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阿弟!”陳河驟然驚醒,揮手大喊,打落了粥碗。 唐曼晴剛剛才把粥熱過一遍,端到房間里,準備叫醒陳河,誰知他自己突然就從噩夢中驚醒,還打碎了碗。 唐曼晴并不心疼,她緊張的安撫陳河,“時英,怎么了?做噩夢了?” 陳河雙眼通紅,緩了好一會,唐曼晴往他身后塞了枕頭,扶著他靠好,“時英,好點嗎?”她拿出手絹,替他擦汗。 陳河一把握住了唐曼晴的手腕,盯著他的眼睛“你說實話,陳山是不是出事了?” 唐曼晴聞言,只愣了一小會,若無其事替他掖好被角,“沒有啊,你是做夢了吧。” 陳河摸著胸口,心跳如雷,“不對,不是夢,他出事了。” 陳山那小子又犟又皮,但是剛剛,在夢里,他用那么哀傷的眼神看自己,眼睛里充滿了求救的意味,但他始終不能說話,這一切太讓陳河心驚了,到現在,陳山的眼神依然無法從他腦海中消失。 他一定是到了絕路,沒法脫困,否則不會求救。 “曼晴,請你告訴我實話,行嗎?”陳河看著深愛他的女人,眼神里都是懇求。 唐曼晴硬下心腸,咬牙硬撐,“陳河!”只有生氣的時候,唐曼晴才會這么喊他,“我說的話你不愿意信嗎?” 陳河低下頭,許久,他說,“我就只有這么一個阿弟,我虧欠他太多了。如果不是我離家這么多年,讓他一個人扛下所有,那么今天……也許就不會有這種事了,我不能讓他出事的,否則我會后悔一輩子。” 陳河永遠忘不了,陳山再見面時,問的那句話。 他問了兩遍。 你為什么這么多年不回家! 我問你,為什么這么多年不回家?! 委屈傷心,煎熬壓力,他讓陳山一個人承受了太多。 有時候,陳河會想,如果早一點回家,是不是就會避免陳山陷入危險。 他不用為了生活到處捉jian討債,不會無意闖入死局,不會吃那么多苦。 “是,你為了保護陳山,寧愿自己去死,”唐曼晴哭了,她支撐了那么多天,“他也是一樣的啊,時英。”為了救陳河,陳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打算的。 “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一樣的。” “我以陳河的身份請求你,告訴我陳山的下落,無論發生什么,我都要知道他真正的信息。”我不能再在陳山痛苦的時候,一無所知了。 “我可以說,但你要保證無論聽到什么,都要以養好你自己的身體為主,我把你從死人堆里拖出來,拼了命的吊著這口氣,不是讓你去送死的。” “我知道。”陳河的心一再下沉,唐曼晴的這個叮囑,預示著陳山已經身陷囹圄。 “你要有,心里準備。”唐曼晴望著陳河的臉,握住他的手,“張離計劃失敗了,當場死亡,陳山從樓頂摔下來,被尚公館的人帶走了。” 陳河深吸一口氣,手拼命的發抖,唐曼晴牢牢握住,“他……受傷了,為什么沒送醫院?” 醫院,是唯一的機會。 “荒木惟把他帶回了尚公館,之后我們的人安插不進去,所有守著陳山的人都是荒木惟親自選的,再沒有別的消息了。” “……多久了”他一個人受了重傷,落入敵人手里,荒木惟殘忍可怕,沒有人進了尚公館還能活著出來的。 “半個多月了,時英,沒有消息其實就是最好的消息。” 陳河第一次體會到,痛的沒辦法呼吸。 他試了很多遍,還是痛。 下雨,他整個人濕透了,每一步都踩在泥濘的土里,視野所及之處是高鑄的墻,他記得外面是無邊的郁郁蔥蔥的樹林,生機勃發,但是他在墻內,不斷的被打倒在地,他知道如果他不能站起來,那么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一次次被踢倒,數不清的拳頭打的他五臟六腑都移位。 人影向他圍攏過來,拳頭上是他的血。 不想死,不能死! 銀黑色的槍隨著他的愿望而出現在他的手心里。 他毫不猶豫舉了起來,扣動扳機。 槍聲在毫無意識的時候響了,他被噴了滿臉的陌生的血,瞳孔被浸染,眼前的一切在那一瞬間褪去五彩化為灰色。 像是一幅沒有來得及上色的畫,被雨水浸透潮濕,就要毀壞。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被雨水澆滅了所有的溫度。 面前的一切都是灰白的,他被囚禁在狹小的房間里,不斷抱著自己發抖。 世界沒有了顏色,他心生恐懼,也叫不出聲來。 沒人能救我,所以叫給誰聽呢? 他縮在床腳手腳冰涼。 鐵門突然被大力的踹開,男人裹著熟悉的大衣,非常熟稔的披在他身上,在驚愕中拽過他的手說,跟我走。 陳山被他拽著手一路跟著跑出這條長長的壓抑的牢獄,身后是無盡的槍聲,男人對他說,別回頭。 陳山沒有去看,子彈擦著他的肩膀臉頰飛過,眼前就是出口,男人說,我們逃出來了。 外面陽光明媚,即便槍聲還在后面不斷追魂。 男人帶著他跑了出來,說你看看。 陳山眼中失去的色彩一點點回來,他看見綠色的樹木,藍色的天空,暖色的光,他回頭去看卻發現男人早已中槍,單手捂住腹部,血比任何顏色都刺眼。 “怎么會……” “別管我,你走,跑出去。” 身后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蜂擁而來,槍聲密集,男人擋住他,露出微笑。 “你走吧。” 猶豫了一下,陳山做了一個決定。 “跟我來。”換陳山抓住他的手了,他帶著男人往前飛快的逃跑。 腳下的路越來越長,兩旁的景物飛快退去迅速消失,陳山帶著他一步跨入了屬于他自己的空間。 耳邊各種聲音都停了,他們面前是廣袤的虛無,天和地仿佛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到了這里,陳山停下奔跑的腳步,松開手,他們的距離瞬間仿佛相隔千里。 終于,男人明白了,這是哪里。 他花了那么多時間,廢了無數的心思,終于走到了這里。 這是陳山一再拒絕他探訪的意識深處,真正的陳山就在這兒。 男人仿佛站在門外,他沒有強行闖入,靜靜看著對方。 陳山停駐片刻,緩緩轉身,白色的襯衫化為粉末星辰,卷入漆黑的上空,就那么消失不見了。 他很久沒有修剪過的劉海低垂在眼前,遮蔽了視線。 男人看見,衣衫之下,他姣好的身體凌亂的纏滿了繃帶,從脖子到腳腕,鮮血染紅了白紗,血漬深淺不一,有新的,有舊的。 陳山一步步走過來,他赤裸著白皙的腳背,腳下是無數的尖刀鑄成的絕路,他每走一步,都在被刀割傷,沿途留下鮮血。 繃帶散亂著落下許多白色的布條,走動間十數條輕薄的紗布在幽暗的空間中隨著身形漂蕩。 男人站著沒有動。 無數的光點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在他們之間,凝聚成一朵小小的白色的野花,潔白純凈,一小團光暈籠罩在花朵周圍,是這寂靜的虛空里唯一的光。 是一朵干凈的沒有被污染的花。 那一刻,男人終于明白,陳山從來沒有被他玷污過,從來沒有真正對他忠誠過,從來也沒有背棄過自己的家國,因為他意識深處的這朵花,依然純凈。 他一直在刀尖上行走,早已傷痕累累,卻還留著初心,小心保護著那朵不知名的白色的花。 隔著那朵近在咫尺的花,陳山露出了一個男人從沒見過的笑,沒有虛偽的恭敬,沒有欺騙的狡黠,卸下膽小、懦弱、貪財的偽裝,干凈溫柔。 陳山張開十指雙手隔空托著花一點點靠近他,那團小小的光暈于是也照亮了男人的嘴角。 男人有很多事要做,也應該得意于自己的成功,然而他愣一了一會,張張嘴,問出了一個可笑的問題。 他在陳山意識深處,詢問他,這個是什么花? 陳山當然不會回答。 小小的花瓣舒展開來,只需要一點點的光,就能存活,他那么的堅韌和努力的在活著。 男人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他將手掌覆蓋在那朵花上,只要揉碎花,那么陳山的精神就隨之被摧毀,從此陷入深淵,失去自我,任他擺布,如同人偶。 很久,他都沒有下手,陳山的笑意還在臉上,他承認,他有一瞬間的迷失了。 他甚至想將手覆在陳山的手上,試一試保護那朵野花是什么感覺。 男人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找回自己。 他不會忘記自己的目的,收回了幾欲破壞的手,走到陳山的身后,他們腳下,尖刀連根拔起,微塵般消失在陳山的心里,無數的種子落在他們周圍,用極快的速度生根發芽,漫山遍野的白色野花頃刻間就落滿了這片荒蕪的空間,許許多多的光暈一起照亮了這里。 復刻的愛。 男人在陳山耳邊低語,我不明白什么叫感情,我只有使命,破壞和侵占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方法。 然而為什么這一刻,我不忍心毀了這朵花,它既不名貴也不高雅,隨處可見,和野草混在一起。 從你把花粉灑在袖子上想殺了我的那時起,我就應該掐斷你纖細的脖子。 然而我卻一直在給自己找借口。 他站在陳山身后,抬起手籠罩住了陳山掌心里的花,光暈被遮住。 那一刻,許許多多的畫面像是白幕上的電影穿流而過,每一個場景經過短暫的停留,隨后,在他們身后碎裂風化。 時光倒退到你我相識之前,讓一切按照我的劇本演繹。 荒木惟擋住了那朵花的光芒,遮蔽了陳山的意識,藏起了血腥的記憶。 我是陳山,荒木惟讓我來的。 我能讓你死 也能讓你活。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陳山,你終于學會殺人了。 這也不讓那也不讓,老子不去了。 你是我的私人助理,只為我一人服務。 我的命不在自己手里,該認命的時候,得認。 如果你運氣夠好,我會給你一次將功折罪的機會。 這里是陰曹地府嗎? 如果人間既是煉獄。 就算我有十條命,還不是全攥在你手里 記住,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 我知道 陳山—— 久違的,他被允許清醒過來,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了。 陳山是在下午三點四十分清醒,他干涸的喉嚨仿佛被煙熏火燎,張嘴都能噴黑霧的那種。 “陳山?” “水……” 男人輕輕把他躺軟了的身體扶起來,自己托著杯子含了一口水,在陳山虛弱又驚訝的目光里淡定的吻了下去,撬開他的牙關渡了一口水。 “把嘴閉上,或者你還想要?”荒木惟不等他有所表示,又重復了一次動作,水濕潤了陳山的喉嚨,男人卻沒有退出去,勾著他柔軟的舌尖吮吸了片刻才離開。 “你干什么??”陳山喝了兩口水,總算可以說幾句話了,“你誰?!” “你的……債主。”荒木惟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當然他的眼神不是那么寬容。 “我怎么不知道!”陳山一激動,就發現還酸軟的手腳被分開銬在床上,整個人是個不那么大的“大”字,“放開我!” 荒木惟不慌不忙,仿佛早就料到他這個反應,他坐在床邊,低頭看著陳山,“怎么,騙了我的錢,和女人私奔,被抓回來了裝失憶嗎?” “什……”他對男人不是完全陌生的,相反很熟悉,這件大衣,衣服上的雪茄的味道。 “陳山,不如我們一起回憶一下不怎么美好的相遇過程,好嗎?”荒木惟拉上了窗簾,走到門邊,一把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