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南州市大雕新區，仁愛延生托養中心502室。

    “奇怪，這都快過年了，七號床的病人家屬一次也沒來看過他。”

    “七號床？你是說那個十七歲的小孩嗎？”

    “是啊。我都來半年了，登記本上面都沒看到過他家人來看他的記載。但是他幾十年的托養費用居然都一次性交齊了。一百來萬啊，可不是個小數目。”

    “可能是家人覺得他都腦死亡了，沒有繼續看他的必要了吧。”

    “七嘴八舌聊些什么呢？”護士長忽然打斷了兩個年輕護士的閑聊，“手頭的活都干完了？凈在這討論病人的八卦，還有沒有醫德了？”

    過了一會兒，她自己又開口說道：“七號床這小孩怪可憐的。聽說是在學校不小心摔下樓梯，腦子著地，給摔壞了。他唯一的家人就是他哥。他哥為了讓他后續治療護理，把家里最值錢的房子都給賣了，那可是三室一廳的學區房呢！”

    “喲，那挺值錢的吧，這都賣了！那他哥人呢？”

    “之前不是有個新聞嗎？說是一個青年男子在南州的益陵男高外帶了菜刀要襲擊三個高中生，結果人沒傷著，反而把自己送進了局子，好像是判了一兩年吧。他要砍的學生，一個是益陵區公安署長的兒子，一個是房產富豪的兒子，還有一個……據說和某個黑道大佬有很大關系。要殺人的就是他哥，他不信學校和公安署給的說法，自己去搞調查了，最后就這么魯莽地沖過去，說是他弟是因為校園霸凌才變成植物人，要他們一命償一命了。”

    “唉，這可真是……踢到鐵板上了。難怪現在要到咱們新區來治病，益陵那邊的手不好伸過來啊。”

    “可不是嗎？他哥還是南州大學計算機系畢業的高材生呢。這下工作也丟了，啥都沒了。”

    “這就是命啊……”

    感嘆完，這名護士走到七號床附近，看了看那名少年病床旁邊的儀表數據。面色蒼白，身子瘦弱的少年就這么靜靜地躺在床上，戴著呼吸機，胸口的起伏是唯一表示他還活著的證據。

    ……

    白色，徹頭徹尾的白色。

    無論是天，還是地，還是東西南北，一切都呈現一片茫茫而柔和的白色。

    南歡，正躺在這片白色空間的中間，眼皮緊閉著。

    這里仿佛是亙古就存在的虛無。

    這個地方，是他的靈魂空間。

    從他被撞到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起，他就來到了這里。

    可是一開始，他只是在這里沉睡著。

    而此刻，他睜開了眼。

    “什么情況？”

    南歡醒過來，茫然地看著周遭。

    他發現自己沒有困頓感，身體和頭腦都異常靈活，視力也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

    他發現自己渾身赤裸，白嫩的皮膚毛孔里透露出微微的熒光。

    他緩緩站起身，向四面八方行走。

    腳踩在白色大地上，就像雨水落到湖面上一般，一圈波紋從腳心向四周擴散。

    往哪里走都好像在原地踏步一樣，周圍沒有任何參照物。

    “這是在做夢嗎？”

    可是他感覺一切都十分真實，并不像是做夢的感覺。

    “我，死了嗎？”

    他回想起回憶里最后的畫面。

    興師問罪的三個男孩。

    那個施暴者。

    頭撞在墻壁上的清脆響聲。

    “可能我言辭確實有點過激，但至于這么暴力嗎？”

    南歡十分無語。

    “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話，哥哥……要怎么辦。”

    南歡眉頭緊鎖。

    忽然，有東西打斷了他的思考。

    是一道彩虹。

    茫茫的白色天幕中，一道六色彩虹。

    紅色、橙色、黃色、綠色、藍色、紫色。

    那道彩虹像是瀑布一樣，從他眼前不遠的天空傾瀉而下，十分壯觀。

    順著彩虹瀑布一道傾瀉降落的，還有一個造型奇特的巨大座位。

    像是古代歐洲國王的寶座。

    可那模樣長得……

    它是由六個金色的男性雕像塑造而成的。

    一個十分巨大的金色男人雕像做著半蹲的姿勢，大腿與地面平行，小腿垂直于地面，上半身站的筆直，屁股下方有另外兩個雕像男人跪著抬頭，用手托著他的臀部，這組成的是寶座的座椅部分。座椅兩旁立著兩座男人雕像，他們碩大的陽具從胯下長長地伸出，這組成了寶座的扶手部分。寶座前還有一個人匍匐在地，微微舉起手來，作為腳凳。

    寶座以一種古希臘藝術般的組合方式搭建在一起。六色彩虹的光芒散發開來。雖然它造型怪異甚至滑稽，卻又顯出幾分莊嚴。

    這種莊嚴，甚至讓南歡有想跪拜的沖動。

    南歡緩緩走上前，看著構造寶座的金人雕像，忽然想起一些東西。

    他是個遺孤，從嬰兒時期就被南家收養了，據養父母和哥哥說，他被抱回家的時候身上什么也沒有，只有右手緊緊攥住的一個小金人。那個小金人雕琢得十分精細，大致呈現出一個成年男子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像十字架上受難的耶穌。養父母認為這是他身上唯一與過去有關聯的東西，就一直妥善收藏著，直到他念初一時才放心交給他自己保管，同時告訴了他身世由來。

    剛開始接受不了自己被收養的南歡，一度想把小金人扔掉。可是后來回憶起養父母和哥哥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就又灰溜溜地撿了回來。

    從此南歡每天都要將小金人揣在身上，寸步不離。說來也神奇，自打他把小金人貼身保存以后，這個小小的物件就從來沒有丟失過，即便有時候丟失了，又仿佛自己長了腿一樣溜回來了。

    他雖然是個學霸書呆子，可偶爾閑暇了也會看一看時下大火的網絡。看得入迷的那一陣，他時常覺得自己的身世和小金人定有蹊蹺。

    可是他也找不出什么證據。無論是冰凍火烤，還是滴血猛砸，這個小金人都毫無所動。折騰到最后他還是果斷放棄，不再寄希望于這些玄幻的空想。只當這是自己的親生父母留給自己的念想。

    可是此刻，眼前的寶座，讓他確信，自己當年并不是無端妄想。

    可是……這樣一個由男人身體構造而成的寶座，究竟有什么意味？

    想著這個問題，南歡心頭忽然涌起了一個坐上去的念頭。

    這個念頭，很快就轉變成了行動。

    反正這里四下無人，一片茫茫。

    眼前只有自己和這個孤立不動的寶座。而他又毫無頭緒。

    “反正我已經差不多是個死人了。”南歡心想，“坐一坐最壞也不過是個死。”

    一步，兩步。南歡朝寶座越走越近。

    構成寶座的金人差不多比他要高一倍。

    他踩著墊腳金人的背，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座椅金人的大腿上。坐下來的觸感居然比想象中的要舒服，雖然是個金人雕像，可是摸起來卻仿佛真正的人體。

    “怎么毫無反應？”

    南歡坐在椅子上東扭扭，西看看。

    “難道……”

    南歡把眼光望向左右兩側。兩根玉米棒子一樣粗長的黃金yinjing。

    栩栩如生，甚至看得到青筋凸起的輪廓。

    南歡面色羞赧，神色古怪地探出兩只手，扶到兩側的大jiba扶手上。

    “剎……”

    他的手剛握上去，一股六色的閃電從寶座上交織而出，纏繞到他的手上，打著旋地環繞他的小臂，大臂，漸漸將他的全身都纏繞包裹起來。

    南歡本人也仿佛觸電般，陷入一種麻木而抽離的感覺之中。

    六色的雷霆把南歡裹成了一個毛線球。

    “噼啪……噼啪……”

    豆子爆裂般的聲音不斷響起。

    仿佛過去了一時，又仿佛過去了一世。

    良久之后，雷霆才漸漸散去，顯現出俊俏少年的形貌。

    南歡端坐在寶座上，緩緩睜開眼。

    耀眼的光芒在瞳中一閃而逝。

    少年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卻不知為何，添了許多滄桑。

    “我，全都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