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把唱片機拿來。”荒木惟從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點燃后,架在煙缸邊緣。 “是,荒木先生。” 他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陳山,最終還是將雪茄放置到遠處,保證他能聞到卻不會嗆到。 所有人都低估了,以為即便委屈,你也會選擇茍活。 呀,好令人驚訝,荒木惟攤開手,像是無奈,又像是自嘲。 他還記得最初千田的報告,她說陳山,是上海的一個小混混,靠捉jian討債為生。他還記得千田當時的表情,充滿了不屑和輕視,從一開始,陳山就讓人低估了他。 荒木惟松開手,掀起被角,手指順著肩膀劃落到陳山被銬在床欄上的手,緊緊握在手心。 臣服,命令,服從,這些讓他失去自我的詞語受到了猛烈的排斥,陳山的抗拒超出了預期,他的意志令荒木惟敗退。 深度而完整的催眠,會毀了陳山,他寧可放棄生命,也不愿意臣服于人。 荒木惟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他在腦中演示了許多遍,想了很多的方法。 “陳山,我想我沒有耐心了,我不需要你的忠誠了,我只要你的人。”他低頭俯視著困在掌心的獵物,握緊他的手。 得到一個人的方法遠比得到他的心來的簡單。 陳山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他穿著簡單的襯衫,沒有西裝的舒服,他感覺呼吸都輕快了許多。 他睜開眼,眼前的場景令他分外熟悉,倍感親切。 人流穿行的弄堂,破舊的墻壁,褪色的畫報,那是寶珠弄,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陳山站在弄口,他覺得很懷念。 為什么會懷念?好像很久沒有回家的樣子。 “你家在前面,去看一看吧。”男人輕聲提示。 陳山跟著聲音往前走過去,迎面而來的鄰居面目模糊,他們親切的和他打招呼。 陽光穿過狹長的巷子,灑落在他途徑的地方。 “那是陳金旺,看到了嗎?”有人站在他身邊,指著前方。 陳山順著手的方向,看見了自己的家。 到家了。 “老東西?” 陳金旺擺了躺椅,坐在門口,瞇著眼搖晃,小桌子上放著他最喜歡的生煎,還冒著熱氣。 陳夏從門里走出來,抱著老舊的收音機,她沖陳山笑著,雙眼無神,“小哥哥,回來了。” “嗯。”陳山的心里,溫暖的很,他珍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止步不前,好像知道,如果走過去,會破壞了平靜。 陳金旺重復的在躺椅上來回晃動,嘴里跟著收音機斷斷續續哼著走掉的老曲兒。 男人握住了陳山的手腕,“喜歡嗎?” 陳山沒有轉頭看他,他不舍地望著家,望著家人,眼眶濕潤。 “陳山……只要你服從我。”男人猶豫著,再次試探。 當他說出“服從”兩個字的時候,光線變暗,天空開始坍塌,流動的人群忽然靜止不動,周圍仿佛鏡面一樣,突然有了裂痕,被切割開的畫面越來越多。 他受到了置疑。 男人隨即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好了,你看陳夏,她在聽最喜歡的曲子,我們不要打擾她,好不好?”男人的退讓,讓陳山的意識有了放松,光線再次明亮起來,陳夏抱著收音機,笑容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可是,還缺少了什么。 陳山四處看去,男人就在眼前,握著他的手腕,他卻視而不見。 他在找張離。 張離。 雨水,血,槍聲。 陳山的意識變得脆弱起來,他的身體在發抖,他拒絕想起最后的畫面。 “別怕,她還在,你看看。” 陳山不敢動,他在害怕。 “我沒騙你,看看,就在那里。” 男人松開他的手,指著前方,“你看到了嗎,她就在那里。” 陳山猶豫著,緩緩看過去,“張……離……” 張離的頭發變長了,她站在遠處,身影稀薄,仿佛只需要一陣風,就會消失。 “張離,張離……”陳山小聲叫著她的名字。 可是張離始終沒動,她遠遠看著陳山,似乎很悲傷。 “怎么了?”陳山不明白,“張離?” “噓……”男人朝陳山伸出手,“把手給我,陳山。” 陳山似乎沒有聽見,他還在看著張離,直到槍口突兀的抵住張離的心臟。 “不要……” “噓,”男人的手就在陳山面前,往前遞了遞,另一只手抵在唇上,示意陳山噤聲,“把手給我,就沒事了。” 陳山的防備終于有了突破口,他愣愣看著槍口,雙腿灌滿了鉛,一步都走不動。 張離悲傷的眼神就在眼前,他站在原地,只能看著。 “把手給我,陳山。”男人用一樣的語調重復著這句話,不疾不徐。 陳山的目光這才落在眼前的手上,他抬起手,沒有立刻放進對方的手心里,遲疑著在去看張離。 槍就抵在張離的心口上,手指已經在扣動扳機。 不要…… 陳山四肢冰冷,他仿佛再次從樓頂墜落,雨和血一起落下,他搖著頭,想甩開那些如影隨形的噩夢。 “只要把手給我,就沒事了。”男人在蠱惑他,在他耳邊低聲重復這句話。 陳山停在半空中的游移的手,終于慢慢地落進了男人的手心里,被死死握住。 “她安全了,”男人朝張離的方向看去,“你保護了她。” 陳山看見一直抵在張離心口的槍就那么突兀的消失了,他呼出了一口氣,被男人牽著手越走越遠。 他回頭看去,一切都還在,陳金旺在躺在搖椅上,陳夏抱著收音機,張離遠遠站著,目光停駐在他身上。 “你保護了他們,陳山。”男人低聲細語,湊到他身前,灼熱的呼吸落在他微涼的唇上,“陳山,你做的很好。把你的手交給我,他們就是安全的。”男人一再保證。 一曲終了,雪茄還沒有燃盡,在裊裊的煙霧之中,荒木惟低頭吻上了陳山的唇,像是揉碎了櫻花零落的花瓣。 白色的被子下,發出輕微的敲擊聲,手銬撞擊著床欄,他下意識掙扎著,荒木惟捏著他的下巴,掐住他消瘦的臉頰,在他被迫張開的唇齒間侵入掠奪。 千田英子在荒木惟的辦公室沒找到人,倒幫他接了個電話。 掛了電話機,匆匆忙忙四處尋找,公館里都說沒見到荒木的人,千田想了一下,突然明白,荒木惟在陳山的房間里。 她找過去,也沒有報告就推開了門,荒木惟聽見聲音,從陳山身上起來,非常不悅地轉過頭來,陳山雙唇泛紅,一條透明晶亮的津液黏連在荒木惟唇上,很顯然她來的不是時候。 “非常、非常抱歉荒木先生,”千田英子難得的說話卡殼,她低著頭不敢看。 “什么事?”荒木惟用拇指按揉了下陳山的唇,擦去上面的水漬。 “我剛才接到了影佐將軍的電話,他聽說這次的事件和麻雀有關,十分震怒,要我們把陳山交給76號特工總部審訊。” 荒木惟絲毫沒有驚訝,他在陳山床前來回踱了兩步,“影佐將軍親自來電嗎?” “不是,是他的私人助理。” 荒木惟仰頭笑了,他拿出口袋里的懷表用手帕擦拭,“看來尚公館還有老鼠,找出來處理掉。”他說的很小聲,怕打擾到陳山的樣子。 “荒木先生?” “別吵。”荒木惟制止了千田的疑問,“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該做什么,明白嗎?” 荒木惟的眼睛在笑,他的心里在殺人。 可是為了一個陳山,有必要……千田英子實在不敢相信,可是荒木惟不會向她解釋。 “那……”千田定了定神,恢復以往的冷靜,“影佐將軍那里我們該怎么回答?” 荒木惟低頭,輕輕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沒有的事,我需要交代什么?” “哦,把鋼琴搬來。” “是。” “還有,在這個房間里,我希望所有人都閉上嘴,明白嗎?” “是。” 千田應聲退了出去。 她還記得,陳山剛剛被囚禁在這里的第一天,荒木惟在他床邊坐了很久,直到倉田表示過了危險期才定神。他決定深度催眠陳山的時候,千田根本沒想到先讓步的會是荒木惟。 她站在那里,看著陳山虛弱的臉滿是冷汗,胸口的呼吸由慢到快,在荒木惟暗示下,居然絲毫不讓,棉被下四肢的手銬不斷敲擊著床欄,直到最后氣息微弱,一直到無法自主呼吸,他都沒有低頭。 怎么會呢? 陳山一直那么想要活下去,不過是臣服于一個人,就那么難嗎? 千田以為荒木惟會大發雷霆,或者放棄陳山,可是沒有。 他抓著陳山的雙肩拼命搖晃,一聲聲暗示的命令猶如石沉大海,荒木惟在瀕臨爆發的盛怒之下,居然冷靜的引導陳山呼吸。 她從沒聽荒木惟用那樣輕的聲音說過話。 陳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