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前夜二
仞城,城郊廢倉庫地下刑訊室。 燈光昏黃,里面冰冷又潮濕,廢舊的鋼材器械凌亂地堆在角落,地面上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半干涸還結了層薄冰,各種Alpha信息素混雜在一起。 三個被蒙著眼睛的人被綁著手腳跪趴在地上痛苦呻吟,止不住地打顫,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還尚未長好的傷口再度崩開,血跡已經洇透了紗布,褲子也濕答答的黏在腿上不知是血還是尿。 俞驍顛了顛手中的鋼筋,他的手也微微顫抖著,只是因為控制不住越來越重的暴戾,秦威赫適時按住了俞驍再度揚起的手,壓著嗓子道:“首長,打暈過去今天就問不出來了。” 只聽霍得一聲破風,那鋼筋嗖地摔到了葉寒宵背上,登時一道殺豬般的慘叫穿過屋頂響徹云霄。 俞驍把手中的鋼筋扔給宋剛,從口袋里摸出根煙點著,深吸一口吐出,繚繞的煙霧將那猙獰中帶著暴戾的神色襯得更加陰鷙可怖,“都跟岑家誰說了?” 葉寒宵幾乎已經有出氣沒進氣了,他貼著冷冰冰的地面,腦仁中不停地在尖銳地轟鳴。對方明顯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知道他有岑家的后臺還敢這么干,憑他現在頭痛欲裂的腦袋根本想不出到底是誰,“只跟……我大姐說了……岑鶴……”他又嘔出一口血來。 “用人體試驗多久了,你們實驗室里的那些腺體,哪兒來的。”俞驍把抬腳把煙頭碾滅。 “具體多長時……間我也不……清楚……要問他們……” 那已經奄奄一息的老頭突然被點名,即使混沌不堪也被求生欲支配著搶答:“十……十五年……了,那些腺體本……來都是……準備用作換腺手術的備用……腺源……只是都匹配不……上……放過我……吧我也是……聽命行事……”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俞驍的臉色立馬陰沉無比,抬手拿過鋼筋就嗖嗖嗖一頓猛打,那老頭起初還有聲音慘叫,到后來已經昏死過去。 “你聽命行事聽命行事!老子的人就他媽的該白白喪命!” “讓你聽命行事——!” “聽命行事——!” 每陰狠爆喝一聲,就是一下鋼筋破風時令人膽寒的聲響。 “你下毒手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放過那個人?!” “我他媽放過你——!” “放過你——!” 旁邊兩個Alpha下身越來越濕,那鋼筋還時不時地會甩到他們背上,猛然一磕,幾顆血淋淋的牙都滾落在地。 俞驍眼底一片嗜血的猩紅,他早年還不會控制暴虐欲和戾氣的時候,在訓練中都是下死手,也經常到地下拳場去,知道什么地方招招讓人痛不欲生卻又不至于當場致命,但這些年他早就不干這些事情了,是因為他已經把所有的暴虐因子都轉移到了戰場上,其余時候沒什么值得他親自動手的地方,但這三個人,就是活活千刀萬剮也難解他心頭之恨。 那一聲聲的慘叫已經不似人聲,像指甲刮蹭過黑板,聽著人心里發毛,而俞驍卻置若未聞般,動作絲毫不慢,下手絲毫不軟,甚至還有空解開幾顆衣扣散熱。 饒是宋剛和秦威赫也被震懾得有些腿軟,兩人咽了口氣,默契地上前按住俞驍的手腕,“首長,再打就死了。” 秦威赫怕他不聽勸,神色復雜道:“留口氣治好了慢慢虐。” 俞驍這才停下動作,鋼筋上沾染的血被甩濺得到處都是,甚至有兩點甩到了他的眉骨上竟生出了幾分詭異妖冶,“留作人證,交代物證。”說完,鋼筋砸在水泥地面上發出邦啷啷刺耳的聲響,他抬腳走出了這陰暗的私刑室。 宋剛跟俞驍時間短,沒領會精神,一邊拎著人往外走,一邊小聲問秦威赫:“首長這是什么意思啊。” 秦威赫嘆口氣,“除非有捐贈協議,不然換腺手術是違法的你不知道?他們搞那么多腺體,明顯就是黑市器官交易強給切來的。” 腺體連著心臟,自人類分化以來,已經成了人體上堪比大腦堪比心臟的重要生命器官,如同沒了心臟不能存活一樣,沒了腺體照樣不能活,是以腺體上出了點什么毛病基本上就是絕癥,因為捐贈出的腺源太少,能跟自身匹配的腺體更少。世界上富人不多,但也不少,患了病想要活下去的富人也不在少數,有需求就有市場,資本就是這么血淋淋的東西。 單單他們那天去的那一間小小的實驗室就那么多腺體,不知道這岑家手上得是沾了多少條人命。 宋剛恍然大悟,“奧,我以為是只針對夏先生那件事呢。” “斬草還要除根,那一個人哪能夠得上把這些畜生都給送進監獄里槍斃啊。”秦威赫白他一眼,服了這人的腦回路。 車窗大開,凜冽的寒風卷著那沾染著幾個Alpha信息素的血腥氣往外飄,俞驍拿著兩張濕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臉上的血氣和手上的血跡,尚在亢奮的暴虐因子讓他腦海中的思緒都染上了一層瘋狂和血色。 就算是暫時性的,岑鶴也不會告知岑家夏棉的存在,她必然知道夏棉在他這里,除了她手上的關系人脈,能直接給他施加壓力的無非就是俞驃,一道軍令下來把他調往別國做個十年八年的任務,夏棉就徹底落在他們手上任人揉搓了。 一股猛烈的火氣在他肺腑中翻騰,要護得住夏棉他得握得住權柄,握著權柄上邊卻還有個俞驃在制約威脅。 俞驃,又是俞驃,一次又一次殺害他身邊最重要的人的Alpha。先是岑顯,再是奶娘,現在輪到夏棉了么。 他狠狠地按壓著突突跳的額角,仿佛這樣就能壓下去那些翻滾沸騰的殺父弒父的邪念。 車子離家越近,俞驍那顆心不似以往越來越興奮,而是揪得越來越緊。縱然他說過他會補償夏棉,可如同他不會討好夏棉一樣,補償這件事他同樣也不擅長,像一個空有滿腔熱血卻無用武之地的勇夫,無從下手。 當他頗為沉重地推開門時,卻著實怔愣了半晌。 夏棉穿著毛茸茸的棉睡衣蜷著腿靠坐在沙發上,耐心而專注地織毛衣,小悅坐在他身邊也動手織著,時不時會問夏棉兩句,他也會開口指點一二。 陽光和雪光從他一側的窗戶灑進來落在他身上,那兩把烏羽扇似的睫毛在眼瞼下打下兩片陰翳,整個人似乎都籠著一層恬淡而溫柔的光芒。 俞驍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小悅看到他來悄悄地起身離開了,他靠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自然而然地將那一雙雪白瘦削的腳丫攏進手里暖著,不知為什么,他不能像以往一樣壓抑住自己去做這些親昵得過了界,曖昧得過了火的小動作。 夏棉正織得入神,陡然一個激靈,平靜恬淡的臉色瞬間崩塌,慘白起來,他往外抽了抽腿,呈現出一種抗拒的姿態,聲線也因為顫抖微微走調,能聽出來他是在竭力保持平穩,“俞驍,能不能松開我……” 那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哭了。 俞驍呼吸一窒,夏棉把他當做洪水猛獸的樣子一下子就讓他有些微的受傷,到底是松開了人,“怎么了?哪兒還不舒服嗎?” 夏棉收回了腿,把自己蜷得更緊,輕輕搖了搖頭,“謝謝你收留我,但我不能總是賴在你這里”,他牙齒在唇內咬了咬,抬眼看向俞驍帶著點難為情的神色,“我能請你幫個忙嗎?” 俞驍幾乎是馬上就猜到了他想說什么,“要借錢?要出去打工?” 夏棉病態蒼白的臉上浮現一層薄紅,他有些窘迫地點了點頭,“等我賺完了馬上還給你。” 俞驍用那雙深邃幽黑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夏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知道已經欠了俞驍好多錢還有人情,債上加債,一個高中只上了一年的無業游民,擱誰那信用都不太好,“不行的話,就算了……我找別人借一借……”他垂著頭囁喏道。 “留在這里不好嗎?” 夏棉抬起頭來,臉上帶著點愣怔和驚愕。 “留在這里,就像以前那樣。”俞驍道,眼神極其復雜難懂。 他也不想說出這句話,他不想回到以前那樣的契約關系中去,不想讓夏棉誤以為他只是他的一味藥一個治病道具,更不想讓他一直以為他還喜歡著江雪墨,他想要突破,想要他們的關系更進一步,可眼下單用一句“我喜歡你”別說留不住他,只會把人嚇跑。 夏棉這些天過得云里霧里,夢境和現實都分不太清,只有那些極其深刻銳利的痛苦才昭示著某些事是真的發生過而不是一場噩夢。 他的思維現在其實很呆滯,他不敢回溯不敢細細思考,因為總是繞不過那令人心神俱滅的瞬間,一回想,那些蛆蟲就會爬滿自己的身體,腐臭的rou塊一片一片掉落下來,惡心至極。 他呆滯半晌調動思緒,臉色越來越蒼白,額角都冒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喃喃道:“我以為,你對我g——你對他不感興趣了。” 畢竟要是俞驍想的話,區區一個葉寒宵根本不在話下。 “你說的沒錯”,俞驍看著他的臉色有些隱隱的擔憂,“我的確對他不感興趣了,但我的病,還需要治療。” “抱歉,你還是去找別人吧,我不會再做了。”渾身的疼痛讓夏棉說話都有氣無力,“我只是個Beta,信息素少得可憐,其他匹配的Omega的信息素才能幫到你更多。” “沒有其他Omega。” 夏棉輕輕顫了顫。 “更沒有其他匹配的Omega,能匹配的,能救我的,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俞驍噙著滿眼的溫柔和渴望看著他,說出這近乎示愛的話。 夏棉的心又開始絞痛,他做了那樣的事,不管動機多么單純原因多么愚蠢,終究結果是惡劣的卑鄙甚至無恥的。他現在還能厚顏無恥地坐在這里跟俞驍借錢,都是因為實在窮途末路了,不得不壓下鋪天蓋地的罪惡感向現實低頭。 手中的銀針和剛織了個邊的毛衣掉落在地,夏棉雙手痙攣似的捧住了自己的心口窩,俞驍臉色遽變,“怎么了?喘不上氣?哪兒難受?”他湊上去去握夏棉的手腕。 “別——!”夏棉瞳孔縮成一條線,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哆嗦著近乎粗魯地揮開了俞驍的手,啪!地一聲,俞驍整個人僵住了。 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夏棉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他一點一點縮到沙發角,一手按著心口,一手捂著嘴,大滴的眼淚蜿蜒而下,“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很臟,不想把蟲子沾到別人身上,好多蟲子……”他閉著眼睛,捂著嘴巴,絕望到崩潰一般,“別人一碰就好多蟲子……好多蟲子……” 俞驍真實的心疼了。 來自江雪墨傷人至極的人身攻擊,似乎對夏棉的精神創傷比他想象中還要大。 他當時該攔著的,不該由著他說出“臟”和“惡心”這樣的字眼。 換作任何一個人被自己的至親那樣說,都會受不了,更何況是對上江雪墨就卑微至極的夏棉。 俞驍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他的頭,卻在半空頹敗地垂了下來,“你是只有我碰你的時候才受不了,還是所有人呢。” 夏棉能看到全身的皮膚都潰爛流膿,從頭到腳沒了皮膚的包裹,像是被扒了皮似的血淋淋的rou露在外面,能看到白花花的蛆蟲在一層薄薄得血rou之下游走,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他直想失聲尖叫,卻怕一張口那些蟲子瞬間將外面也淹沒,他緊咬著牙關緊閉著嘴巴用手緊緊地捂著,盡管里面一層黏糊糊的,好像都是被他碾碎成泥的蟲尸,惡心得要命。 俞驍無法,狠命地搓了搓臉,姚叔端了兩杯茶遞上來,壓低聲音跟俞驍道:“少爺別太難過,孩子一醒就是這樣了,誰碰都鬧得厲害,就小悅哄著人說要學織毛衣,沒碰他,他才慢慢安靜下來。” 俞驍聽明白了,卻半點沒有輕松,用口型無聲說了句,“請心理醫生來。” 夏棉難受了半晌,漸漸被折磨得眼前昏花黑暗,他像是一個人掉進黑黢黢的混沌虛空中良久,睜開眼卻還蜷縮在沙發角落里,渾身的蟲子已經消失得一干二凈,仿佛從來沒出現過。俞驍手里拿著毛線團頗有些緊張憂慮地看著他,勾起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愿意教教我怎么織毛衣嗎?” 夏棉用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濕涼,聲音還帶著濃重的哭腔,“教……是可以教,但是將軍就別捏繡花針了吧,太短時間也學不會……” 俞驍將手中的茶色毛線球一圈一圈繞開又一圈一圈纏上,“那就長時間,你在這里住著,我給你開薪水,工作就是負責教我織毛衣,直到我織會所有你會的花樣為止。” “你干什么,這樣幫我呢?”他撿起剛開工的毛衣動了動兩根銀針,他只是頭疼得厲害,不是傻了,俞驍學織毛衣能有什么用?這玩意自己在網上看兩個視頻琢磨琢磨就會了,哪還用開工資請人專門在家里教? 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俞驍很想這么反問他一句,明明答案早已經呼之欲出。可這個人就是對某些事極其敏銳,對某些事卻鈍銹得厲害。他也知道這不能怪夏棉,實在是過去三年的交易關系在他心里留下的概念太根深蒂固了,僅僅這么幾天,又發生了這么多事,他一時想不到也是自然。 “因為你人很好,過去三年幫了我不少,就算是朋友,現在也該幫你一把。”最終,他這么說道。 夏棉擰了擰眉,沒再固執地說什么反對的話。 午后四點左右,一輛黑色賓利緩緩駛入別墅,門一打開,車上下來個圓臉矮矮胖胖的人,穿著休閑隨意,看著十分有親和力,在姚管家的帶領下進了一樓書房,和俞驍溝通半晌之后,抬腳跟著人上了樓上臥室。 屋子里光線剛剛好的柔和,夏棉靠在他以前就喜歡靠的那個飄窗上全神貫注地織著毛衣,剛剛大病一場甚至流過產的人其實身體還十分虛弱,他的精神疲乏到了極點,但是又睡不著,淺眠一會兒都覺得自己渾身生了蛆爛在床上,負面情緒不斷在血管里奔涌滋長,他也覺得很矯情很無用,可那些東西并不受他控制,他只能靠做一些機械性重復性的動作來轉移注意力。 尹東霖一進房門就默不作聲地觀察著他的狀態,俞驍不敢貿然打擾他,便輕輕喚了喚他的名字:“棉棉。” 夏棉的指尖輕顫,他的神經緊繃到了極致,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他反射性地哆嗦一下。“嗯?”他輕輕應了一聲。 “你好,我叫尹東霖,是俞驍的朋友,今天下午有時間,就過來玩玩。”他友善地打了招呼,并沒有伸出手去。 他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俞驍身上,帶著點疑惑,俞驍拍了拍尹東霖的肩膀,“我今天下午有點事要忙,他大老遠的過來,你幫我招待招待,聊聊天解解悶就行,我晚上就回來。” 夏棉覺得古怪,過去三年也沒見俞驍往這里帶什么人,但他還是禮貌道:“你好,我叫夏棉”,他左右看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能在臥室招待俞驍的朋友,”你要喝茶嗎?我們下樓去吧。“ 尹東霖笑笑,“好,那就拜托你了。” 夏棉起身跟在俞驍的身后,用只有兩個人的音量道:“你幾點回來呀?我怕我招待不好。他有沒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啊?” 到如今,夏棉也是善解人意又乖巧貼心,俞驍的手顫了顫隨即收緊,壓下那想摸一摸抱一抱他的欲望,勾唇笑道:“飯點的時候我就回來了,你不用管他喜歡什么,你說你自己喜歡的就行了,他這個人就愛聽故事,倒不怎么愛說話。” 說了等于沒說。夏棉也沒再問,強打起精神做好俞驍吩咐的任務,泡了一壺花茶還上了兩盤佘阿姨新做的點心。 他一直在絞盡腦汁想待會兒開口要和人家說什么,這若放到以前,夏棉一個人口若懸河也不成問題,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能一個人眉飛色舞地講很久,只是他現在精神困頓疲憊到了極點,也不想去回憶,所以還沒坐下來他就感覺到了頭皮都緊得發麻的尷尬。 不過一坐下來,反倒是尹東霖先開了口,“你會織毛衣?我看你剛才動作很熟練啊,織得也很漂亮,學了多久呀?”他的聲音很溫和醇厚,似乎天生有一種讓人放松的魔力,在夏棉看什么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情況下,這樣的聲音無疑是加分項。 “練了沒多久,大概半年吧,就看著網上的視頻教程把花樣都簡單學了一遍。” 尹東霖很會聊天,心理醫生的那一套,會聽會說更會觀察,夏棉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聊倒也沒尷尬過,只是慢慢地眼皮子有點過于沉重了。 暮色四合的時候,俞驍從后院疾鷹的墓前回來,裹了一身寒風,夏棉在沙發上窩著睡著了,身上蓋了條厚厚的羊絨毯子。 兩個人輕手輕腳地去了書房又聊了半晌,尹東霖開了張藥方叫他照著去醫院或藥房抓藥。 說實話,俞驍有些不敢信了,罕見地茫然又無措。 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引發原因是長達十多年的情感虐待。 這種病他并不陌生,一場又一場血腥的戰爭過后,一次又一次殘忍的天災過后,最容易患上這種病的便是沖鋒陷陣的軍人。 他的棉棉,曾經因為長期遭受的家庭暴力切斷了與外界其他人的聯系,眼里只剩下了江雪墨。 而現在,俞驍逼著江雪墨也對他進行精神虐待,所以他的棉棉這下切斷了與所有人的聯系,縮進了一個人的角落,還開始了無盡的自我譴責和自我懲罰。 他受到傷害和那些見過多少斷臂殘肢滿目瘡痍的軍人竟是一樣的,災難性的打擊,完全擊潰了一個人最高的承受能力。 創傷后應激障礙。 這七個字,字字像控訴,字字像譴責,字字像痛哭,但當事人已經趨于無聲。 原來那尾音總是輕輕上揚像帶著疑惑似的一聲“俞驍”,是真實的疑惑。 原來他的世界是真的只被一個人塞得滿滿當當,無怪乎看不到其他人的好。 他無法想象夏棉是如何在一個千人一面的世界里熬過了漫長的歲月,如果所有人齊刷刷地看著他,那樣子一定像魑魅魍魎,那感覺一定在人間地獄。 他是怎么還能那樣溫柔又活潑地笑著呢? 江雪墨像他的世界的出口,但現在這唯一的出口被俞驍以一種殘忍又不堪的方式堵上了,他便只能一個人縮在黑黢黢密不透風的角落里悲哭。 多可怕,幽閉癥患者恐怖至極的噩夢。 怎么辦,俞驍靠在沙發椅背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那里似乎像漩渦一樣瘋狂地高速旋轉。 怎么辦,那樣一個堅強樂觀的男孩,默默將過去所有人的惡意傷害歸罪于自身,從不偏激不報復,將僅有的一點光明無限放大溫柔地送給每個人,將龐大的黑暗無限縮小悄悄地收斂于自己一個人,現在那僅有的一點光也被人殘忍地熄滅了。 怎么辦,那樣一個明媚的男孩,那樣一個笑起來酒窩帶蜜的男孩,就這么生了一場窮極一生都只能緩解無法痊愈的大病。 幕后黑手,是一個自稱愛他的Alpha。 二十天假期臨近結束的時候,俞驍去了一趟醫院找趙醫生檢查,他的病情最近越來越嚴重,經常性地眼前發黑意識昏沉,趙醫生帶他檢查完之后嚴禁他再注射抑制劑,并強烈建議他住院休養。 放在以前俞驍肯定理都不會理,但夏棉現在不適合出門,把他一個人放在家里俞驍也不放心,是以他直接拿著病歷交到軍部去請了兩個月的長假,俞驃自然大發雷霆,但是或許是明年年底的大選還用得上俞驍,又或許是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他居然給批準了。 夏棉很安靜,只要別人不與他產生肢體接觸,他就不哭也不鬧,只是相比以前他寡言了許多,捧著幾團毛線,不是在自己織毛衣,就是在教俞驍怎么織毛衣,他很耐心也很溫柔,盡管俞驍總是盯著他的臉走神什么也沒聽進去,但他就像個對差生也極有責任心的好老師,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教著。 天氣好一點,他們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金色的陽光會照得他們微微瞇起眼睛。 天氣差一點的時候,他們就窩在鋪著柔軟的羊毛毯的壁爐前,火花時不時會噼里啪啦響兩下。 只是那一雙黯淡下去的眼睛下,兩片眼瞼上的陰影越來越黑越來越重。 夏棉每晚一個人蜷在離他八丈遠的床邊,呼吸安靜平穩,卻全然不像睡著時那樣悠長。他不想害他神經高度緊張,只能一個人睡回客房,半夜起來悄悄去看他發現床上空無一人,苦中帶澀的花果味從浴室里飄出來,靠近之后,能聽見極其壓抑的啜泣聲。 他輕輕推門進去,水霧稀薄,俞驍看見夏棉的樣子之后瞬間紅了眼眶。 他一個人蜷在浴缸里,渾身已經被搓破了一層皮,大片大片的鮮紅嫩rou刺得人眼睛生疼。瘦骨伶仃的人蜷起來只有小小的一團,兩只手掩在臉上無聲地細細嗚咽,像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小奶貓,皮包骨的一小團栽在暴雨滂沱過后冰冷的水洼里,無人理會無人拯救,那種悲涼的無助一下子就將俞驍的心攥得鮮血直流。 “棉棉”,俞驍在浴缸前蹲下,低沉的聲音如被砂紙磨過嘶啞得厲害,“擦一擦去床上睡會兒好不好,我給你拿創傷藥。” 好不好。 這些日子他說的最多的三個字。 不是對不起,不是我愛你,而是好不好。 一個殺伐果決的Alpha,學會了小心商量,學會了小心翼翼,學會了低聲下氣,原因是眼前人已經碰一碰就會碎。 夏棉捂著眼睛,掌心被源源不斷的水漬浸得濕潤。 “不敢……去……”他低低地嗚咽著,“不敢……” “怎么了?害怕什么?” “蟲子……閉上、眼就有好多蟲……臟……惡心……” 原來失眠的原因也是這個。 “棉棉,你把手放下來看著我。”俞驍溫聲道。 那聲音低沉醇厚,無端的給人安全感,夏棉的手顫了顫,乖乖放了下來,露出一雙紅得像兔子似的眼睛,黯淡又疲憊。 俞驍緩緩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柔軟和煦的笑,帶著安撫的力量,“三年前,我和江雪墨沒有在一起過,牽手、接吻、標記這些統統都沒有過,我們沒有確立過情侶關系,所以你不是第三者。” “可是……你們兩情相悅,沒有我橫插一腳,早就在一起了……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guntang的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撲簌撲簌地落下,不管當初兩個人有沒有明確捅破那一層窗戶紙,對夏棉來說這都是一樣的。 “誰和你說兩情相悅了,我沒那么喜歡他,大概當時也只是覺得順眼想找個人解解悶而已,他也不喜歡我,只是利用我當做一個借口罷了。”除了最后一句,俞驍說的都是真話。 夏棉根本不信,“那你還糾纏他三年,總是逼問我他的下落,最后還找到了蕓城去……” “三年前我就知道他在蕓城了,只是沒把他帶回來,到蕓城也只是為了去看你,和他沒有關系。”俞驍已經說得相當直白露骨了。 夏棉看著他,血紅的眼睛里帶著真實的疑惑。 “而且你本意只是為了護著你哥哥,而我恰好患了信息素暴走癥,你好心幫我治病而已,所以說,無論是從動機上來說還是從結果上來說,你都不是第三者。”俞驍總結完,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我身上有蟲子嗎?”他問道。 夏棉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我臟嗎?讓你覺得惡心嗎?” 還是搖頭。臟的是他自己,不是別人。 “那本來干干凈凈的你,只被一個你覺得不臟的我碰過,就像所有忠誠于彼此的夫妻一樣,你還覺得自己臟嗎?”俞驍耐心地和他講道理,用了一個曖昧的比喻。 夏棉的唇瓣囁喏著,覺得這是歪理邪說,是詭辯狡辯,可是他又說不出來什么反駁的話,“不一樣……那不一樣……”他蒼白單調地辯白著。 “哪不一樣了?”俞驍知道夏棉又鉆了死牛角尖,“我說過了他只是拿我當一個借口,那些絕情的話你根本不用往心里去,他只是想談戀愛了,想有一點自己的自由空間。” 夏棉垂下鴉羽般的睫毛,不說話。如果真如俞驍所言,那江雪墨只是單純地因為他對他的感情,覺得膈應了惡心了令人窒息了。道德負罪感并沒有減輕多少,他只不過從一個愚蠢卑鄙的第三者變成了對兄長有著極強掌控欲和獨占欲的變態。 “對所有人來說你都是干凈的”,俞驍一錯不錯地望著他,眼里的柔情簡直要化為實質,“對我來說,你是最干凈的。” 那灼灼的視線簡直像兩汪熱水一樣,沸騰guntang又不帶任何雜質,恍若帶著能滌蕩一切的力量,夏棉混沌的腦袋茫然空白良久,眼淚奔騰而下,“你不要騙我……” 俞驍的手緩緩抬起,在他眼前停頓一下,最終落在了那緋紅濕潤的眼角上,夏棉顫了顫,卻沒見到迅速蔓延到全身的蛆蟲和腐爛的rou塊,帶著槍繭的指腹摩挲在脆弱的皮膚上,除了有些粗糲的感覺還莫名的讓人微微安定。 “這一句話,真的不能再真,我以軍人的名義向你起誓。” 或許是那誠摯的眼神,或許是那堅定的語氣,或許是那話里沉甸甸的分量,亦或許是夏棉天性里的那點僥幸心理,這些話別人來說夏棉肯定不會相信肯定認為那些都是憐憫性的安慰,但由俞驍來說的話的確是帶著那么點可信度,夏棉輕率地信了,他也別無選擇,因為他真的要怕死了。 他一個人在黑暗里太久了,一點一點腐敗一點一點潰爛,他害怕極了,稍微有一點光照進來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抓住,給自己消消毒給自己殺殺菌,順著那光線到陽光充沛紫外線強烈的地方曬一曬這滿身膿瘡潰爛不堪的人生。 江雪墨,他仍然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個人,只是夏棉不敢再擅自靠近了,從以前到現在,他最大的愿望不是和江雪墨在一起,而是對方能永遠幸福快樂,只要是為此,他走多遠都可以。 但那劍斬下去的時候,顯然痛苦的不止他一個人。 江雪墨也生了場大病,原因是他回到蕓城的家以后,看到桌上已經酸掉的無人享用的幾道菜,還有廚房里干掉的未曾下鍋的長壽面,冰箱里已經過了保質期的蛋糕,突然就發了瘋似的往嘴里塞往肚子里咽,一邊吃一邊淚流滿面,神色猙獰又痛苦,最后當然是食物中毒被俞驍派過去跟在他身邊的保鏢發現緊急送往了醫院。 他這輩子都欠夏棉的。 償還不完。 兩個人輾轉反側的時候,有人正春風得意馬蹄急。 在國外閉關籌備將近半年,談云燁終于拿下了那一場對他有雙重意義的國際大賽青年組冠軍,他達到了父母的要求,沒了家人這最后一道阻攔,追到夏棉以后就是一番坦途,把未來的問題全都提前解決好,夏棉才能少受一些冷遇和詰難。 可惜,他顯然不是先知,預料不到突如其來的變數,也顯然仍舊單純,搞錯了解決問題的先后順序。 花團錦簇,閃光燈不停閃爍,快門聲不絕于耳,他一身筆挺的燕尾服,優雅而貴氣地站在領獎臺上,難得的百感交集,語氣激動又復雜:“感謝組委會感謝主辦方感謝各位前輩朋輩的指點和老師父母的栽培,謝謝你們的肯定……” “……雷諾瓦曾經說過‘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在我短短的22年的人生里,體悟最深的莫過于這句話,而幫助我理解這句話的人或許現在正坐在什么地方看著這場直播……” “他用他的人生證明了我所從事的職業是有意義的,他用他的經歷啟發了我對藝術家使命的參悟和追求,我的藝術生涯因為他染上了一層高尚明亮的色彩……我們一路互相幫助互相成就,我幫他走入更廣闊的天地,他幫我走入更開闊的人生,他是對我有著非凡意義的人,我想對他說:謝謝,還有”,他舉起手中的獎杯,清雋雅致的眉眼笑起來是干凈剔透的少年氣,“這是為你。” 那笑容跨過重重遠洋,越過電視屏幕,直擊人心,后來很多年以后夏棉很多事已經淡忘了,卻清晰地記得那一刻,他仿佛依稀第一次看清楚了談云燁的面容,似是錯覺似是幻覺,又或是,他當時看到的是一顆剔透無暇能穿透一切的初心。 俞驍從浴室一出來,看到的就是他這個樣子,靠坐在床頭拿著毛衣針的兩只手一動不動,怔怔地望著電視,滿面潮濕。 他看了一眼電視,只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致什么詞,也沒什么古怪的地方,“怎么了?”他抬手去蹭他臉上的潮濕。 夏棉僵滯半晌的眼珠才微微動了動,這才反發現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又哭了。輕輕晃了晃頭,他最近總是這樣,走神發呆甚至好像淚腺都不受自己控制。 “不想和我說?”俞驍摩挲著他的臉頰,最近夏棉倒是不太抗拒和他有什么肢體接觸了,但是除他之外的人還是一碰就會尖叫哭鬧。 這種狀態,一方面滿足了Alpha那隱秘的變態獨占欲,一方面又叫俞驍覺得心疼,他不想讓夏棉時時刻刻精神緊繃,到一定程度人是會崩潰的。 “……我可以請一天假嗎?”夏棉抹了一把臉,喃喃道。 俞驍一怔,“怎么了,有事要做?” “我……想畫一幅畫給朋友寄過去,畫完我再繼續教你。”夏棉半垂著眼簾擺弄著手里的銀針,他不會畫太復雜的,他會的那些東西都是談云燁教給他的,他欠他一個道別,欠他一個善始善終。 “朋友?”俞驍一下就猜到了是談家的小少爺,但是,毛衣是為別人學的,畫畫是為別人作的,有沒有什么東西是屬于他的? “嗯,非常好的朋友。”夏棉低聲囁喏道,薄薄的面皮透著病態的粉和白,看著愈發惹人憐。濃郁霸道的雪松味在房間內鋪開,俞驍把視線從他臉上別開,抬手不易察覺地按了按那塊又在亢奮躁動的腺體。 “我叫人幫你準備畫具。” “謝謝……只是素描,有畫板就夠了。” “也給我畫一幅肖像?”俞驍眸色深深,蘊藏著點極為復雜的東西 夏棉的手指無意識地微蜷,“我畫不好。” “不用畫得多好,我只是想看看你筆下的我是什么樣子。”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樣子,你眼里的所有人是什么樣子。“我給你多放一天假,你幫我畫畫,怎么樣?” 說完,他垂眼看著他,看出了夏棉的僵硬與為難,看出了他的怔忪與不自然。 半晌,他在心里嘆了口氣,何必這個時候逼迫他呢,他剛張口想說算了,一只溫涼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面頰上,帶著輕微的顫抖,帶著微微濕潤的水汽,像是小貓咪第一次向主人的靠近,試探又小心翼翼,似乎動一下就會把它嚇跑了。 俞驍全身肌rou瞬間緊繃,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老師教的……畫人物要看骨骼……” “嗯。”俞驍輕應一聲,尾音甚至帶著點極細微的顫抖。 那雙手一點一點撫過他的額頭、眉弓、眼窩、鼻梁、顴骨、耳廓、下頜骨、唇瓣、下巴,動作很輕,像是微風拂花蕊,細雨吻嫩芽,蝶翼掃葉尖,微涼的觸感,卻透過那一寸寸皮膚直直炸裂蔓延,酥麻的感覺過電一般鋪張席卷,由內而外地guntang起來。 一個小他六歲的男孩子,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僅僅是指腹撫過面頰的溫度就能讓人心神波動至此。 木樨和梅子的香氣近在咫尺,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誘惑。偏偏那香氣的主人毫無自覺,對房間里充斥的沸騰起來的雪松味也沒什么察覺,像是科學家似的一絲不茍地細細分辨著手下的人物,水潤潮紅的大眼睛專注地直勾勾地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又平添了幾分無辜的引誘,簡直性感到了極點。 俞驍不是什么才開葷的毛頭小子,可偏偏夏棉的一切都長在了他心頭火的沸點上,怎么看怎么好,怎么樣都喜歡得不得了,即使沒有頸后那顆作亂的腺體,恐怕他也難以控制對他總是不知饜足的種種欲念。 “摸出什么來了?”當夏棉兩手捧著他的臉摸到下顎的時候,俞驍問道。 “天庭飽滿,眉弓高聳,鼻梁英挺鼻翼不寬,眼窩深眼型狹長,下頜不寬不窄線條鋒利,嘴巴,嗯——”他的食指從左至右細細摩挲過去,擦過唇角、唇縫、唇珠、唇瓣、唇峰,俞驍牙關咬得死緊,喉結用力滑動,甚至控制不住要開啟唇縫探出舌尖,色情下流地將那根手指吮一吮舔一舔。 “菱形薄唇。”夏棉給出判斷,手下移,捏住了俞驍的下巴。 兩個人相隔不遠,夏棉仍然靠在床頭上,俞驍坐在他一側的床邊,仍舊居高臨下。 現在他被夏棉勾著下巴,那視線直勾勾地落在他的下半張臉上,給人一種赤裸裸的熱辣的挑逗的錯覺,似是他下一秒就要湊過來與他接吻。 俞驍的眸色越來越晦暗不明,像是深不可測的漩渦一樣要把什么一絲不剩地吞噬進去。 “下巴微平但不寬,棱角形臉。”夏棉收回手去,竭力靠那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中人們的樣子去想象拼湊俞驍的樣子,給出了一個模糊籠統的總結,“應當是很剛毅鋒利的樣子。” 俞驍的視線黏在那一雙不薄不厚但rou嘟嘟的微笑唇上,下意識抬手摩挲了下他的唇瓣,眸色幽深得可怕。 這視線侵略的氣焰過于炙烈灼熱,即便夏棉神思恍惚,也些微地察覺到了,登時就有些僵硬不安,脊背發毛怵得慌。最近俞驍時不時地就會用這種他都能察覺出來的眼神看著他,像是要吃人不吐骨頭似的,待他要仔細分辨的時候,那眼神又消失得一干二凈,讓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去給你拿藥。”俞驍收回手起身出了臥室,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一個人微微松了口氣,一個人微微嘆了口氣。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俞驍才拿著水和藥推門進來,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仔細看的話,額前和鬢邊還有又滲出來的一層冷汗。 一堆五顏六色的藥片膠囊,七八種堆滿了俞驍小半個掌心,夏棉接過乖乖吞下,俞驍收走了他手邊的毛衣放到床頭柜上,揉了揉人的頭發,“晚安,棉棉。” 眼見他轉身要走,夏棉一著急就扯住了人的袖口,“你今晚不在這睡嗎?” 俞驍微微僵硬,轉過身來看見夏棉那一雙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眼睛寫滿了驚慌失措和可憐的哀求。經過那晚以后,夏棉還是不敢一個人睡覺,說一閉上眼蟲子就在他的身體里爬來爬去,俞驍無法只能又搬回這間臥室,夏棉是能睡著了,但他整夜整夜地被那顆狂躁亢奮的腺體折磨得幾近瘋魔。 將近兩個月了,他違背醫囑狂打抑制劑,最近真是被病魔折騰得他都有些吃不消了,有時候那晚上信息素渴求癥發作的時候,疼得他甚至連人都不想做了,就要欺身壓上對大病未愈的人狠下毒手。 但在那一雙濕漉漉的眼眸的注視下,俞驍還是心軟了,微微嘆了口氣道:“你先睡,我下去拿點東西上來。” 夏棉這才松開手點了點頭,強忍著沒把那句你快點回來說出口。 他知道他現在有些過于依賴俞驍,已經被這么照顧了還要讓對方為難遷就,可是人和所有高等動物一樣,都是會趨利避害的生物,受到過傷害,經歷過恐怖,就下意識地會去尋求保護尋求庇護,那樣滿身蛆蟲的一具腐尸的樣子簡直是滅頂般的恐懼,渾身的勇氣都被嚇得潰不成軍一干二凈,只剩下怯懦只剩下懦弱。 他也很鄙夷現在這樣的自己,簡直就是縮進殼里求人同情求人手下留情的蝸牛,放棄了學業放棄了好好生活,半點斗志也無。可當那種極強烈濃重的負面情緒在血管里奔騰游走的時候,他想的只有——還有什么意思呢。然后又是新一輪的自我厭棄和自我譴責,矯情得沒有盡頭。 書房里黑漆漆的,沒開燈,天上的星月也都躲閃起來不肯撒下半點清輝。寒風從大開的窗戶灌進來,黑暗中那唯一一點紅色火星沒幾下就燃到了盡頭,佇立在窗前那個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失意、困頓和落寞全都化成了空氣,夜色一樣濃稠地包裹著他。 前幾日他已經得到了消息,這僅剩五天的假期一結束就要馬上動身前往塞國參加至少為期一年的維和行動,這顯然是俞驃的示意,他如今早就坐到了少將的位置上,一些非指揮性的行動基本已經不需要他再參加。 但即便他看透了,軍令如山,他也沒得反抗。 夏棉現在的狀態還有他的安全,哪一方面都讓他放心不下。 煙灰寂寞地落下,手指被燙了一下,俞驍才收回神思,抬腳往樓上去。 壁燈柔和,被子只在床角微微鼓起小小的一團,夏棉蜷縮著,只露出雙眼睛在被子外面,茫然空洞還有些渙散。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了,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夏棉抬了抬眼,“俞驍……” “嗯?”床邊明顯一陷,俞驍在他身邊坐下來,“怎么了?” 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落在俞驍身上,“要不然……你還是回去睡吧……”他半張臉還埋在被子里,聲音聽起來甕聲甕氣的。 “不怕了?你能自己一個人睡了?” “嗯……” 可那雙濕潤的眼睛明明就充盈著恐懼,就差說一聲我是騙你的你別走了。 俞驍輕輕拍了拍他,哄小孩似的,“睡吧,我就在這。” “……你不會窒息嗎?”夏棉囁喏道。 “什么窒息?”俞驍脫口而出的瞬間也恍然大悟,又心疼得厲害了。夏棉是擔心他也會覺得厭煩,怕給人造成太多麻煩再一次遭人厭棄。“不會,除非你討厭我才會讓我覺得窒息。” 他又輕輕拍了拍人的背,很想親親他抱抱他,又咬牙克制住了。 “謝謝……我會努力調整盡早不給你添麻煩的……”夏棉自己說出來這話都沒什么底氣,可就是怕現在連俞驍也覺得疲憊厭煩,他依稀記得不久之前還說過要離開這個地方獨立生活,可現在一想到別人碰自己的場面就心驚膽寒,怕得要抱頭鼠竄。 “不用給自己壓力,慢慢來,反正我好多織法花樣都還沒學會。” “謝謝……”夏棉說不出什么,只有再次道謝。 俞驍抬手關了壁燈,屋子里瞬間黑暗,察覺到他在另一側躺下,夏棉那根緊繃的神經才微微放松,漸漸闔上了沉重的眼皮。 睡到半夜,卻被一陣過于濃烈的雪松味給生生嗆醒,而且那雪松味還帶著一股腐敗物似的腥臭氣息,詭異又古怪,“咳咳咳咳……” 夏棉被嗆得肺管子和腦仁都生疼,他想翻個身查看俞驍是不是發病了,結果剛一動作一只大手就落在了他背后抵住,“別看。” 那聲音簡直已經不像是人發出來的,恍若什么野獸在瀕死之前的嘶鳴。就算隔著一層厚厚的睡衣,被抵住的背部都要被那高溫灼熱的掌心燙傷,夏棉雙手捂著鼻子,“俞驍咳咳咳你發咳咳病了?” 抵在他背后的那只大手似是在痙攣似是在顫抖,似是想拿開也似是想按下。 半晌都沒有回答,只是喘息越來越粗重,越來越明顯地痛苦。 他背后的俞驍側躺在床上,渾身都在痙攣抽搐,青筋通通暴起,面部猙獰得已然不像人類,那頸后的腺體一會兒高高脹起像要快脹破的氣球,一會兒塌下去一個隕石深坑。潔白的枕邊已經洇了一大片暗紅,散發著雪松腐臭后的氣息。 他想暫時離開這間臥室,卻抽不出半分力氣,那繚繞的花果香像是細細密密成千上萬的蜘蛛絲一樣緊緊地將他束在原地,他知道這是病發時的幻覺。 許是他今天抑制劑用量過大了,病情來得比以往還氣勢洶洶。 倏然間,他痙攣的肌rou全部緊繃,一只微涼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咳咳俞驍你咬咳咳我吧咳咳咳” 夏棉被這頂級Alpha爆發時的信息素嗆得兩眼直流淚,以為是俞驍的信息素暴走更嚴重了。 多么誘人的一句話,俞驍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蠢蠢欲動瘋狂叫囂,可他不想再要同情憐憫了,也不想在夏棉現在依賴他對他毫無防備的時候趁人之危,而且現在咬上去他必不能自控、必不是純粹的腺體標記那么簡單了,他不想再要這樣不明不白的開端。 他想一步一步按照正常人的戀愛順序來,告白,牽手,接吻,zuoai,結婚。 殘存的理智是這么說的,可抵在夏棉背上的那只手卻遲遲不肯松開,甚至還緊緊抓住了他的衣領,像是生怕他反悔逃跑。 “俞驍咳咳咳別磨蹭我要嗆咳咳暈咳咳咳咳” 他咳得昏天黑地,喉間都腥甜黏膩,半晌那嘶啞得嚇人的聲音才從背后傳來,“只靠腺體標記……那點信息素不夠……” 夏棉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xue,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盡管他只把自己當做人形藥品當做工具人,可提供信息素的方法的的確確就是rou體交媾,他不想做也害怕做。他還賴在俞驍這里就已經足夠恬不知恥了,更不要說再回到以前那種關系當中去。 可另一方面,他沒那么冷硬的心腸眼睜睜看著一個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在自己身邊承受痛苦,而能救他的自己卻冷眼袖手旁觀。更重要的是,俞驍最近對他太好,好到他覺得無以為報覺得忐忑不安覺得食不下咽,如果他連這一點忙都不肯幫,俞驍會不會嫌他煩丟下他? 兩方勢力在他腦海激烈地天人交戰,瞬間就讓他更加頭痛欲裂。 負面情緒像是沼澤里的腥臭的污泥一樣陡然間充斥了他的每條血管,動脈靜脈毛細血管,每個細胞都被淤泥包裹浸透,極端的窒息狀態下是對每個細胞痛感的極端感應。 賤人都當了,還裝什么貞潔烈婦,婊子都做了,又來立什么貞潔牌坊。 一次和許多次沒什么區別,反正他在那個人眼里都已經臟透了。 眼前發黑的時候,俞驍感覺到覆在自己上的那只手被人輕輕握住了,隨即被牽引到一片光滑細膩的地方。 噼里啪啦,那感覺像是五雷轟頂,俞驍眼都熱得血紅一片,“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嗎?”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每個字都走了調。 夏棉長睫緊閉,眼淚浸濕了一片枕巾,強忍著咳意,“救你。” 話音剛落,他就被霍得仰面翻倒,一具偉岸guntang的身軀籠了上來,“給你一次后悔的機會”,俞驍這么說著,卻已經反手握住那瘦削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生怕他跑了。 他自然能看到他眼角的水漬,清清楚楚,可就如同他那時被惡意驅使逼迫江雪墨一般,如今他看似把選擇權交到了夏棉手中,也不過是虛情假意也不過是惺惺作態,因為他明知道對方一定會答應。 欲望面前,理智就是這么潰不成軍的軟弱東西。 夏棉抿著唇沒有說話,抬手勾住俞驍的脖子向自己壓下,直接用行動回答了他。 guntang的吻瞬間鋪天蓋地落下來,從額頭到鼻尖,從下巴到頸窩,帶著極強烈的急不可耐迫不及待的意味。 窗簾厚厚地遮著,屋子里黑黢黢的,黑暗里像是放出了一頭饑腸轆轆了太久的野獸,盯住了最中意的獵物,吃人都不吐骨頭的急躁和狠戾。 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圓潤的木質紐扣被生生崩開四濺在地,夏棉反射性地瑟縮顫抖著,強忍著要尖叫逃跑的欲望,但就算他現在臨陣反悔,俞驍也不會給他機會了,他鉗著他的腰,兩只手將那最近過于盈盈纖細的地方牢牢掌握還綽綽有余。 比以前又細了一截,即便是情欲洶涌澎湃得亟待瘋狂發泄的時候,心疼也是本能地蔓延開來,和緩了他的動作。 他湊上去親吻他光潔的脖頸,從耳后貼著吻,唇rou吻過面頰一路吻到肩膀上去,兩只手也在夏棉胸前和腰間的敏感地帶竭盡所能地挑逗刺激愛撫,沒幾下,那僵硬顫抖的腰肢便軟了下去。 如果夏棉能擁有像Alpha一樣的夜視能力,一定會被俞驍此時的樣子震撼。因為強行隱忍通身的青筋暴起,平日里那屬于軍人的冷峻嚴肅的神情,此時都被熾盛的欲望沖刷得碎成齏粉,猙獰得過于駭人了。 他從那單薄的胸口一路向下,留下一串串guntang留戀的啜吻,在那道粉色的傷疤前停駐下,啾啾地從一側吮吻到另一側,又從另一側用柔軟的唇瓣摩挲回來。 那深情、歉疚、悔恨、疼惜和虔誠似乎過于濃重,它們穿透夏棉的皮膚,滲入那一層層血rou,guntang的烙鐵掉進冰水一般,嘶嘶嘶地瞬間讓夏棉的靈魂都在詭異地戰栗顫抖,盡管他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夏棉咬著牙關,喉間還是時不時溢出來幾聲細細的哼吟,下一秒,他忽然渾身緊繃,兩手將床單抓得皺成一團,纖細單薄的腰身弓成一道彎彎的小橋,一聲酥軟的呻吟沒兜住傾瀉出來,極愉悅也極痛苦。 其實俞驍以前給他做過不少次這種事,也只給夏棉一個人做過。他知道夏棉抗拒情事也知道他畏懼情事,所以總是想盡辦法取悅人,調動人的情欲,比起單方面的沉淪,夏棉的失控與忘情才更能給他刺激,所以他伺候得心甘情愿也心滿意足。 但夏棉敏感又純慣了,俞驍本就技巧不錯再加上有意刺激他,在這種快感下根本毫無招架之力,烏黑如墨的發絲被汗水打濕凌亂地黏在臉上,瑩白的臉頰暈染了一層上好的胭脂,像是一朵暴風雨里的小花,只有任狂風肆虐只有任大雨蹉跎,而他只有瑟瑟發抖的份,叫俞驍這種本身控制欲和施虐欲極其強盛的人,覺得簡直美得驚心動魄。 夏棉像小奶貓一樣帶著哭腔哼哼唧唧,白嫩的腳趾都緊緊蜷縮起來,“別……行了……不要了……” 俞驍微微瞇了瞇眼睛,不退反進,一個深喉下去,一股強烈的酥麻電流就從夏棉的尾椎骨直竄天靈蓋,他渾身緊繃到極致,一道燦然白光閃過,他哭著尖叫一聲,俞驍嘗到了木樨和梅子的味道。 他也已經忍耐到極點,沒給夏棉反應的時間,將人直接翻了個面壓在身下,發癢的獠牙刺破了那薄薄的腺體,終于嘗到了它們渴望了這么久的珍饈美味。但俞驍仍舊是克制的,他把控著信息素入侵的速度力度和節奏,溫柔和緩而隱忍自持,一只手探下去在那隱秘之地按壓開拓,雙管齊下地竭力調動夏棉的情欲。 那雙總是純凈的眼睛此刻有些失神渙散,還沒從剛才的余韻中走出來,新的浪潮又源源不斷地送上來,Alpha信息素持續不斷地涌入他的身體,卻并不凜冽森寒,像是春末夏初的泉水一樣,叮叮當當將他的每個細胞都浸泡起來,小水花還調皮地搔撓它們,夏棉頭暈目眩,再沒有神智去壓抑喉間的喘息吟哦。 俞驍的手指已經被淅淅瀝瀝淋得濕漉漉地,抽出時勾連一道細長的銀絲,空氣里的花果味已經濃郁到一定地步,它們每一絲每一縷都被雪松緊緊地糾纏壓制著,抓一把都是榨出來的香甜的花果蜜。 俞驍頸后的腺體都已經亢奮激動到痙攣抽搐,猛地將人翻過來雙腿掰得大開。 察覺到那尺寸駭人的玩意已經氣勢洶洶地抵住了自己,混沌中的夏棉本能地就要瑟縮逃避,俞驍將那兩條細白的腿直接環到自己腰上止住他無謂的掙扎,那精壯如獵豹的腰一沉,就挺進去一個頭部,面對面地占有了他。 夏棉粉嫩的臉頰瞬間就變得蒼白,冷汗涔涔地冒了出來,開拓得多耐心多細致,俞驍的玩意也不是他受得起的。 而俞驍臉上的表情顯然是極其歡愉的。里面的媚rou層層疊疊,將欲拒還迎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那一陣一陣急促的痙攣抽搐像是調情的高手,先是故作矜持地抗拒,而后是熱情似火地擁抱吮吻,最后是放浪無比的挽留吞咽,一瞬間就能讓人欲仙欲死。 他咬牙忍著輕輕抽插一會兒,湊過去吮吸那圓潤的耳垂,啞著嗓子誘哄道:“棉棉,放松,太緊了。” 夏棉前額到腦仁都一陣疼痛,努力深呼吸想讓自己少受點罪,俞驍卻倒吸一口涼氣,頭皮都被他緊得發麻,“叫你放松,不是叫你把人夾斷。” 這話粗鄙的到了極點,夏棉氣惱又羞憤,還不知道該怎么辦,眼淚斷了線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俞驍湊上去吮吻安撫,腰卻干脆一沉到底,夏棉纖細的脖頸向上仰起,頸側的青筋都凸顯出來,嗚咽斷在喉間。 他其實已經壓抑得瀕臨崩潰了,和緩的微風細雨沒多久,動作就粗暴瘋狂起來,侵略性強悍到像是要把過去壓抑虧空的一切全都討回來。 頸后那顆作痛的腺體現在也是舒暢到了極點,膠質化的痕跡根本看不出分毫,柔軟舒展地鋪在主人的頸后,用它頂級的Alpha信息素去不知饜足地吞噬那潮熱黏膩的花果香,用它剽悍的濃度和壓制力去證明主人的強勢兇悍,腐臭的味道漸漸褪去,雪松味慢慢重新變得干凈純粹,每一縷都還擁抱著一縷純凈甜蜜的花果味。 俞驍的心中似有一道深不可測的欲壑,怎么填也如杯水車薪,撒進去就杳無痕跡。 他想要占有身下之人的一切,想要掌控身下之人的一切,從過去到未來,從皮囊到靈魂,一絲不留,全部擁有。 銷魂的快感讓俞驍進出都帶著狠勁,那力道簡直像是要直接浸染到夏棉的靈魂中去,他身上飽滿緊實的麥色肌rou被汗水洗得發亮,那一枚墜在胸口的子彈吊墜隨著主人的動作一下一下快而狠地撞在胸膛上。 夏棉已經神志不清了,長腿無力地滑下來隨著俞驍的動作應和晃動,嗚咽和呻吟到底是高還是低全都是俞驍說了算。他薄如紙的身體被按在床上陷下去一小塊,腰窩被牢牢掐住,背后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意識如海上的浮木般飄蕩。 激烈的歡愛中,擁抱和親吻漸漸變得可以肆無忌憚,他吻他汗涔涔的發,吻他濕漉漉的眼,吻他甜蜜蜜的唇,與他十指相扣,與他親密無間,心軟得發燙,燙得發麻,簡直想化成野獸就這樣把他牢牢地圈禁起來,誰也不能再覬覦窺伺一眼。 俞驍喊他棉棉,喊他寶貝,喊他小乖,終于攀到頂點的時候,那雙薄唇開合,無聲地說了句:“我喜歡你,棉棉。” 驟然清醒過來,饒是俞驍也出了一身冷汗。這句話他在心里說過無數次,可沒有一次在意亂情迷的時候失控地說出來過,他引以為傲的自持與克制最近似乎越來越不堪一擊。 而彼時的夏棉正軟軟地靠在他懷里,像是一塊依賴歸順于他的珍寶,親昵、順從、依賴、毫無保留的姿態,俞驍幾乎是瞬間就再度神志不清神魂顛倒了。 便又是顛鸞倒鳳,被翻紅浪,人影交疊反復,春風吹無度。 窗簾一直拉著,時間沒有了概念,誰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是臥室里的動靜終于停下時,夏棉的小腹都明顯地鼓起,而室內的光線已經從漆黑變得昏暗后,再度回到了漆黑。 小悅、姚叔和佘阿姨三個人裹著厚厚的大棉襖齊齊揣著手坐在花園的臺階上,傍晚的冷風拂過,激得三個昏昏欲睡的人俱是一激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彼此滿是血絲的眼里看見了自己眼底的烏青。 “現在能回去了么。”小悅吸溜了下鼻涕道,呆滯的視線活像村頭的二傻子。 姚叔極目遠眺,往那邊還未開春便提早交疊的兩只野貓那看了看,揣緊了手,“再等等吧。” “是啊,鹿rou不好燉呢。”佘阿姨應和道。 “已經燉了一天了……” “閉嘴。” 小劇場: 夏棉:崽兒,來娘給你包了個大紅包 俞驍:不要了不要了不要我都多大了 疾鷹:那你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