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巳時
他們中間轉乘了兩次,最后開進了茫茫巍峨的大山,看不見盡頭,走在里面叫人迷失方向。 夏棉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隱約看到了稀稀落落的木寨,林岑朗七拐八拐地帶著他進了一間寨子,把他放在木榻上后跟他說了點什么。 夏棉實在沒有精力去聽了,勞心傷脾之后有這樣長途奔波,他如今這副小身板是真的扛不住的,他蜷緊了身子,昏昏墮入噩夢去。 林岑朗撫摸著月光下他恍惚柔順的臉,在他哭得太久而緋紅的眼皮上輕輕吻了吻。過了一會兒,起身出去的時候跟留下的幾個人說:“看緊了,不能有一點閃失。” 他走出了這間隱蔽的夾層,繞到了前廳。 數十個高鼻深目毛發鬈曲的人坐在兩側相對擺放的木椅上,個個垂眸不語,他們都身著深色長袍,頭頂冠帽,看上去像是某種宗教民族的穿著。 為首的一個坐在堂屋的上位一側,正側耳和一位鷹鼻鼠目的人小聲交談著什么,魁梧健壯的身軀微微偏著,細微動作時,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響。 林岑朗只帶了兩個人,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剛踏進前院,堂屋里所有的人都紛紛站起來行禮,那位格外魁梧健壯的頭目連忙迎上來沖林岑朗行了個不倫不類的抱拳禮,用鳥語嘰里咕嚕說了長長的一句。 他身邊的翻譯趕忙道:“岑先生您好,好久不見,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我是利卡塔酋第三十二任大伊瑪目 阿布·哈拉法,歡迎您遠道而來,真主保佑您。” 林岑朗微微頷首,抬手擺了個“請”的手勢,“坐。” “阿里王朝時期星際與我們塔國在內的京維島十三國關系友好,克波斯上臺以后我們兩國的確有過一段緊張黑暗的時期,但是在二十六年前克波斯王朝與岑家暗中達成了友好合作,在軍事、統治……”阿布·阿拉法嘰里咕嚕長篇大論道。 林岑朗聽了沒幾句就眉頭微蹙,他伸出手打了暫停,單刀直入道:“不說這些廢話,直接講二把手怎么死的。” “如您所見,以三十多年前克波斯鎮壓學生運動為導火索,圍繞教派教義,京維島爆發了長達三十多年的混戰,戰火曾一路朝四面八方蔓延擴張,向北至北冰洋沿岸,向南至得洲南端與南極大陸相望的風神角…… 三十多年前,在您的家族成為利卡塔酋排名第一的油氣資源購買商和軍火供應商并幫助我們在京維島建立多個宗教學校之前,以星際為發起國建立了國際聯軍維和組織,出動維和部隊鎮壓阻撓戰火無限擴張,但戰火只是縮小了,從未停止。” 林岑朗眉頭狠跳,強忍著才沒有把他從座位上薅起來讓拔掉他廢話連篇的舌頭。 “長時間的戰亂,讓京維島上的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雖受到政府強烈鎮壓,但各地的起義運動從未熄滅…… 近期一個名為‘威爾威’的民間組織迅速發展壯大,并暗地建立了自己的黨派、領袖、軍隊和領導人,同時甚至與國際維和聯盟的聯軍取得合作關系,主張‘推翻克波斯王朝的黑暗統治建立民主政權,反對大國陰謀,結束宗教戰爭’…… 他們在十三國各地領導難民爆發有組織有紀律的反抗斗爭,暴力沖突的規模越來越大,日前他們已經多次成功繳獲您方運輸來的軍火,并將克波斯王朝第二十三任領導人的伴侶——就是您說的‘二把手’和多個市政委員成功殺害,而酋長阿亞察克千鈞一發中逃生……” “就這點事就怕了?”林岑朗神色陰冷,“享受著王室尊貴,吃里扒外就算了,還想當縮頭烏龜?又當又立,這是你們教派的習俗或者教義么?”他忽然發作,一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嚇得眾人俱是一抖,“那岑家培養你們這些‘大伊瑪目’干什么?不控制王室,天天念經文當擺設么?!” 林岑朗年紀輕,但擋不住他手段殘忍,積威甚久,哈拉法臉色瞬間如菜,“您請息怒…… 河國正聯合甌區各國對京維島十三國進行經濟制裁,逼迫他們停止戰亂; 利卡塔酋長阿亞察克日前已經暗中與國際維和聯盟議長進行多次交涉,正在秘密籌備與其他酋國領導人、甌區各國領導人和河國領導人暗中舉行多邊會晤,簽訂停火協議和友好和平條例,四個大伊瑪目……”哈拉法面露悲痛,他停頓了一會兒,才道:“有兩個已被阿亞察克派人暗中殺害,一個至今不知所蹤,而我現在,也在他的追捕名單之中……” 京維島上共十三個酋國,是甌區乃至整個世界油氣資源最豐富的地區,也是世界上宗教國家最密集的地區。 在二十多年前左右,岑家經過多年布局,最終暗中控制了世界上最大的軍火制造商,與京維島國之首的利卡塔酋暗中建立了合作關系,成為利卡塔酋排名第一的油氣資源購買商和軍火供應商。 岑家幫助克波斯王朝在京維島建立多個宣揚極端教義的宗教學校,名義上是鞏固克波斯王朝統治,實質上是馴化國民,通過大伊瑪目掌控王朝統治,培養恐怖主義,挑起軍事斗爭,大規模生產出售軍火、藥品…… 除卻通過戰爭收割財富之外,還可以合理合法大規模收割難民、戰俘,進行非人道主義生物實驗,同時攪亂甌區,遏制其經濟發展。 星際與京維島十三國歷來表面關系微妙是有歷史原因的——利卡塔酋在內的十三個國家曾經是星際的殖民國家,利用宗教統治星際,對星際這片大陸上的人曾經進行過血腥到令人發指的屠殺……開國總統郁長澍建立星際聯盟共和國之后,頒布政策,進行了兩百多年的清教運動,但拒不完全統計,星際仍然殘存三百多萬的教徒……這種民族仇恨歷來是難以消滅的矛盾。 將近三十多年前左右,克波斯上臺之后,星塔關系更是急轉直下,他們否認殖民歷史,否認侵略戰爭,否認星際敏感地區的主權統一性,在星際人民心中,京維島十三國的形象是很卑鄙負面的,但這對岑家在多方面都是很有利的。 在克波斯王朝戰亂不斷、否認歷史的這一時期,星際的右翼勢力發展壯大,鼓吹軍國主義,在外交上主張對塔強硬,對河強硬……有右翼激進論調,才有爭端和沖突可言。 其后至今的三位總統在大選時,對右翼分子的拉攏都成為了決勝的關鍵一環,也因此,去年在郁耀平執意進行友好訪問十三國之一的烏國之后在國內黨內外都遭到了一致譴責抗議。 但這些年來,河國正在崛起,成為在全球能與星際抗衡的另一大國力量,聯合諸多國家指控星際右翼勢力猖獗,稱星際在國際上不斷挑起爭端,影響國際社會友好和平發展……同時河國不斷謀求與京維島各國的友好合作互利共贏,目前已經成為京維島近一半國家僅次于星際的第二大資源進出口貿易合作伙伴。 星河兩國近幾年的沖突問題不斷升級,關系日加緊張,河國無視星際主導建立的老牌國際話語系統,建立了自己的國際話語體系,與星際在經濟、政治、意識形態和軍事、科技等方面進行全方位的競賽與對抗。 而甌區,是老牌的發達國家,迫于他們自己在國際上立的“人道主義人設”和星際在西區的主導權,這些年不得不逆來順受——不僅收留了來自京維島地區大量的難民,這些年還成為了國際維和組織中的中堅力量,每年不得不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進行維和行動,成為岑家除卻京維島各國以外最大的軍火和藥品進口商……而且,處于咽喉腹地的京維島常年戰亂,嚴重影響了西區的貿易發展,這些年的經濟發展不斷衰敗,屬實是被岑家玩弄得有苦難言。 是以,河國和甌區各國聯合起來對京維島十三國進行經濟制裁是假,想制裁星際,又或者更確切地說,想制裁岑家,才是真。 如果阿亞察克此行成功,一定會將一系列內幕曝光,那么岑家會在國際法庭上遭到異常嚴厲的審判,除卻賠償巨額損失,免不了吃一輩子牢飯,同時還會永遠被驅逐出權力中心,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不得翻身。 問題是,這個突然崛起的‘威爾威’背后的支持者究竟是誰,為什么能和實際上被星際cao控的國際維和聯盟取得合作? 林岑朗手肘撐在桌面上,食指輕點著太陽xue,眉宇深沉。 “你說的京維十三國、甌區各國和河國的多邊會晤,召開時間和地點,有線索了么?”良久,林岑朗問道。 阿拉法輕輕搖頭,“還在派人刺探調查,阿亞察克提防得太緊,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當更偏向在甌區,那邊離京維島更近他更熟悉,而且還能取得甌區暫時劃定的政治保護,國際維和聯軍暫時是不能逮捕他的。” “……” “我記得,阿亞察克五個兒子?” 阿拉法點頭,“但是大兒子和三兒子都在戰亂中犧牲了,僅剩的三個兒子,最大的贊布察克19歲,剩下的兩個還不滿十歲。” 林岑朗輕輕頷首。 過了一會兒,阿拉法小心翼翼道:“阿亞察克雖然愛他的孩子們,但是一向教育他們的孩子要有犧牲和奉獻的精神,您若是想利用他的孩子們要挾他,恐怕是不行的。” 林岑朗沒說話,輕嗤了一聲,淡色的眼眸里描摹著別人看不懂的算計。“我想知道,在你們的宗教中,最嚴酷的懲罰是什么?” 阿拉法單手抱胸,“是地獄,是真主降下永不熄滅的業火的地獄。” “地獄?”林岑朗玩味地笑了笑,他從不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那只不過是方便統治者統治的工具,“那你知道在星際,最嚴酷的懲罰是什么么?” 阿拉法搖了搖頭。 林岑朗眼眸微闔,唇角微微彎起,流露出幾分很久不見的詭異興奮的邪氣,“是‘割禮’。” 他身后隨行的兩個人微微一震。阿拉法面露疑惑,“割禮?” 林岑朗笑了笑,諱莫如深。 半晌,他說:“幫我暗中控制一批‘威爾威’手下志愿軍的家人朋友們,我想見見這些勇敢的志愿軍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