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過后，蘇元白整理好情緒，竟真的坐在榻邊開始哄紀明修入睡。

    “國師……”

    “你這么看著，朕真的睡不著……”

    紀明修感覺自己瞬間夢回還在朝月宮上早課的時候，雖然他經(jīng)常在國師講課時打盹，但是任誰被老師灼灼的目光盯著都不會安然入睡的吧。

    “那……”

    蘇元白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唇，以前是職責所在他不得不叫醒偷懶的陛下，可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看看陛下安睡時乖軟的模樣，他實在不想離開。

    一番糾結(jié)后，還是陛下的安危占了上風，畢竟他和陛下來日方長。

    “那臣先退下了，陛下好好歇息。”蘇元白站起身，按捺下心里的悸動，俯身在紀明修額頭親了親，轉(zhuǎn)而壓低了嗓音期待地問道。

    “陛下晚上會來朝月宮嗎？”

    話音剛落，還沒等紀明修回答，他就率先推翻了這個計劃。

    “不，不妥。陛下有傷在身，不便多走動，還是臣來乾清宮找陛下吧。”

    說罷，就轉(zhuǎn)身離開，完全沒給紀明修留下拒絕的機會。

    紀明修無奈地躺在榻上，蘇元白身上獨有的冷冽的幽香縈繞四周久久不散。

    國師或許真的很希望他能去朝月宮吧，提起這件事時連一向不茍言笑的面容上也浮現(xiàn)出淺淡的笑意，真真讓人不忍拒絕。

    紀明修長嘆一口氣，自從上次……醉酒后，他還未去過朝月宮一次，無論政務(wù)繁忙也好內(nèi)心逃避也罷，如今朝廷內(nèi)外嚴峻的形勢都容不得他在這件事上思慮太多。

    順其自然吧。

    不過在休息這件事上，他可能要讓國師失望了。

    雖然他現(xiàn)在頭疼的要命，但是在迷藥作用下昏睡了大半日以后，是真的很難再入睡，更何況他還想起冬狩之事還余一件尚未處理。

    “秋凌。”紀明修將秋凌喚進來扶著自己坐起來，“冬狩上護駕的那位侍衛(wèi)呢，朕要見他。”

    “是。”

    片刻后，秋凌領(lǐng)著一位身著沉綠圓袍的青年進殿，隨后恭敬地半跪于榻下。

    “屬下程天風，參見陛下。”

    “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紀明修微微驚詫，沒想到身邊這個不起眼的六品小侍從也有這樣凜然正氣的遠大志向，不禁稱贊一聲，“好名字！”

    程天風有些茫然，或許并沒有理解其中的深意，只是愣愣地看著紀明修不知道說什么。

    懵懵懂懂的眼神莫名戳到了紀明修，他身份尊貴又自幼長在深宮里，身邊的人大多謹言慎行，少有這樣鮮活的模樣。

    “過來。”他招了招手，想讓程天風湊近些。

    “是。”程天風乖乖應(yīng)下，膝行著往前蹭。

    “不是……”紀明修無奈扶額，“走過來就好，朕沒讓你跪行。”

    他叫這孩子進來也不是為了讓他給自己的乾清宮灑掃除塵的。

    紀明修看著走到自己身前又乖巧地跪在腳邊的程天風，仰起頭露出脖頸濕漉漉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模樣活像一只溫順的小狗。

    他暗自覺得可笑，自己一定是昏了頭才會在半夢半醒間將面前的小狗錯認成顧子安那個膽大包天的逆賊。

    不光膽大包天還狼心狗肺，去邊疆三個月了，連封家書也沒有。

    算了，不想了，想起來就氣的要死。

    “多大了？”紀明修忍不住揉了揉程天風的臉，像在撫摸一只小寵物。

    不軟，沒多少rou，但勝在乖巧。

    “回陛下，18。”

    “……”紀明修不安分的手僵住了，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看著瘦瘦小小的，怎么比朕還大兩歲，營養(yǎng)不良嗎，以后得好好補一補。

    “此次你護駕有功，以后就做朕的親衛(wèi)，擢升為……正四品，隨侍朕左右。知道了嗎？”

    “屬下明白，多謝陛下！”程天風眼睛亮晶晶的叩首謝恩，身后的尾巴都快搖到天上了。

    “行了，回去準備一下吧，圣旨明日就到。”紀明修擺擺手讓程天風退下，看著他遮掩不住的開心，自己也莫名有些歡喜。

    好乖，要是顧子安也有這么乖就好了。

    顧子安……

    “陛下。”秋凌用溫水泡了手，才上前扶著紀明修靠在自己身上，輕柔地按摩著他頭疼欲裂的太陽xue。

    “你覺得像嗎？”紀明修也放任自己將全部的重量壓在秋凌身上，閉上眼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是有幾分神似。”秋凌面色微沉，聲音卻依舊平和不顯半分情緒，他明白陛下說的是誰。

    “朕覺得不像，比顧子安聽話多了。”紀明修不滿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而又有些憂心忡忡地叮囑秋凌，“朕挺喜歡他的，你平日里多照看著些。”

    “他看著，有些傻，又瘦又小的，莫要被別人欺負了。”

    那模樣宛若一個cao心至極的老父親。

    “奴才明白，陛下放心吧。”秋凌心思轉(zhuǎn)了一周，手下的動作卻依舊柔和而克制，沒有半分逾矩。

    窗外的斜陽暖暖地灑在床榻邊，柔和了一室光陰，秋凌垂眸注視著閉目養(yǎng)神的紀明修，眼里心底再不容其他。

    他只是一個閹人，陛下的喜怒哀樂就是他的全部。于他而言，只要陛下開心，他便有存在的意義。

    只是，他偶爾也會在心中看不見的地方，隱秘而又卑微地期盼著，如若時間真能停留在此刻多好，不必再給予他什么，只要別再讓他失去就好。

    兩人都沉浸于這一方難得的寧靜，直到被一封北疆來的捷報打破。

    深冬凌冽，匈奴糧草匱乏，本就頹勢略顯，處保守防御之位。顧子安又率了一只輕騎兵孤軍深入，燒毀了匈奴在達里格河畔的糧草，大大延緩了開春匈奴的進攻之勢。

    紀明修順著顧子安迥勁有力的筆鋒一字一句地看下去，臉上的喜色也愈加強烈。只要北疆之事順利，一切問題就都有回旋的余地。

    直到他讀到結(jié)尾，熟悉的筆跡陡然一轉(zhuǎn)，一改往日信件中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千山寒露起天末，似是人間一白頭，盼君順祥，歲歲安瀾。——顧子安敬上”

    盡管只有一句，卻是無盡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