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上官明四肢纏縛著厲書鐸的軀干,唇舌猶在纏綿悱惻
許久不見,上官明似是一點沒變,又似是變了許多。他五官嫵媚依舊,卻未有盛裝打扮,將近一年的調養下來,身子不再纖細虛弱,但與病前相比,仍是清減不少。他咬著筆桿蹙眉思索的神情,仍是厲書鐸記憶中的嬌憨模樣,一如多年前初召他在此處服侍時那般,無意間將專心致志化作了勾引。 厲書鐸站在原地,靜靜欣賞著上官明處理公務的身影,但不旋踵間,案前的年輕人便留意到了佇立的君王,忙放下紙筆,在殿堂中規矩行禮。 “明兒給陛下請安?!鄙瞎倜骶b約身姿與輕柔音色,都讓微醺的厲書鐸懷念不已。 厲書鐸幾步上前,雙手攙著上官明的手肘,將他扶了起來,“你果然在這兒。” “明兒怕在筱宛居打擾陛下與諸位殿下相聚,無可奈何,才暫借陛下的涵泉殿一用?!鄙瞎倜髂抗馊崆樗扑瑴\語輕聲,“明兒這便回去了,不妨礙陛下理政。” 厲書鐸卻仍握著他的手臂,未有放開,“今晚,是你一手促成吧?” 上官明依舊答道:“是久和殿下想要——” “你不必替久和邀功了,他們兄弟三人的脾氣,這么多年了,朕還不清楚嗎?”厲書鐸從容打斷他,“知朕者,莫如明兒。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會知曉朕的心情呢?” 上官明露出微驚詫神情,雙眼看向厲書鐸,眸中有閃閃淚光,“陛下……” “明兒,”厲書鐸抬起一手,以指節輕拂過他額角傷痕,喃喃低語,“那日之事,是朕對不住你。不,應當說,一直以來,都是朕對不住你。是朕辜負了明兒的一片丹心,從不曾察覺你的心意,也未曾安慰呵護過你。明明在朕身邊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你最懂朕,只有你最不卑不亢,又最不計前嫌,是朕一遍又一遍地傷害你。明兒,你可還愿意在朕身——” 上官明忽地抬手撫向他臉頰,微冷掌心貼在他火熱面容之上,如綢緞般柔軟冰涼,阻止了厲書鐸的問話,“陛下此言,折煞明兒了。為陛下所做的任何一切,都是明兒心甘情愿。多年來,在明兒心中,陛下一直是君,是父,是師……” 厲書鐸握住面上的那只玉手,等著他說下去。 “……是夫?!鄙瞎倜鞣鄞轿?,吐出如蘭氣息,和厲書鐸最想聽見的那兩個字。 厲書鐸不再猶豫,摟緊上官明纖細腰身,將他牢牢困在臂彎之內,俯身便去吻他兩瓣朱唇。上官明微閉雙眼,在幾下肌膚廝磨后,主動探舌相邀,勾著厲書鐸往口腔中入。兩人肆意熱吻,互嘗津液,唇舌相抵,使皎潔月光都有如火燒一般炙熱。 當夜,上官明留宿飛霜殿,此后一年,不曾有一晚離開厲書鐸身側。 思齊殿,久違地被宮人們拾掇一新,換上了嶄新床帳被褥和比目繡枕,爐熏新香,瓶插鮮花,金雕玉砌一塵不染,紫砂青花也再得澆淋,宮婢太監們進出匆匆,殿中終于不再死氣沉沉。 屏風之后,上官明浸于浴水之中,水面上飄著梅瓣朵朵。這是今年初雪,厲書鐸命人從北郊山林中采來,用梅骨做柴,加熱融成水了,供上官明沐浴之用?;实圻€笑言,等明兒洗完了,還能再把水舀起來燒開煮茶喝。 這些日子以來,上官明每日伴君側,理政事,與天子同吃同住,幾乎寸步不離。他對當今朝局本就了然于心,批閱公文得心應手,井井有條,厲書鐸甚至免了幾次早朝,只召近臣至涵泉殿面述,上官明自然也在場,大小意見皆被天子采納,甚至親手執掌誥印,好不風光。 此刻,他的長發高高盤起,僅有一兩縷漏網之魚黏在他的頸邊。熱水浸至肩上,帶著淡雅梅香的煙煴繚繞在他鼻尖。上官明閉起雙眼,面色如常,傾聽著周遭特有的回響聲。 這是他的一個僅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習慣,他總愛留心于各宮各殿不同的聲音,處處各有千秋,不甚相同。涵泉殿的聲音十分厚重,干燥沉重如書卷案牘;筱宛居的聲音豐饒復雜,仿佛花草樹木也在放聲歌唱;飛霜殿的聲音如鐘鼓震動,一波接著一波,饒有余韻。還有臨月殿的破碎聲,京郊別院的嗡嗡耳鳴,合慶殿中孩童的喧鬧,掖庭的風聲鶴唳……只要上官明閉上雙眼,僅靠雙耳去聽,便仿佛能聽見這座百年盛世的太平城,其實在向他哭訴著一樁又一樁的罪行與冤屈,入耳凈是不平之歌。 但思齊殿的聲音,時至今日,他才終于有機會,如此專注、安靜地,洗耳恭聽。 上官明聽見外間宮人請安的話語,隨后便是穩重腳步聲,他知道厲書鐸來了,卻故意裝作不知,不急著起身,仍在水中歇息。直到浴水漸涼,他才睜開雙眼,正要喚人來更衣,卻發現殿內下人已全部退出了。他心下了然,自行扯了長袍披在身上,赤腳步出。 殿中爐火不斷,一室溫暖,哪怕他雙足直接踩在石磚之上,亦不覺過分冰涼。上官明走到寢殿之中,身上仍帶著些許水汽,見厲書鐸同樣衣衫單薄,坐在殿中,手里握著一個金碗,正將碗中之液一飲而盡。 “陛下喝的什么好東西?”上官明徐徐走近,面帶淺笑,“大白日的,就飲酒作樂了?” “確實是好東西,但不是酒。”厲書鐸將空碗遞給他,“明兒當年在太醫署待過,不知能不能聞出來?” 上官明接過空碗,見里面僅有些許草藥渣滓殘余,難以辨認,又將碗舉到跟前嗅了嗅,確實聞到一股陌生湯藥味道。他疑惑地搖頭,將空碗放下,被已站起身來的厲書鐸迎入懷中。 “你不識得也正常,不是宮里常見的玩意兒?!彼麑е毼⒑南骂M擱在上官明酥肩之上,碎吻落在他頸側,吮著他身上剩余的水漬,又在他頸窩里深深嗅了一下,“唔……明兒真香,是梅花?” “不錯,陛下喜歡么?”上官明微揚腦袋,任厲書鐸在他肩窩里留下更多親吻。他能感受到,皇帝的雙手從他的后腰向下緩緩挪去,握住他豐滿雙臀,隔著一層薄布,揉捏著底下柔軟股rou。 厲書鐸的雙唇沿他咽喉脈搏一路向上,叼著上官明兩瓣嘴唇,在糾纏吮吻之間輕答:“喜歡得緊?!彼鹕瞎倜饕粋却笸?,讓他長腿繞在自己腰上。上官明立刻會意,纖細玉臂纏在他肩背之上,一腳踮起,熱絡回吻著,讓厲書鐸雙手托著他的臀,將他妥帖抱起。 就著這般姿勢,上官明四肢纏縛著厲書鐸的軀干,唇舌猶在纏綿悱惻,讓皇帝將他抱著,一路走向大床。兩人倒在龍鳳被鋪之上,厲書鐸傾身壓在上官明之上,濡濕yin吻一路向下,朝他胸前而去。 “哈……”上官明輕嘆一聲,高揚頭顱,恍惚之間卻瞥見正前方四個御筆書法的大字,金鑲玉嵌,當堂而掛?!扒迕鳠o影……”他輕聲誦讀,動作驟停。 “怎么……?”厲書鐸抬頭看他,順他目光而去,見那坦然高懸的四個大字,一時也有些沉默。 “陛下,”上官明稍微坐起,“同明兒說說,先皇后的事吧?!?/br> “嗯?”厲書鐸回過頭來,“你說什么?” “先皇后的事,明兒只從宮中眾人口中聽過三兩逸事,卻從未聽陛下講過?!鄙瞎倜魃焓痔嫠砹死硪陆?,又將自己的發盤扯散,任長發披肩,“陛下說給明兒聽吧?!?/br> 厲書鐸神色略有暗淡,卻仍是靠向軟枕之上,柔聲道:“你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因為……先皇后是陛下心中最重要之人呀,明兒當然想知道了。”上官明說著,鉆入厲書鐸臂彎之中,輕輕靠在他肩頭,撒嬌似地道,“陛下,就說給明兒聽聽吧。” 厲書鐸無奈地輕嘆口氣,一手摟著上官明,目光飄向那匾,眼前浮現出一幕幕昔日之景來。 “無影……是朕的太傅,這你大概已經知道了。先帝姬妾眾多,子嗣興旺,朕的大哥體弱多病,無福入主東宮,而朕雖排行第二,卻非正宮皇后所出,太子之位,本花落朕的三弟。無影官至太子太傅,本該輔佐三皇弟鞏固儲君之位,但偏偏,朕遇上了他?!?/br> 厲書鐸的話音漸漸柔和,句句猶如從遠方傳入,縹渺悠揚。 “朕早知三皇弟胸無點墨,不學無術,無影也是知道的,除了那群守舊腐朽的老不死庸臣以外,無人看得起那個僅憑母妃身份就身居高位的家伙。若是讓他繼承大統,恐怕大羽江山,太平不保了。 “無影那時已是朝中重臣,才德兼備,俊美如仙,愛慕他的,不止朕一個。他比朕年長十五歲,對待朕這個庶出皇子卻毫無架子。無影他,真的,很好,很好…… “但一開始,他拒絕了朕的求愛。他說,若朕能胸懷天下、登臨絕頂,再來問第二次,他再給朕答復。朕本已斷了奪嫡之心,在他一番鼓勵之后,才重新振作起來。其實無影不僅僅有三言兩語,還有手段和魄力,和對朕的一片忠誠! “后來,三皇弟謀逆事發,朕與無影合力將他的意圖揭露于天下,這才入主東宮。朕便又問他,可愿與朕攜手終身,無影卻答,太子之位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仍非眾生之巔,他愿以太傅之位,保朕穩固,卻不能在此時下嫁于朕?!?/br> 聽到這兒,上官明憶起,厲書鐸仍居東宮之時便已生下了三個皇子,不由得追問道:“后來呢?” “后來,朕自然是不相信他這番言辭,因為無影明明對朕抱有愛意,這一點,朕再清楚不過。在朕多番追問之下,他才肯坦然相告,居然是因為害怕無法替朕延綿血統,又擔憂朕終究會因龍嗣之事另擇他人為良配。” “所以,陛下便以身孕子,以萬金之軀,承受生育之苦,以證心中所愛?” “……沒錯。先皇長壽,朕居東宮之位有近十年之久,期間,久和、延樂、長安相繼出生,懷著延樂的那一年,朕還是在戰場上度過的。無影一直照顧在側,從未有過怨言,亦不曾阻止朕以身犯險,因為他知道,朕意在天下,無人可擋,哪怕有孕在身。先皇對此亦屢有微詞,曾起過廢儲另立的心思,每一回,都靠無影在朝堂內外力挽狂瀾,才使朕屹立不倒。直到朕登基為帝,終于可以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迎娶無影,封他為后!” 上官明靜靜聽著,壓下了嘴角的笑意。明明他和厲書鐸自己都心知肚明,是厲書鐸多年來無法使他人懷孕,才需要用自己的身子來確保江山后繼有人。但他并未多言,僅僅聽著皇帝的敘述。 “可惜,無影多年以來,為朕鞠躬盡瘁,積勞成疾,不到一年便……”厲書鐸話中哽咽,良久才續道,“延樂出生的那一日,朕與無影在西北荒漠中,陪同駐扎大軍守城。那是朕第三次問他,愿不愿意與朕成親。那一次,無影其實答應了,他答應朕,會做朕唯一的皇后。朕記得清清楚楚,無影懷里是延樂的襁褓,他的身后是烈日如火,但在不遠處,竟也有一輪清冷明月,與太陽同時當空而照。那般震懾人心之景,朕永生難忘?!?/br> 上官明頓時明白過來:“這便是,日月同升?” 厲書鐸輕輕點頭,“在無影彌留之際,朕問他,今生何時才能再見到他。無影答了一句,待日月復同升,與君相見?!?/br> 上官明一時無言以對,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那便是朕與無影之間的事?!眳枙I堅毅面頰之上,似是有淚滑落,但他看向懷中的上官明,目光中仍盛滿柔情蜜意,“但那些都已過去了。” 上官明不解,回望向他。 “如今,在朕的心中,”厲書鐸攏了攏他的發梢,說出令人難以置信之詞,“全是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