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成時
書迷正在閱讀:CCD基金會:危情攻略、誰家的胖鴨子掉了、帶球跑的男mama、你非頑疾、腦洞存放處、暴君養(yǎng)了只母狗[雙/BDSM]、淪為父子的性愛玩具(雙性三批)、浣花洗劍、Monster、自樂進
連日的高溫讓人心生厭倦,躲在空調(diào)房里,多看窗外一眼都叫人覺得燥熱不堪。 出租房里的電扇發(fā)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響,沒日沒夜的運轉(zhuǎn)叫它疲憊不堪。 在等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外賣小哥之后,渾身上下只穿著條大褲衩的周苑終于認命地從沙發(fā)上坐起來,趿拉著拖鞋去了廚房。 冰箱,空空蕩蕩。 洗碗池,一片狼藉。 他長嘆了一口氣。 從沙發(fā)上撿了件T恤,打開門的一瞬間,暑氣撲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氣,如臨大敵。 正是午后兩點,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地面rou眼可見的被曬得冒著guntang熱辣辣的白煙。 目之所及,除了他,無一活物。 奧,還有無數(shù)聒噪不堪的知了。 剛出單元樓走了兩步,他就后悔了。肚子十分應景地發(fā)出一聲悲戚的長鳴,他認命地繼續(xù)埋頭走,滿頭大汗又熱得懶得頻頻抬手去擦,走路的時候連眼睛都似有若無地睜著。 馬上就遭了報應。 ——前些日子暴雨連綿,小區(qū)的管道崩了。物業(yè)拖拖拖,拖到這兩天才給修,挖得地面坑坑洼洼,干到一半,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周苑走路不看,一下子狠狠絆了一跤,差點栽了進去。 他哎喲一聲,扶住路邊的灌木趔趔趄趄好不容易穩(wěn)當住,暗罵了聲大爺,一看提醒繞路的施工路牌不知道被誰家的熊孩子扔在長椅上了。 他長嘆了一聲,狠狠踹了腳長椅,本來就因為天熱而煩躁的心情更加郁卒。 他這小區(qū)老舊,從大學畢業(yè)他就一直住在這,地方挺破,要啥啥沒有,租金倒是水漲船高,光從去年到今年都漲了兩回了。 本來他一個人住,平常吃穿開銷不是很大,應付起來也不是什么問題,但問題在于,他失業(yè)了。 半年左右了,遞出去的簡歷石沉大海。 雖說手上有點積蓄,但這么坐吃山空,再不出半年,恐怕他就得睡大街了。 他出身小城,大學考到這來,畢業(yè)后就一直留在這工作,父母催過他幾回回家考個公務員,然后再找個條件差不多的對象,穩(wěn)定下來過日子,不比他窩在外面的出租屋里強? 他每次支支吾吾,敷衍了事應付過去。 外面再好,不是他的,他知道。 可是,他同樣也不想回到那個小地方去,從此按部就班地過上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 他本就是個隨遇而安沒什么大追求大抱負的人,大學一般,專業(yè)一般,成績一般,畢業(yè)換了兩三份工作之后,甚至直接就在咖啡店當起了服務員,他覺得挺好。 他父母罵他沒出息,可回去當個小科員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就是有出息了么? 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只知道,他喜歡的是隨性,而不是隨便。 可如今現(xiàn)實的一地雞毛,已經(jīng)把他的臉打得腫得趕上豬頭了,向父母投降,也只是時間問題。 小區(qū)對面便是商圈,很低端的那種,消費群體主要是附近的大學生。各種小吃、奶茶店,環(huán)境衛(wèi)生極其差勁。周苑從上大一時就是那里的消費群體之一,到現(xiàn)在,他也仍然沒能擺脫。 熱氣撲面而來,燒烤濃重的味道和著劣質(zhì)香精的氣息烏突突地鉆進鼻腔,連帶著詭異的腥臭味。 周苑餓得干癟的胃一陣翻攪,大氣不敢喘地穿過這個街區(qū),準備往另外的街區(qū)走。 隔著一條街區(qū),就是他們這邊整個區(qū)里最高檔繁華的地方。周苑消費不起,準備去商場負一樓隨便找家奶茶店吹會兒空調(diào),等五六點鐘去菜場買點東西回家。 兩個商場之間是大片的人工湖,彎彎曲曲的木質(zhì)小橋連接起兩片不同的世界。 周苑懶得走正路,直接往商場背面的小橋去。 橋不太寬,本來就是小路,兩人并行綽綽有余,但三人就有些擁擠。 迎面而來倆彪形大漢,肌rou飽滿,高挺的鼻梁上各自架著副黑墨鏡,看起來就很型男的那種。 周苑側(cè)身往旁邊閃了閃,給人讓開路,準備等這兩位過去再說。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只來得及看見一位大漢抬手向他劈過來的一道殘影,然后后腦勺傳來一陣劇烈的鈍痛,他眼前一黑,連一聲呼救聲都沒來得及發(fā)出,就沒了意識。 “人抓到了。”駕駛座上的男人對著電話報告到,低沉的聲音壓下來,聽起來畢恭畢敬。 “嗯,明白。” 昏沉的意識漸漸覺醒,周苑迷迷糊糊聽到這兩句話,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綁架了,一個激靈,艱難地掀開了眼皮。 剛才綁架他的那兩個男人在正副駕駛座上,他則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后車廂的座位上,嘴上還纏著膠帶,儼然如待宰豬羔。 一瞬間,電影里各種殺人滅尸的恐怖橋段在他腦海浮現(xiàn),冷汗大顆大顆地從額角滾落。 或許是感知到了他驚恐得沸騰的信息素,駕駛座上的兩個男人一同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醒了?” 周苑只能唔唔唔地嗚咽,驚慌不堪地掙扎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無業(yè)游民什么時候得罪過別人,總不可能是給國家造成了嚴重的社會負擔,國家派人來消滅絕對貧困的吧?!! “安靜。”副駕駛上的男人看也不看當胸擲過來一瓶尚未開封的礦泉水,砸得周苑痛吟一聲,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 “只是找你問點事情,別掙扎,不會動你”,那男人摘了墨鏡,冷冷地看他一眼,目露兇光,“懂?” 周苑懵了一瞬,隨即瘋狂點頭。 “你在一家叫‘棉棉的咖啡’店工作?” 周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嘴上纏著膠帶,他著急地嗚嗚出聲。 “別喊。” 周苑瘋狂點頭。 那男人越過駕駛座,長臂一伸,刺啦一聲將他臉上的膠帶粗魯?shù)爻断聛恚茉啡滩蛔〉钩槔錃猓采w會了一把被脫毛的痛苦。 但他不敢停頓,齜牙咧嘴道:“之前在那工作過一段時間,后來半年多之前,被辭退了。” 駕駛座上的兩個人對視一眼,問道:“原因?” 提起這事周苑就來氣,他語氣生硬地來了句:“我哪知道?”緊接著收到對面兩雙冷冰冰的視線,語氣又軟下來,“我是真的不清楚。去年十一月份左右吧,我們老板突然說不想干了,要把店盤出去,給了我一筆辭退金,然后就把我辭了。后來是歇了一陣子業(yè)吧,前一陣子從那路過,發(fā)現(xiàn)店長還在”,周苑苦笑了下,“不知道是想辭退我找的借口,還是店真的沒盤出去,我沒問。” “跟你一起工作的同事呢?也被辭退了?” “你說葉寒宵?”周苑輕輕搖了搖頭,“不清楚,但……應該不是吧。他一直追我們老板,我記得去年好像嘶——好像10月份左右,終于把店長追到手了?”周苑撇了撇嘴,臉上浮現(xiàn)出點不屑,“可嘚瑟了。他好像挺有錢的,本來也就不怎么在乎這份工作,純粹就是為了泡店長才一直在那呆著……” 周苑抿了抿唇,喃喃自語起來,“這么說,我好像明白了……男朋友那么有錢,誰還稀得干這起早貪黑的小本買賣啊……” “他們現(xiàn)在還在一起?” 周苑又搖了搖頭,“不知道……幾次從那路過都沒見到他,換了倆新員工,看起來……”他望向?qū)γ娴倪@兩個人,咽下去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就像你倆一樣”,“看起來五大三粗的。” 誰知道呢。 可能談著,也可能沒談著。 反正愛情就是這樣,得到了反而就容易不珍惜了。 周苑暗道。 “葉寒宵失蹤了,已經(jīng)八個多月了。”駕駛座上的男人突然說,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似是要看出什么破綻。 周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蹤了?”他的音調(diào)不由自主地拔高。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他又閉上了嘴巴。內(nèi)心還是震撼不已。畢竟一個曾經(jīng)和你朝夕相處有說有笑的大活人突然失蹤了,任誰都會有點難以接受。 還八個多月,算起來,那就是去年年末今年年初左右發(fā)生的事。 可他不是剛剛和江雪墨在一起嗎? “這我是真的不知道”,周苑眉頭蹙起,神情嚴肅。 “你知不知道他的什么仇家,或者是來往比較密切的人?” 周苑思索了一會兒,仍舊是搖頭。“我們也就是一起上班的同事,下了班平時沒太多的接觸,而且……他人還比較隨和吧,沒記得和誰真的鬧得赤急白臉過……”他閉了閉眼,沉吟道:“要真說不太對付的,可能也就店長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吧,但人家還是個大學生,不至于……” “弟弟?” 周苑點點頭,“那家店就是我們店長給他開的啊,店名就是他的名字,‘棉棉’。聽說倆人都是溫城人,小時候家庭環(huán)境挺惡劣的,逃出來的時候倆人走散了,店長跟著他朋友一起到這邊來了,他弟弟就是去年九月份左右才找到這來的。”周苑說完,頓了頓,又道:“奧,店長朋友挺厲害的,就是內(nèi)個最近在星際很受追捧的畫家談云燁,家里好像也挺厲害,書香門第,就是他幫著店長開起店來的。” “棉棉……”男人沉吟了一會兒,“江棉?” 周苑一愣,“這不知道。可能是吧……沒聽過姓什么,除了寒宵喂喂喂地叫,其他人都是叫‘棉棉’,我也跟著瞎叫。” “在T大上學?” 周苑點點頭。 “有照片么?” “沒有……”周苑苦笑道,“我沒事拍人家照片干嘛……不過長得沒得挑,倆酒窩,巴掌臉,白白凈凈,信息素也挺特別的,可好聞,有點像……桂花嗯……還有青梅。”周苑形容詞匱乏,他蒼白道:“反正就是那種看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那種,和店長長得倒是……不太像。” “葉寒宵為什么和他不對付?” “可能是喜歡人家哥哥,人家沒看上他?”收到對面警告意味的目光,周苑簡直要瘋了,“我真不確定啊大哥,人都會有兄控、妹控這種情節(jié)的吧,很正常,我要是有個meimei,那肯定在我眼里是全天下的人都配不上她啊”周苑哀嚎道。 “安靜!” 周苑瞬間閉緊了嘴巴,身體緊緊繃著,安靜如雞。 駕駛座上的兩個男人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周苑總覺得他們在用什么他聽不見的腹語交流。 “今天的事,誰都不要提,懂?”副駕駛上的人突然掏出一把槍來,黑洞洞的槍口無情地指著他。 周苑汗毛都立起來了,差點嚇得尿了褲子,他紅著眼圈,拼命點頭,“大哥放心放心大哥我我我我——” 話沒說完,前座的男人探過身來,周苑嚇得音調(diào)陡然拔高,但喉間的尖叫還沒來得及溢出,猝不及防地,他又昏了過去。 再睜開眼,天都黑了,周圍樹影婆娑,他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從荒草叢里站起來,四顧了一下,也看不出這是什么地方,只好硬著頭皮一瘸一拐地朝著遠處霓虹閃爍的地方走。 肚子又應景地發(fā)出一聲聲悲鳴。 周苑終于忍不住仰天長嘯:“我艸了——!我——真——是——艸——了——!” 空谷回響,哀轉(zhuǎn)久絕。 岑家。 岑放跟著岑鶴一道從別院退出來,一前一后地穿過一道道曲徑拱門往外走。 翠竹掩映,潮濕的空氣中繚繞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淡淡的澀味,不算好聞。 院子里的白鶴芋開了。花葶高高地直立著,潔白的佛焰苞展翼,大得宛如一盞瓷碗,一朵朵佇立在若綠交織的葉叢中,驕傲又目中無人地盛放著,毫不顧忌他人喜好與否。 盡管并無人喜歡這花。 花期短,又不好聞。 岑鶴的目光轉(zhuǎn)到一旁靜靜站立著的一棵樹上。 葉子不繁茂,稀稀疏疏,病懨懨的模樣。 同樣也無人理會。 那是一顆柑橘樹。 岑顯出生的那年,父親親手種下的。 在岑顯病故的那一年,這棵樹仿佛有感應似的,同樣生了一場大病,枝繁葉茂的樹一夕之間死了一大半,從此便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沒人提過去給它修枝剪葉,照看園子的工人也仿佛看不到它。 岑鶴的花,是岑顯親手種下的。 岑鶴四歲那年,岑顯親手種下的白鶴芋。 她出生的時候,父親沒有為他種花。 敏感懵懂的年紀,也能隱隱約約察覺到父母待自己和岑顯的不同,并為此做過許多蠢事。 困惑過、嫉妒過、傷心過、痛恨過、小心翼翼過…… 從來沒得到過。 “為什么就你有樹,我沒有?”她捂著被打紅的臉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岑顯抱著她,她的手在她的脊背上上下輕輕安撫著,稚嫩的嗓音有種天生的溫柔味道:“我給你種,jiejie給你種。” “那不一樣……”她哭道,不依不饒。 她說不上來有什么不一樣,只知道父親種的和岑顯種的,是不一樣的。 四歲的年紀,是一個人剛開始記事的時候。 那一天在岑鶴的記憶里很清晰,清晰到她記得那一天冰冷刺骨的寒風,記得岑顯被凍得通紅通紅的臉頰和雙手,以及她栽下花時揚起的傻里傻氣的笑容…… 仿佛,那一天,是她此生記憶的開端。 “這么冷,一定會凍死。”她蹲在一旁冷眼道。 岑顯干得熱火朝天,說話時氣流凝結(jié)成絨絨的白霧,“不會。” 本該等天氣暖和一點栽下的花,岑顯不管不顧,執(zhí)拗地在料峭的早春播種下。奇跡般地,發(fā)芽,生長,開花了。 岑顯拉著她看,“漂亮吧,像鶴仔一樣。只不過——”她用手把她的嘴角扯到耳朵根去,“你該多笑笑,成天板著臉像小古板一樣~” 她沒說話,只不過偶爾從這里經(jīng)過的時候會多看一眼。 有一天,和母親一同經(jīng)過這里,母親第一次注意到這里盛放的白花,她在那里停下,矮下身去。 她的心臟微微提了上去。 “難聞死了,什么味兒。”母親皺了皺眉,站起身來,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滿臉嫌棄。 她有些錯愕地站在那里。 像是也被母親拋棄了。 可那是,她的信息素啊。 后來,她再沒去看過那些花,她只感覺到被羞辱的憤怒。 還親手把它們連根拔起扔進了園子里的湖里。 只是,不知什么時候,岑顯又默默地種下了它們,還一直承擔著親自照料它們的任務,直到去世。 再沒人為她悉心照料白鶴芋,也再沒有人叫她鶴仔。 岑鶴從來都不懂她。 她嫌棄憎惡她虛偽、做作、總是裝作包容理解的圣母白蓮花的樣子。 就像她不懂,為什么她從來沒有跑來眼含熱淚、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哪怕一句。 可在心底,她知道,岑顯不是花。 她是岑鶴不會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她永遠望塵莫及的一棵樹, 高大挺拔,從不依附。 那是經(jīng)過這么多年風霜拂皺,岑鶴一夕之間明白的,令她厭棄的道理。 “小姑?” “小姑?”岑放稍稍抬高了音調(diào)。 岑鶴下意識“嗯?”了一聲,回過頭來,眼眸里還有淡淡的怔忪。 岑放也愣了一下。 岑鶴迅速收斂了情緒,轉(zhuǎn)過頭去,聲音恢復了冷淡:“什么?” “三爺爺最近的癥狀越來越頻繁了,聽大爺爺跟爺爺說,大姑姑去世之前也是——”他欲言又止道。 岑鶴垂下眼眸,陽光被葉隙剪成光斑在她身上浮游,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在陽光明晃晃的照射下,額頭、唇角早不復當年的平整,歲月的紋路掩藏不住。她沉默了一瞬,道:“岑顯她不單單是因為暴走癥,父親是年紀大了,暴走癥這種基因缺陷,會隨著年紀增長發(fā)作越來越嚴重。” “不單單是因為暴走癥?”岑放挑了挑眉,疑道。 岑鶴沉默下去,沒有回答。 岑放明智地沒再追問。 其實事情到這個份上,每個人心里都清楚,不過是或早或晚的事。岑家的Alpha,身負詛咒,無法解除。從出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明白,這個孩子一定會在痛苦中不堪地死去。沒有任何意外。 岑家世代行醫(yī),但他們治不了自己。 年少得知的時候,岑放也惶恐過、不安過,甚至為此渾渾噩噩得過且過過。 病痛發(fā)作的時候,輾轉(zhuǎn)反側(cè)。 夜不能寐,其實是不敢。 怕眼睛一閉上,就再也不會睜開了。 隨著年紀增長,這種恐懼沒有消亡,只是他能更好地掩藏、更平和地控制而已罷了。 恐懼,是種與日俱增的東西。永不消亡。 看看岑家老去的Alpha們便知道了,沒有人不在為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不擇手段、蠅營狗茍。 他們只想活下去。 為了自己,為了別人,為了多一段時間。 他,也不例外。 “你最近還在找寒宵?”沉寂良久,岑鶴出聲問道。 “嗯”,岑放沉聲道,“三爺爺把小叔養(yǎng)在身邊這么多年,想來還是想再見一見的。” “從以前就是個不成型的性子。”岑鶴淡淡冷哼。 岑放正想接話,岑鶴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按了接聽。 離得不遠,岑放只聽見尖銳的女聲叫喊著“岑朗、岑朗——” 后面的沒來得及聽,岑鶴便掛斷了電話,臉色rou眼可見的沉了下去。 她回過身來,岑放沒等她出聲,便適時道:“小姑有事先去處理。” 岑鶴點了點頭,急匆匆地走了。 岑放盯著那道背影,若有所思。 恰逢這個時候他的手機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撿了個清凈的地方,“查清楚了?” 聽了一會兒,他微微瞇了瞇眼,“棉棉?” 這么巧合? “學校那邊去查過了,沒有檔案留存,老師也不愿意透露,應該是被什么人有意處理過。那個咖啡店長身邊的兩個人看起來……訓練有素。”電話那頭說。 岑放沉吟了一會兒。 葉寒宵喜歡這個“棉棉”的哥哥。 葉寒宵失蹤了。 岑鶴說,“人在你兒子手里遲早給我惹出事來。” 一個“棉棉”出現(xiàn)在林岑朗身邊。 岑鶴沒有采用強硬的手段去對付這個“棉棉”。 為什么? 岑放總覺得答案呼之欲出,可總是差臨門一腳,摸不得關竅。 “繼續(xù)查。”他倏地說了這么一句,便掛掉電話,急匆匆地跟上已經(jīng)消失不見的岑鶴。 郊區(qū)的這段路車不多,岑放沒花多長時間便追上了岑鶴的法拉利,不緊不慢地始終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后面。 令他疑惑的是,岑鶴走的這段外環(huán)高速路,與岑放中央公園那套常住的大平層背道而馳,當然,也不是往他們本家的宅子開的方向。 車速很快,看來是真的出了什么要緊的事。 林岑朗…… 岑放嘆了口氣,索性不去想。 這個叛逆期長達18年之久的玩意兒,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風馳電掣。 三十分鐘左右,車子開進了西郊的地界,再往前開都不用開,郁時雯的小別院在這,雖然不常住,但他來過幾回。 仔細想想那幾聲尖叫,的確挺像郁時雯的聲音。 高檔別墅區(qū),進出管控嚴格,來往車輛少,岑放沒再往前開。 道路兩側(cè)的香樟梧桐一路急速后退,別墅區(qū)的自動感應門搖搖晃晃地掛在一邊,一看就是經(jīng)過暴力破壞的。 離得老遠,便能看見一輛眼熟的勞斯萊斯,狂放地停在路中間,車頭稀爛,車身全是劃痕,車窗上還有幾個被子彈射出的張牙舞爪的裂痕,四個輪胎都癟著。 岑鶴臉色愈發(fā)沉,車子停下急速剎車時發(fā)出尖銳的聲響,連車鑰匙都來不及拿,急匆匆地往屋里去。 剛一開門,一個花瓶兜頭砸下,岑鶴眼疾手快地側(cè)身用手擋了一下,昂貴的花瓶砸在地上碎得稀里嘩啦,她的胳膊也被帶了一下。 滿屋狼藉,斷壁殘垣,橫七豎八地還躺著很多不省人事的保鏢,不知是誰的血跡在墻壁和地上胡亂地抹著。混雜的信息素濃得逼人。 乒乒乓乓的打斗聲從二樓傳來,伴隨著房屋劇烈的震顫感。 一個小時前。 林岑朗突然闖進郁時雯家里,二話不說就是一通肆虐,雙眼猩紅地怒吼著俞驍?shù)拿帧?/br> 彼時俞驍還在復健室里鍛煉,郁時雯匆匆忙忙從琴房出來,剛開門,轟然而至的信息素讓她如遭重擊,差點翻著白眼暈過去,當即軟趴趴地癱下去。 “小姐回去!”保鏢沖上來把墻上的安防設施砸開,信息素凈化劑噴涌而出,扛起痛苦呻吟的郁時雯隨手開了間房門把她扔進去,“復、復健室,反鎖上!”郁時雯拼盡全力掐著保鏢的胳膊厲聲道。 保鏢點頭正要離開,胳膊上又傳來一陣尖銳刺痛,郁時雯掐著他:“那、那是林家少、少爺……”說完,像是再難以為繼般地,跪倒在地掐著脖頸痛苦喘息。 保鏢愣了一下,急匆匆地出去了。 她這的人手都是精挑細選的,好些個甚至都是他父親直接從部隊上調(diào)過來的,手上還拿著槍,其實不怕人硬闖——當然,一般人也沒那個膽子。 但來者是林岑朗本人,事情就大不一樣了。 至少,不能當場擊斃。 樓下噼里啪啦,打砸聲驚心動魄。 林岑朗實戰(zhàn)經(jīng)驗自然不如這些訓練有素的軍人豐富,但好歹也算受過系統(tǒng)訓練,再加上他不像這些人,下起手來都是死手,毫無忌憚,很快,幾個并非部隊出身的頂不住,倒了下去。 他渙散的瞳孔滿目猩紅,血氣駭人,幽幽地盯著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突然暴起。 那人凌空一躍閃到他背后,林岑朗反手向他身后襲去,那人一手鉗著他的手臂,一手握著他的手腕,向上狠狠一別,林岑朗悶哼一聲,緊接著那人突然感覺腰間一空,冰冷又熟悉的觸感抵到了胸膛上。 那人眉頭一皺,向后方飛快閃身,一聲槍響如影而至,將昂貴的真皮沙發(fā)射穿了一個洞。 室內(nèi)的郁時雯聽到槍響,臉色慘白起來。 Omega難以遏制對強權生物恐懼、折服的本能。 再訓練有素,都不行。 那是遠古的恐懼,根植的本能。 她從來沒見過林岑朗如此血腥可怖的樣子,盡管她知道他很瘋,但再多的了解和心理準備在直面這種殘暴的時候都只是徒然。 她六神無主,不知道誰還能制住這個瘋子,下意識打給了岑鶴。 電話剛接通,打斗聲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二樓,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巨響,一人破門而入。躲在柜子后的郁時雯下意識抱著頭失聲尖叫起來:“岑朗、岑朗啊——” “小姐,是我。” 郁時雯還沒來得及看清,就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被人扛到了肩上,那人將二樓的窗戶打開,猛地縱身一躍。 啊—— 保鏢扛著她一路沖進車庫,見到輛敞篷跑車隨手把郁時雯往里一扔,同時縱身一躍上了駕駛座,就要發(fā)動。 郁時雯被顛簸得眼前發(fā)黑,幾乎要吐了,她捂著自己的嘴巴,痛苦道:“俞少、少將還在里面!” “系好安全帶”,那人置若罔聞,一踩油門,車子離弦箭一般嗖地彈射出去。 “啊——”郁時雯崩潰尖叫。 “少將不在——”保鏢同樣大吼道。 室內(nèi)。 林岑朗從一樓找到了二樓,捏著那把被他搶來的槍,咆哮著俞驍?shù)拿郑瑢㈤T一扇扇暴力破開,“滾——出——來——” 剩下的十來個人同樣舉著槍,將他包圍起來,步步緊逼,但不敢輕舉妄動。 只剩下最后一扇門,林岑朗將槍懟在鎖眼上,金屬撞擊發(fā)出火燒火燎的刺耳聲響,他抬腳踏在門板上,咚——地一聲,門終于開了搖搖欲墜地撞在地吸上,雪松味撲面而來。 林岑朗看也不看,砰——砰——砰——幾發(fā)子彈出去,狂射一通,子彈打到地上又彈射到玻璃上,稀里嘩啦一通巨響。 復健器材擺放著,室內(nèi)安靜無人。 林岑朗踱進去,在寬敞的室內(nèi)轉(zhuǎn)了了一個來回,火氣被激得越來越高昂:“俞——驍——” “嗯。” 槍口隔著薄薄的衣料,自背后懟在他的心臟上。 他發(fā)了瘋尋找的Alpha,靜靜立在他的身后,面無表情,眉宇沉靜。 林岑朗猛地轉(zhuǎn)身的同時扣下扳機,俞驍微微側(cè)身,子彈擦著他腋下過去。 林岑朗劈手去奪,被俞驍擰著腕子嘎巴——一聲,脆響格外清晰。下一秒俞驍順勢去掃他腳踝,那是個非常標準的格斗動作,可惜林岑朗本就喪失理智,生生受下這一腳驟然扣下扳機。 他被踹得趔趄一下,俞驍猛地翻身一躍,不等他站穩(wěn),已經(jīng)逼至跟前。 他一把鎖住林岑朗咽喉,驟然發(fā)力在轟然巨響中將對方摜在墻上,子彈接二連三擦著他的發(fā)梢、肩膀和手臂過去,蹭出幾個深淺不一的血洞。 但俞驍眼都沒眨一下,緊接著便扔了手槍,握拳砸下去。 隊友迅速接住了凌空飛來的手槍。 Alpha的力量堪稱恐怖,更不要提是經(jīng)過多年訓練的俞驍。 這一拳如果毫無保留,非得讓對方腦瓜開花,腦漿飛射迸濺。 但林岑朗也并非等閑,他頭一偏,拳風擦著他的耳朵砸在墻上,鋼鐵般的力量砸得整個墻面和房間似乎都搖晃了起來。 下一秒,林岑朗似笑非笑地出手,槍管對準俞驍?shù)拿夹模瑳]有絲毫間隙地,扣下了扳機—— 他臉上掛著那種特有的淡淡的笑意,古怪又邪氣四溢。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包圍著他們的軍人面色大駭,沉不住氣的隊員甚至不顧命令地開槍掃射過去。 然而槍管只是空響了一下,俞驍眉目冷靜,在后方的子彈掃射過來的同時,腿上一掃將林岑朗摜到了地上,子彈打到冷硬的墻面上,rou眼可見地甚至擦出了火星。 “伯萊塔92式,15發(fā)。”俞驍面不改色地抬起鋼筋般的拳頭時,淡淡道。 從這把手槍打出第一發(fā)子彈時,就已經(jīng)在俞驍下意識的掌控之中了。 林岑朗沒能完全躲過,臉頰立即青紫了一大塊,嘴角和耳道瞬間滲出血來,下一秒,他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刀身彈出寒光直取俞驍胸膛! 俞驍幾乎是憑對危險本能地直覺向后退去,胸前的衣襟被劃出一道口子來,猩紅的血跡滲出來。 他甚至顧不上低頭看一眼,林岑朗已經(jīng)一躍而起逼至跟前,直取俞驍咽喉! 同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隊員驚駭?shù)匚⑽⒌纱罅搜劬Α_@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明白眼前羅剎一般的Alpha的確是下了殺心的。 否則,能時時刻刻在身上藏匿著匕首的富家少爺,良好的外形與翩翩的氣質(zhì)下,必然是可怖駭人的面孔。 ——真正的面孔。 俞驍飛速后退,只感覺臉頰一涼,鮮血逆著刀鋒飛濺出來,只差幾厘米就能將他的眼睛生生劃開! 刀鋒寒光密集毫無空隙,林岑朗步步緊逼,幾次擦著俞驍?shù)囊Χ^!他目光如炬,殘忍兇狠的血光只需一眼,就讓人rou皮發(fā)麻。 在刀鋒再一次向他的咽喉襲來時,俞驍輕輕“嘖”了一聲簡短地表達了下自己的不耐煩,隨即終于結(jié)束了一味躲避,瞬間抓住了林岑朗的手腕,毫不留情狠狠反折,咣當匕首落地! 林岑朗一記側(cè)踢兇狠而至,俞驍不得已放開對他的鉗制,急速后退的同時突然凌空一躍,當頭重踹,林岑朗趔趄后退。 他穩(wěn)穩(wěn)落地,臉色卻不大好看。 這一腳換做以前,對方天靈蓋非得給碎掉。 隊友只道俞驍重傷初愈,剛剛出院半個月,身體和力量還沒恢復完全。 但只有俞驍知道,并不完全是這樣。從這個人一進門開始,他身上沾染的氣息就讓他心神不穩(wěn),味道很淡,但莫名惹人在意。混合著林岑朗的信息素,甚至讓他有種莫名的煩躁。 若非極力的控制和身體記憶,他占不了上風。 對比林岑朗,他的力量消耗其實更大。 他一腳踹飛了那枚匕首,喉間發(fā)出骨骼摩擦時的細微摩擦聲。但就在這時,林岑朗猛地暴起,俞驍來不及閃身,就被他扼住了咽喉,俞驍痙攣著抬手抵擋,貼身rou搏,那股叫他在意的氣息鉆進鼻腔,縈繞時似乎越來越濃。 林岑朗在暴怒。 暴走的信息素里的都是怒火滔天的味道。 匆忙趕來的岑鶴不清楚他為什么會暴怒至此,火到不講策略,火到顧不上不用百般手段,火到直接用最原始最低級的方式赤膊斗毆。 但她清楚是為了什么人。 很快,她就再沒有空暇思考了。 兩個頂級Alpha剛在一起激烈纏斗的信息素,連個Beta都難以與他們共處一室。 俞驍果然還尚未痊愈,林岑朗看準了他受傷的腿和頭部,狠辣無比地出手,俞驍一個側(cè)身,林岑朗一拳砸開了他身后的門,精制的大皮鞋頭子一下子踹在俞驍?shù)男⊥裙巧稀?/br> 俞驍一聲不吭,臉色沒變,但是動作明顯遲鈍了一瞬間。 他們兩個從復健室打到了另一個房間。又從另一個房間打到了郁時雯的臥室。 林岑朗逮住這個瞬間,隨手抄起手邊的椅子對著俞驍當頭砸下,俞驍閃身,椅子砸在地面上硬生生裂開了! 林岑朗拎著條凳子腿一通猛砸,桌上貴婦級的護膚用品被猛然掃到,連同化妝鏡、玻璃臺一同紛紛栽到了地上,稀里嘩啦的嘈雜沸騰中,某一聲摻雜在其中的脆響過后,極其濃烈的花果香氣陡然在室內(nèi)炸開。 林岑朗和俞驍雙雙一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香氣讓他們身體陡然僵直。 這股香氣和林岑朗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樣。 俞驍?shù)淖彀臀⑽堉渚拿婺可蟫ou眼可見地浮現(xiàn)出空白。 林岑朗慢慢松開了俞驍,轉(zhuǎn)過身去走向那一地狼藉,找到了一枚摔得四分五裂、蓋子還緊緊扣著瓶口的不透光瓶。 淡黃而透明的液體從它殘破不堪的尸身中流淌出來,蔓延了一地。 光潔的地面濕漉漉地洇開一大片,像淚。 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將那殘存的碎片猛地收入掌心緊緊用力,尖銳的玻璃碴深深刺進了他的手心,猩紅的液體順著他的指縫緩緩地淌下來。 他的面前黑洞洞的槍口齊齊對著他,而他恍然未見,死死地盯著自己鮮血直流的手,汗?jié)竦乃榘l(fā)從他的額前垂下來,掩出一片濃重的陰翳。 那雙眸子,血絲密布。 “這個東西”,他的聲音很低,席卷著密密的令人心悸的氣息,側(cè)對著俞驍?shù)纳碛坝蟹N凜冽的寒意,一字一句在房間響起時莫名令人膽寒:“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俞驍空白的腦海里,像是電影快放一般,種種畫面一閃而過,光一樣的疾馳飛逝,快得人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撈不著。但一種極其復雜的滋味在他的胸膛間蔓延開來,沉甸甸的,令人心悸。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上下滑動的喉結(jié)干澀到擠不出一個音節(jié),原本冷靜漠然的眼眸里不自覺地泛起淡淡濕潤的血氣。胸膛劇烈起伏。 頸后隱隱作祟的腺體翻滾起來,拽著他的腦袋和心臟一齊混亂翻攪,將人無孔不入地擁抱起來的濃郁香氣,使他的頭疼愈演愈烈。 大顆大顆的冷汗頃刻間從他的額角滾落。 空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岑鶴的眉頭深深蹙起來,上下眼睫密密實實地壓成一片。她的目光鎖在俞驍身上觀察了一會兒,轉(zhuǎn)向了林岑朗。 他的兒子逆著光,手里握著將他深深猙獰割傷的殘片,垂著眼睛,薄薄的唇抿起來,一動不動。 她的瞳仁顫了顫,頃刻間有些恍惚,似乎隔著經(jīng)年的光陰,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和幼年的林岑朗。 一瞬間,岑鶴居然生平第一次,鮮少地感到淡淡的,心疼。 除了嬰兒時期,她沒見這個兒子哭過。 他與她小時候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 在認清一些事實以后,陰冷和淡漠滋長起來,沒有一天曾是例外。 但至少,她向來是沒心的,過去是,現(xiàn)在是,未來也是。 而林岑朗,或許是真的,傷心了。 盡管他雙眼干涸,面無表情。 她的嘴唇張了張,卻始終說不出什么適時的話來,最終也只有生硬而簡短的兩個字:“回去。” 良久,他抬起眼來,“為什么?” 血氣撲鼻。 岑鶴抿唇不語。 她聽懂了,卻沒法回答他為什么。 她也不明白。 或許是,他們都是自出生便不被祝福的孩子罷。 沒有原因。 林岑朗緩緩動了動,面前的槍齊刷刷地指向他,在一眾風聲鶴唳的警惕中,和岑鶴沉沉的視線中,他安靜漠然地穿過了他們,離開了。 岑鶴在門口追上他,注意到他還緊握成拳不斷流血的右手,“我送你回去”,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有事和你談。” 林岑朗默不作聲地鉆進了后車廂,垂頭看了一會兒,將眼睫淡淡地闔上了。 “他的手術成功了,只要沒有強烈的外界刺激,不會恢復記憶”,岑鶴握著方向盤,通過后視鏡看著撐著下巴靠在車窗上的林岑朗,似在閉目養(yǎng)神,“你不要去做那個外界刺激。” “只要人在你手里,他的信息素渴求癥便是絕癥,最多三五年的光景,不必急于這一時。” 林岑朗仍然闔著眼,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岑鶴問:“他們沒多久就結(jié)婚了,你今天突然鬧這一出,怎么回事?” 仍舊沒有回答。 “我今天回了趟岑家,老爺子的身體不太好了,你也多回去看看”,她皺眉看著毫無動靜的林岑朗,把話說得更直白,“岑家的大權,不能旁落。” “落到你手上,不算旁落?”他闔著眼皮,終于淡淡開口。 “我同樣是他女兒,不管是不是Alpha。”岑鶴目視前方,攥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 林岑朗冷淡地哼了一聲。 “岑放還在找寒宵,不想惹出來什么麻煩,就低調(diào)點。” 窗外的光景急速掠過,手掌中的刺痛一會兒尖銳一會兒發(fā)鈍,血液將他的手漿染得黏膩而觸目驚心。 洶涌激烈的怒氣過后,是深刻刺骨的嫉恨和難過。 林岑朗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也從來沒有這么喜歡過一個人。 他這樣的人,從來不會對什么東西有太深的執(zhí)念,通常還沒想要,就已經(jīng)有人捧著送上來了。 但夏棉不一樣。 林岑朗起初只是想把這個小玩意折磨得風聲鶴唳,委頓不堪地帶到俞驍面前去,叫他在無能與自責中痛心疾首地死去。 只是一時起意的惡趣味而已。 他一條路走到黑的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住了,重重包圍,疊疊迷障。 原來,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夏棉蠱惑了。 見他難過會難過,見他開心會開心。 見不到他,會想念得輾轉(zhuǎn)反側(cè)。 憂他所憂,傷他所傷。 夏棉使他第一次明白,感同身受,叫zuoai上一個人。 聞到這高純度高濃度的香氣的一瞬間,妒火鋪天蓋地。 可比妒火更猛烈的,是尖銳刺骨的,心疼。 充盈在鼻間的氣息猶如實體,堵得他喘不上氣來,痛意猛烈到他差點立不住。 那么多的腺體液,該是偷偷積攢了多長時間,又該多少次痛昏過去又冷汗涔涔地獨自醒來。 手上僅僅是被割傷了,就疼得火燒火燎的。日復一日洞穿腺體的滋味,又該是如何呢。 林岑朗是病體纏身的人,最明白疼痛對一個人的折磨,烙下的痕跡有多深刻。 夏棉多怕疼,他也知道。 他在每個午夜夢回的噩夢里哭,在每次酒精作祟的光景里哭, 臉頰貼著他的掌心低聲哀求, 說,不要讓他疼。 清醒時,又心甘情愿地為一個可能會永遠將他忘記的人,咬牙忍耐,奉上珍稀的腺體液,默然無聲。 不要讓他疼。 不要讓他疼…… 林岑朗忽然低頭悶笑起來,漸漸笑聲越來越大。 他讓他在疼痛中失去了孩子。 在疼痛中失去了親人。 失去了愛人。 他們把他摁在手術臺上,刺破了腺體,割開了腹部,摁進水池里,踹倒在地上,將膝行如狗的人,扔進了海里…… 岑鶴回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他的孩子居然是你們給弄掉的?”林岑朗撐著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第一次拿到腺體液那次?” “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哈哈哈——這就是、天意嗎哈哈哈——” “只是恰巧而已,要怪就怪他運氣不好吧”,岑鶴轉(zhuǎn)著方向盤,“你也沒資格陰陽怪氣。” “就是為這個才鬧騰的?”她注視著后視鏡里問道。 林岑朗漸漸不笑了,他安靜下來,眉宇間籠罩起一層淡而不化的陰郁。 “俞戰(zhàn)給你的東西,沒看?” “我什么時候說過”,林岑朗的唇角似有若無地勾著,噙著淡淡的譏笑,“要配合你們了?” “他的身世,你自己查是查不出來的”,岑鶴一路開進了中央公園,“俞驍把那些東西抹干凈了,里邊的東西,是曾經(jīng)為他治療的心理醫(yī)生交代的。” 她頓了頓,補充道:“醫(yī)生被處理掉了,U盤里的是僅剩的線索,感興趣就看看。” 車子穩(wěn)穩(wěn)當當停下,岑鶴轉(zhuǎn)過身來,“我就不上去了。” 林岑朗緩緩打開車門,岑鶴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又喊住了他:“小朗。” 林岑朗的背影一頓,沒有回頭。 “我可以為他動手術,你也看到了,俞驍?shù)氖中g,成功了。” 傷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沒法彌補,也永遠不可能消除,能消除的,只有記憶。 林岑朗鮮血淋漓的手輕輕顫了顫,沒說什么,離開了。 紅色的數(shù)字節(jié)節(jié)攀升,數(shù)字在39停下。 電梯門開開合合,忽明忽暗的光影將他的面容掩映得晦暗不清。 在門再一次緊閉之時,他抬手擋住了,在電梯上留下半個血糊糊的印子。半個身子探出去的時候,頓了頓,血rou模糊的手掌緊攥了一下,又回了電梯里。 他沒辦法面對夏棉。 暫時還不能。 現(xiàn)在早就不是他一個不順心,就能對夏棉肆意拳打腳踢,百般蹂躪的時候了。 別說他哭了,現(xiàn)在就是他皺一皺眉,林岑朗都會感到無法克制的心疼。 他將那只攥著半截碎玻璃瓶的手緩緩在眼前攤開,又持續(xù)不斷地收緊,血液源源不斷地涌上來,伴隨著濃郁不散的香氣,似有若無的陰霾在他眼眸里悄然彌漫。 就算殘破不堪,也要血淋淋地握在手里。 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