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安殤-2(康王提線、請君入局)
“真希望回到曾經(jīng)的晏京啊。”康王姜琛一襲白衣,仙姿曼妙,只是他的神情卻并不如姿態(tài)清絕脫俗,他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桌上靈玉,意態(tài)閑憩,眉頭卻蹙得死緊,是全然不加掩飾的懷念憧憬:“父皇治下的晏京,寧靜肅穆,泰然祥和,不妄言、不誹議。如此才算是天子御下,帝京風(fēng)范。你說是吧,聶兄?” 他的對面,坐著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五官深邃俊挺,只是有些不修邊幅,所以看起來老氣,深灰色得簡單衣裝,襯得他更頹喪沉郁,但挺直的脊背,卓越的氣質(zhì),又宣示了此人必定不凡的身份,他是平城侯聶振。是岐國冉冉升起的將星,也是聶氏最賦予厚望的少主。 聶振兩指間夾著的卷煙抖了抖,深深吸了一口,等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復(fù)下來:“你想說什么?” “我只是以為你和我一樣心念著父皇,懷念他在世時的大岐。” 聶振的眉頭顫了顫,閉了閉眼,手中的煙卷被他的手指扼得扭曲:“陛……先皇,托我照顧你,我自當奉行,可你若一意孤行一味求死,那誰也保不了你。” 姜琛刻意忽略了聶振五味陳雜的復(fù)雜情緒,抿唇一笑,端的是無所顧忌:“聶兄如今連與我對坐閑談都覺得不耐了,難道是怕皇兄忌憚?放心,他根本不在乎,他可能自負到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里。” “何必如此,陛下對你已經(jīng)足夠?qū)捜荨!?/br> 姜琛注視著面前這位老友疲憊而郁結(jié)的臉色,他不過只比自己大了幾歲而已,甚至還結(jié)成了元嬰,卻為何看起來如此衰喪老態(tài),漆黑如深淵的雙瞳都照不進一絲亮光。 情不自禁地姜琛的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了當初聶振意氣風(fēng)發(fā)時的驕傲模樣,驚覺他變化良多,簡直是判若兩人,如今的平城侯好像磨去了所有棱角,他抱著心火熔爐,將自己封閉在一個黑匣子里殘度余生,只是那捧心火燒得實再太旺,直要把他的精氣神都燃燒殆盡。 現(xiàn)在姜琛想給這捧心火再填幾根柴。 “皇兄待我當然寬容。”他微微笑起:“如今南境局勢如此緊張,我只恨自己不能為他分憂。” “這些年來寧人小動作不斷,燒殺劫掠,不斷sao擾巍山礦場與駐地邊軍,他們與我們本就不同源不同種,父皇對他們趕盡殺絕,還結(jié)了血仇。皇兄就算待他們再好,也根本養(yǎng)不熟這群暴民。” “如今想想,父皇的手段雖然暴戾,卻也壓得他們根本喘不上氣來,即便心有不甘,也無能為力,倒是皇兄,這三年來施以懷柔政策,允他們休養(yǎng)生息,卻不想助長了寧人囂張氣焰,三年養(yǎng)精蓄銳,此時要反再正常不過了……” “哎”姜珩表現(xiàn)得像個悲天憫人的菩薩,恨不能以己身代替受苦的岐國百姓:“寧人如此殘暴不仁,簡直是在無差別的虐殺平民,他們該有多絕望無助,我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這里唉聲嘆氣。” 聶振揚揚嘴角,麻木得扯起皮rou,勉強算是一個冷笑:“說這些有意義嗎?” “那你想聽什么?”康王憂心忡忡的擰起眉:“我對軍事一竅不通,也不好在聶兄面前班門弄斧,前方戰(zhàn)勢不斷失利,我也很難過,寧人料敵如神,搶盡先機,我也深覺奇怪,可能是邊軍軍制不嚴?出了叛國的jian細,聶兄此次南下可要好好整頓一番。” 對于康王的惺惺作態(tài),聶振只覺得生理惡心,將手中的煙卷碾進了玻璃煙臺,他再也不想聽康王放屁:“如果殿下沒什么要說的,請恕聶某先行告辭。” 姜琛聳聳肩,無趣得嘆息:“聶兄真是急性人。”這一次姜琛的神情洋溢著陰謀弄權(quán)與洋洋得意:“只要聶兄想聽,當然也可以有另一種完全相反的說法。” 他繼續(xù)滔滔不絕,將自己在南境的所有布局,無所保留的一一吐露,根本不在意聶振越來越黑的臉色以及越握越緊,青筋直跳的手背。 陰謀挑起兩族對立,暗中提供軍械武器,甚至是巍山礦區(qū)、駐地邊軍都有姜琛的滲透,這幾年來他果然在南境經(jīng)營良多。 “不知這兩種說法,聶兄更中意哪一個?” “我不清楚你到底和寧人籌謀了什么,又交易了什么,但我總以為……作為先帝的兒子……總不至于不明白養(yǎng)虎為患這個淺顯道理……奉安也有岐國的子民,你怎么能將無辜之人也壓上賭桌博弈?” “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誰也不愿意與虎謀皮。” 聶振沉默著,顯然沒有被說服,但也不知道該對一個魔怔瘋子說些什么:“無論如何……現(xiàn)在是他坐上了這個位置,這也是先帝的決定……” 姜琛雙手摁著桌面,聲音驟然提高:“這根本不是先帝的決定!你明明很清楚!姜珩他根本就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 聶振的神情是掩飾不住的困惑與失望,他看著姜琛就像看著一個陷入泥潭卻不自知的可憐人,他想施與援助,卻發(fā)現(xiàn)泥沼早已沒了他的腰際,根本無從下手。 熟不知姜琛從來就無比清醒,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將聶氏也一道拖進泥底。 姜琛接下來的話確實讓聶振瞳孔緊縮,瞬變臉色。 雖然心里一直懷疑,可當有人明白無誤得將這個猜測說出口時,卻又是另一種無可承受的打擊,將自己封閉關(guān)鎖的困獸,終于再也捧不住熊熊心火,聶振近乎是咆哮著質(zhì)問他你有什么證據(jù)。 姜琛卻將兩手一攤,笑得既輕松又惡劣,一顆種子無誤得栽進了聶振心里,立刻扭曲著抽芽發(fā)苗,伸展出丑惡的枝條來:“只是一個猜測,信不信由你。” “聶兄又何必如此吃驚,我就不信你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曾與父皇那樣親近,午夜夢回時,父皇音容可是歷歷在目,他難道沒有向你傾訴過憂惶怨怒?” 姜琛輕輕得拍了拍聶振的肩膀,明明輕如撣灰,卻進一步將聶振壓進了泥地:“兩日后的山河大祭,想必皇兄會親自為你祭旗,愿你旗開得勝。作為岐人,我自然也希望你勝,只是勝利也是分很多種的,聶兄如此機敏當能明白我心所愿。” “無論聶兄如何抉擇,我和你的愿望并無不同。”他舉起茶杯卻并沒有飲,只是緩緩得晃著杯壁,看著澄澈得茶液隨著他的動作而左右傾倒,姜琛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沉進了寒池的堅石,沉重而冰冷:“愿我們的大岐,萬世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