起源，能在那里窺見輪回的本質(zhì)，人世上的一切生物，都誕生于此，順著冥河而下，卷入輪回之中。

    谷雨闖入地府，逼著鬼吏開啟了冥河的溯源之路，逆流而上，企圖找到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盡頭。

    谷雨不是第一個闖入三川妄圖逆流到盡頭獲得大機緣的逆天者，可能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但在他之前，沒有任何一個成功者。

    所有的神也好，仙魔也罷，都是有去無回，無一例外。

    從冥河溯游而上，難如登天，一路上谷雨遭到亡魂怨靈的啃食，他的七情六欲都像被剝奪了干凈，無悲無喜，撈出每一個路過的魂靈仔細辨別著，都不是他要找的谷天。

    谷天到底有什么好呢，他這樣的堅持有何意義？谷雨從來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只知道谷天的出現(xiàn)讓他枯寂無聊的人生變得有趣，若是沒有了谷天，他又要和以前一樣了。

    世人都說神仙好，可神仙除了長生不死之外，似乎也沒什么好值得羨慕的，雖然擁有無邊的法力，卻缺乏豐沛的情緒，天界那些從上古時期就遺留下來的老古董，往往一閉關(guān)就是幾萬幾十萬的年月，谷雨只要一想就覺得難以忍受。

    悠久漫長的人生只不過是無聊的重復(fù)，并且沒有盡頭，難怪谷天曾經(jīng)都并不羨慕長生不老。

    若他從未知曉何為熱鬧，就不至于再不能忍受寂寞，若他沒有得到過溫暖，又何妨擁抱嚴(yán)寒，可這一切，終究都因谷天的出現(xiàn)而不一樣了。

    谷雨再也不能回到過去，他也不想。

    時間的長河寂然流淌，無聲無息帶走歲月，谷雨算不清自己走了多久，他快要堅持不下去了，仙魂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元神之火如狂風(fēng)中的火苗，隨時都有可能會熄滅。

    忽然眼前的場景一變，所有的光線全部消失，置身于完全黑暗中的谷雨的意識卻清晰的脫離了軀殼，飄入了一個奇特的空間里。

    那是一個純粹的黑與白交替的空間，沒有風(fēng)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生命，是能將人逼瘋的絕對死寂。

    谷雨“看”到了一個由黑與白構(gòu)成的影子朝他走來，用意識感應(yīng)到了對方身上強大到無可匹敵，令人戰(zhàn)栗的氣息，堪比天道。

    谷雨隱隱約約想起一個神話，據(jù)說所有的魂源都是從冥河盡頭的一株巨大的輪回樹上的結(jié)的果子掉落的，而那里有一個輪回的守護人。

    看到這個影子的一瞬間，谷雨就好像立刻知曉了對方想法，他感受到對方的困惑，似乎在奇怪怎么會有生靈進入這里。

    谷雨的無法開口，他的意識和對方做著交流，他希望能找到谷天的魂源，真正的靈魂本源，不管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拿走。

    那個影子卻告訴他，當(dāng)今的神尊正是上古時期的先天之靈，而他是這個時代的唯一先靈，如果他繼續(xù)修煉，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就此放棄，將永墜入阿鼻。

    這種話谷雨早就聽膩了，他從不覺得自己可以取代神尊，也沒有執(zhí)掌九界的豪情，他所要的從頭至尾只有一個谷天而已。

    那影子說：“魂源是輪回之根，散入冥河后，你需要自己打撈起他，我沒有教授你結(jié)網(wǎng)的法訣，但你要用你的至純至凈的本源來換。”

    谷雨被仙君都稱羨的正是他的仙元純凈，將這一道本源交出了去，他便再無什么不同。

    谷雨交換條件非常干脆，他不在乎自己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甚至有點迫不及待。

    他清楚自己的極限，給出了本源之力后在這吃人的冥河里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他不想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真讓我意外。”那道影子說。

    從前的來者所求都為自身，不會有人拼著灰飛煙滅的風(fēng)險，只為來復(fù)活一個人。實力和更強的實力才是修仙者追求的，大道就是唯一，誰能像谷雨這般反其道而行之。

    維系著仙靈的本源被抽走，谷雨起先只覺得身體一重，好像一道輕飄飄的氣被抽離了體內(nèi)，仙骨就再也承受不住重量了。

    此后，谷雨第一次鮮明的感受到自己在衰老，每一次呼吸他都在衰老，這具不死不滅的仙靈之軀，終于體會到了急速的衰亡到來。

    “往回走，回憶美好，若你幸運，就能得償所愿。”

    若不幸，那必將被冥河吞噬。

    一切的異像都從眼前消失，再一低頭，谷雨還站在冥河里，四面茫茫，無涯無際。

    谷雨用盡最后一絲仙力掐出印決，拉開一張巨大的網(wǎng)，這張網(wǎng)里是他對谷天全部的思戀所織就，他的開始回憶起和谷天相處的點點滴滴。

    一張情網(wǎng)網(wǎng)羅了冥河，也網(wǎng)住了他。

    谷雨以為自己最先想起來的就是在醉白池的小屋里和谷天與世隔絕的那段日子，兩人情意初通，他不知道有高興。

    明明他本該是無情無欲的，卻偏偏被谷天吸引進紅塵里，再也不想爬出來。

    無數(shù)的記憶碎片紛至沓來，每一個都十分清晰，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切如初。

    谷雨才恍然明白，不論時間過了多久，哪怕再過個數(shù)萬年，谷天都不可能從他的記憶里褪色，原來他對他的思念竟已深到如此。

    情網(wǎng)被點亮，谷雨沉浸在回憶里，走過了一生。

    他仿佛看到了谷天在水池邊摘下一顆蓮蓬，回頭看到了他，臉上露出了溫和的微笑，輕聲喚他：“谷雨。”

    谷雨眼眶濕了，他終于聽到谷天在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