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淵在校醫室里找了一圈，沒水，連個一次性杯子都沒有。最后專門去校園超市里買了些巧克力和水，給時夏帶了回來。

    沒過多久，下午的軍訓內容就結束了。系里方陣的幾個學生和教官都來看他，時夏訕訕地迎接眾人的目光，不斷重復著一些“我沒事了”——邢淵便在這時，于人群后邊沖他挑起下巴，無聲地走了。

    軍訓照舊如火如荼地進行，只是時夏開始學會在每個空當和間隙里偷偷尋找邢淵的身影。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終于驚愕又遲鈍地發現，邢淵是那么的受歡迎。那些聚在一起議論邢淵的男生女生，常常會在休息的當口用各種理由給他送水、送吃的，送各種各樣的東西。

    天之驕子般的邢淵年輕英俊，家世顯赫，出現在他身邊的人就像絡繹不絕地圍繞在花叢邊的蝴蝶。而時夏——

    時夏也說不準自己是什么。

    他只是覺得，自己和邢淵的確是兩個世界里的人。

    此后有些日子，二人都沒再怎么見過面。

    對于時夏來說，那個在校醫室度過的下午像是被折了角的日記一頁。明明已經翻過去了，卻又總要不經意地回想。

    至于能在做兼職的便利店里再次遇到邢淵，是時夏不曾預料到的意外。

    那天同樣是凌晨，他正在整理商店內的貨柜，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驀地從門外涌了進來。時夏回頭，看見的只是一群背影。

    他起先沒有在意，直到那些人又一塊兒蜂擁到柜臺邊結賬。

    時夏無意中抬頭瞄了一眼，視線忽然微微定格在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是他。

    一段時間過去，邢淵看著依舊沒什么變化。發梢可能稍微長長了些，薄款的外套里面穿著一套寬松的紅色籃球服，胸前印著大大的數字，腳上踩著一雙設計簡約、卻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球鞋，青春氣息十足。

    而時夏心里清楚，邢淵之所以是這樣一身打扮，是因為學校里最近舉辦了校內籃球賽。今天下午剛好有一場是邢淵他們系的——

    籃球賽的預熱海報在校園的宣傳欄里貼得到處都是，而邢淵身為萬眾矚目的校園“風云人物”，一旦參加了什么活動，肯定沒多久就要被宣傳得沸沸揚揚。

    為此，時夏特意從另一個校區跑去他們校區觀賽。

    不過他下午還有別的課，中間就只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時夏沒法觀看完全程，去的時候，靠近場邊的位置更是早就水泄不通地圍滿了人。

    他也只能抱著自己下節課要用到的書本材料，坐在觀眾席最后一級臺階上悄悄地看。

    中場休息，邢淵他們系隊伍的得分遙遙領先，四周的人都在歡呼。

    時夏跟著站了起來，混在人群中一塊鼓掌，完美如琥珀般的眼睛尾隨著球場上的人影不斷轉動，亮得像星星。

    還剩最后十分鐘上課，時夏必須得趕緊跑回去了。他戀戀不舍地走出球場，還在時不時地回頭張望。

    邢淵剛剛投完一個三分，骨感飽滿的額前隱約滲出了汗。他走到場下，接過了不知道是誰遞來的紙巾，低著頭和面前的女生說話。

    忽然間，像是隔空感受到了什么，抬起了臉，朝這邊看了過來。時夏在同一時間急匆匆地轉過了頭，抱著書本飛快跑開。

    ＊

    思緒回轉，柜臺后邊的時夏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他扯開塑料袋的口子，沉默地將一瓶瓶飲料和吃的塞進口袋。

    在短短的一瞬驚詫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他們都是學校里的學生，會在這種地方出現，本來就再正常不過。

    時夏的心里有點說不出來的驚喜——就一點點。

    不過有其他人在場，他沒好意思說些什么。況且他和邢淵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本就只有那么一次軍訓上的一面之緣，對方說不定都忘了他了……

    這群人各買各的，每個人都分開來付款。輪到邢淵的時候，正好是最后一個。其他人都站在門口等他，只留邢淵一個人還流連在店內挑選宵夜要吃的便當。

    有人催促他快點，邢淵卻連眼睛都不抬一下，說：“我還要買點別的，你們先走吧。”

    完全是一副懶散模樣。

    “真的假的？我們真走了。”

    “嗯。”邢淵無所謂地應道。

    腳步聲漸漸遠去，整個店內又只剩下幾個零散的顧客、邢淵，和時夏自己。

    邢淵走上前來，沖時夏示意：“結賬。”

    時夏感覺自己像在做夢：“好……”

    幸福也來得太突然了。

    他偷偷抬起眼睛打量對方，見邢淵的一直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就忍不住地心跳加快。

    時夏有點想說什么的沖動，又不太好意思開口。

    而且說什么呢。

    要怎樣開頭打招呼，才能顯得自然又不刻意，還能讓對方想起來自己是誰？

    時夏暗自犯著嘀咕，手上的動作也慢下來。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把本就為數不多的商品放進包裝袋，意識到他和邢淵搭話的機會正在一點點地減少，不免感到一陣失落和不甘。

    時夏咬了咬唇，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開口：“那個……你——”

    “你現在在這里兼職？”沒想到他話沒說完，對方便率先冒出一句。

    身遭出現了一瞬寂靜。

    “什……什么？”時夏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頓了頓，時夏的心中立刻升騰起無數錯綜復雜的情緒氣泡。

    他甚至是有些驚喜地瞪圓了那雙貓一樣的眼睛，臉頰飛快地散出熱氣：“是、是的。”

    時夏抿唇，把唇瓣抿出更加艷麗的嫣紅：“你還記得我啊。”

    他語音微弱，似乎還有點不可置信。邢淵竟然會主動跟他說話，而且……而且還認出他了。

    邢淵嘴角勾出了個罕見的笑，只是那笑也是淡淡的，好似偶然路過時遇見了一只漂亮的貓，所以停下來逗逗他：“感覺有些像。而且，你剛才一直在看我。”

    “我……”時夏有些噎住。他覺得不好意，自己未免也太笨了，居然連小動作都能被對方發現。

    時夏雙頰更紅，拼命忍住想把頭埋進胸口的欲望，悶聲悶氣地說：“我，我是想說……”

    “你今天球打得很好，我請你喝瓶水吧？”

    說著，時夏有些局促地又瞧了瞧邢淵——對方的臉上顯現出些驚詫，兀自挑起眉毛，半晌，竟是從鼻間輕輕哂了一下：“打球？你去看了？”

    “……嗯。”時夏為了顯得他的目的不那么奇怪，昧著良心找補，“你們隊的球打得挺好的。”

    這句是實話。

    “我……我很喜歡看球，最近幾場系隊比賽我都看了。”

    這句是瞎編的。

    “今天下午剛好路過，也看了一會兒你們打球。”

    這句是重點。

    “是嗎。”邢淵好像覺得他很有意思，也順著時夏的話說，但是不置可否，“所以，你是喜歡我們隊？”

    “啊，啊。”時夏迷茫地眨了眨眼，心道說好話總沒錯吧……于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嗯。”

    卻沒想到對方在給他下套。

    “喜歡我們隊，所以只送給我一個人？”

    邢淵再一次沖他笑笑——那是一個既有疑惑，又帶著點促狹，仿佛什么都懂的表情。但是并沒有壓迫感。

    因為他確實在用問句的方式陳述一個事實。

    “呃……”時夏心虛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他的目光有些游移。

    時夏沉默了幾秒，終于還是在邢淵的視線中敗下陣來，措手不及地小聲張口解釋：“其實是上次，你給我買了東西，我一直都沒把錢還給你。所以我想……”

    “謝謝。”邢淵終于不再逗他，從時夏的手里接過袋子，平靜地打斷了他，“下次你可以直接來場邊看我。如果你很喜歡……我們隊的話。”

    時夏：“……”

    他鬧了個大紅臉。

    “哦。”

    ＊

    一頓飯的時間里，簡梵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時夏就沒他那么精力旺盛，明顯一副神游天外、心猿意馬的樣子，偶爾才興致缺缺地嗯啊幾聲，附和對方，心中卻在亂七八糟地想，邢淵回去會看到那條……那條消息嗎？

    【打探】。

    這個APP時夏也是知道的。一款據說是面向年輕人的手機交友軟件，但與其說是交友，不如說更偏向是約炮工具。

    【打探】前段時間很火。不僅僅是他們那個匿名群里有人在聊，就連簡梵也下了一個，特意在時夏面前展示過，說只是看著好玩兒，并帶著時夏鑒賞那上邊的一個個聊天對象。

    這個，一看就是偷的網圖。這個，一看就P圖太狠，現實生活中肯定不長那樣……

    時夏對這種事情向來不感興趣。如果不是簡梵拉著他看了幾眼，恐怕時夏今天根本反應不過來。

    可是現在，他開始慶幸自己知道這個軟件。

    吃完宵夜，洗完碗，時夏鉆進了自己的臥室，打開手機搜索那兩個字。

    點擊下載。

    注冊……

    注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