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要個孩子嗎
轟然簇生的一大團氣泡碎裂聲音震耳欲聾,如同許多年前火把上痛不欲生嘶喊叫吼的火焰。 南赦從修護液里坐起。 他抬手,撥開黏在臉側的發絲。 “克斯萊先生,我有必要向你重申一遍,雄蟲的腸胃是非常脆弱的。” 在修護室外的會診室,笪苓語氣冷淡。 “如果我沒記錯,南赦已經是本月第二次來到這里了,他第一次來的時候甚至不需要藥用后進入修護液。” 坐在皮質沙發的雌蟲挺拔高大,他一言不發,胸前徽章過分繁雜華麗到讓人心驚,臉色和黑色的帝國制軍服一樣冷硬。 放在茶幾的終端不停震動。 “不好意思醫生。” 一道聲音傳來,笪苓扭身,克斯萊終于抬頭,他們的目光聚焦于那扇半開的門。 雄蟲裹著白浴袍,那是醫院專為進入修護液后濕漉漉的雄蟲們準備的,他揚起一個禮貌的微笑,閃身快步出來走向笪苓。 “我想這里面有什么誤會。”他扭頭看向站起來的克斯萊,又轉回來,他抬起手臂,纖細的手腕提起手掌,弧度優雅,賞心悅目。 “我是南赦。” 笪苓的目光卻一側,南赦的銀發尾水珠搖搖欲墜,一滴一滴洇在肩頭。 紅瞳浸透在眼眶分泌的水潤津液里,這一對比使得那眼神里多了什么東西似的。 他的小腿和手臂還有殘留液。 他還穿著拖鞋。 他是匆忙出來的,為了雌蟲解釋。 笪苓這樣想,他輕輕握了一下南赦的指尖。 “笪苓。” 對面的雄蟲楞了一下,點頭微微一笑“很有趣的名字。” 他拿起茶幾上,一直震個不停的終端放到克斯萊的手上,向會診室門口那邊推了他一把。 對笪苓說“如您所見,克斯萊是一名軍務要員,要處理很多信息。” 南赦背對克斯萊,并沒有發現克斯萊一頓后轉身進了修護室,他語調認真而誠懇:“這次是我不小心誤食,與他沒有關系。我們的感情也非常和諧。” 笪苓雙手插進白大褂口袋,微微后傾,他嘴角弧度有些諷刺意味。 “南島蟹誤食一次還可信,兩次?”他越過南赦,意有所指。 克斯萊已經抱著一疊白浴巾出來了,他在南赦肩上披了一條,在南赦腰上圍了一條,拿起一條蹲下擦干南赦的腿和腳背,最后拿出毛巾開始擦頭發。 笪苓的神情并沒有好轉,如果一個雌蟲在外人面前連這些都做不到,他才該馬不停蹄撥通雄蟲保護協會。 他上前一步,這就離南赦很近了。 對于矜貴的雄蟲來說,這個距離稱得上冒犯,于是他看見南赦眉頭微皺,但沒后退。 對于已婚的雌蟲來說,這是踩在高危警戒線上的一種挑釁。 克斯萊氣壓立刻沉下去,眼里掐出貨真價實的殺意,直沖笪苓,氣勢逼人。 南赦整個人一抖。 笪苓冷眼看著克斯萊把火氣壓下去,拿出一張名片塞進南赦口袋。 “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請聯系我。” 南赦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著說:“我會的,今天辛苦您的照顧了。” 真是非常有教養禮儀課滿分的雄蟲。 而克斯萊突然抱起南赦,南赦驚了一下,雙臂快速主動圈住對方,反應過來后他白軟的臉頰紅暈一晃而過,他遞了一眼笪苓,似乎在為這不合禮儀的舉動致歉。 克斯萊甚至在原地停了片刻,像在顯擺展示什么,直到南赦一拳錘在他胸口,催促道“走啊。” 直到出了門,笪苓才聽見雄蟲小聲埋怨,似嗔似笑“你嚇到我了。” 這時,他的助手端青才冒出來。 扒著門框,有些擔憂的望著兩蟲離開的方向,他剛才被那股殺意頂的一動不敢動。 他不禁問。 “笪院,沒事吧?” 笪苓兩下脫了白大褂一甩,打開窗戶深吸一口氣,然后一連哐當哐當開了幾個抽屜,口氣不善“說了在會診時別叫我笪院。” 沒眼色的端青還在郁郁的念叨。 “那個雄蟲看著就性子軟不懂拒絕,別叫那個臭軍蟲給欺負了啊。”他又跑到窗邊往下張望“真是的,雄蟲那么好得嘛,有了還不珍惜。” 笪苓終于翻到煙,他銜著,原始的火機刺啦刺啦閃了好幾下才燒著,長腿一支倚在桌子閉眼深吸,心窩那股勁兒壓下去之后,他眉頭緊鎖。 腦海里揮之不去那個雄子潮濕的視線。 “滴——” 或濃或淡的煙塵顆粒混進陽光里,他睜眼接起通訊。 “喂?” “克斯萊他們去你那了?” 笪苓這才滑出光屏,看了眼通訊人。 “你消息夠快啊。” “全十四區軍部高級將領代表正式聯會講一半就跑了。”對面含腔拿調“可不就得是他雄子出了問題。” “聯合會議跑出來的?”笪苓回憶一遍那個雌蟲冷硬的神情舉止,沉吟片刻。 “怎么樣了?” “剛走。”他走到窗邊往下望,正趕上克斯萊抱著南郝大步邁進一輛黑車。 “你們的會夠嗆能開下去了。” “……我是問那個雄子。” 笪苓被話驚了一下咬了咬煙桿“玘宬。” 這話里極盡曖昧的潛在意味不言而喻。 他眼睛瞇起來,干脆徒手把煙頭火星碾滅了“你別是……” “呵。”玘宬冷笑一聲“克斯萊就是喜歡在眾人面前炫耀他的雄子跟愛情罷了。” 笪苓捻著煙,盤紙碎了撒出里面干煙草來,聲音有些發悶。 他說:“誤食南島蟹。” 里面煙絲也在指腹里徹底捻成碎末后,又補充“第二次。” 對面傳來物件碎裂聲。 玘宬張口罵了一個發音奇特的單詞,含義是“異族種。” 這種臟話已經不常見了,自從五百年前異族軍為首的新貴徹底和老舊派平分秋色后,就更少人提起了,除了一些血脈悠久的古老貴族。 “南赦當初怎么會答應跟他走的?” “誰知道呢?”笪苓虛偽的應了一句反嗆他“反正不是因為人在國外錯過聯誼。” “……” 通訊掛斷。 另一邊。 克斯萊把包成一團的南赦放在副駕,拉上安全帶后卻沒有離開。 “還難受嗎?” 南赦搖搖頭。 軍方專用的車的前座非常寬敞,但克斯萊湊的還是很近,近到即便不在發情期他也能聞到南赦身上獨有的信息素。 他小心的輕啄了一下南赦的臉蛋。 “對不起。”他說“我回去會再查一遍的。” 一個小時前還條理分明大肆述職的雌蟲抿抿嘴“……對不起。” 南赦掀起肩頭的浴巾,把自己和克斯萊的腦袋一起罩在下面,輕哼了一聲,然后咬了一口克斯萊的鼻梁,笑的頑皮。 “快回家吧。” 說完也不管克斯萊一臉被興奮砸蒙的表情,自己打起了游戲。 等到又一行“游戲結束”跳出來,南赦才揉揉眼睛抬起頭來。 不遠處是克斯萊在跟管家一眾訓話。 科技爆炸后,很多智能機器取代了蟲族成為了服務者,但在兩種地方,仍使用他們堅信更有“溫度”的純蟲。 一種是講究繁文縟節規矩甚眾的家族,一種是有雄子的富有家庭。 管家低著頭額頭的汗都要往下滴了,克斯萊這種軍蟲向來不顧及自己具有的壓迫感,當這種壓迫感針對性變強,就更令他窒息。 上方的話突然停了。 管家喘了口氣,發現是南赦過來抱住克斯萊的腰,埋怨他餓了。 然后趁克斯萊走后,回身沖管家狡黠的眨眨眼。 管家老臉一紅,連忙咳嗽一聲把后面的蟲趕去各司其職。 克斯萊把切好的餐前包放在桌子上,然后蹲在南赦面前,牽起他的手,面色有些猶豫。 那只手如此白凈精細,被養的軟又美麗,像他本人一樣,一彎清冷月亮里包藏著溫熱蜂糖。 他謹慎的開口。 “南南。”克斯萊把雄子的手背貼在臉上。 “我們可以要個孩子嗎?” 南赦放下叉子,銀器和瓷盤碰撞出“叮”的一響,克斯萊不由咽了一口唾沫,他眼神在南赦大腿上亂晃。 南赦垂首看他,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臉和耳朵 “那個笪苓讓你害怕了?” 克斯萊從不對南赦撒謊,他艱澀的點點頭。 與其說他想要個孩子,不如說想要個能牽掛住南赦的,引他憐憫的一些東西,什么都好。 南赦笑了,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甜蜜。 “這有什么難的。”他抽離手“起來繼續吃飯吧。” 克斯萊只覺手里一空,心也像被挖走了一塊,他慢吞吞的坐回去。 明明他們每一階段都如此順利,曖昧,戀愛,結婚,他至今還記得他從白塔接走南赦時候,雄子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他全副武裝激動到掌心滲出薄汗,雄子安安穩穩的站定,聲線珠圓玉潤。 ——別緊張。 他知道這樣比喻很俗,但跟做夢一樣。 克斯萊并不知不安從何而來,類似野獸的直覺,或者是德不配位的虛勢,他晃晃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想甩出去。 暗罵自己真是不知好歹。 克斯萊重新低頭看報時,南赦才微微后傾靠在椅背上,他輕輕咬住叉子,堅硬的材質在唇瓣壓出一絲褶皺,俯視著,腥紅的瞳孔里倒影不出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