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陌生人

    庭院還是那個庭院，長廊還是那個長廊，來人毫不留戀地擦身而過之時，卻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發(fā)生了改變。晚風(fēng)穿庭而過，樹葉沙沙作響，暮色一下子陰沉起來。

    劉銘臉上的笑意僵住，一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的背影漸漸遠去，最后連背影都在轉(zhuǎn)角消失不見。劉銘低下頭，攥緊的手指尖幾乎將紙張弄破，他感到不適，不能接受，委屈地幾乎落下淚來，前一夜還溫柔地抱著他甜言蜜語的情人為何要用那樣冷漠無情地目光看他，為何不回應(yīng)他，為何待他像個陌生人。

    疑惑、不解、委屈、憤怒、悲傷，種種情緒如海嘯般排山倒海而來將他侵蝕，他或許是個成年男人，理應(yīng)堅強不屈，在情愛一事上卻還是太稚嫩了一些。

    “送貨的兄弟，你沒事吧？”臉上掛著一腦門官司的趙明曉也從會議室里出來，沒走幾步，就在長廊上看到一個陌生男人呆站著低頭不語，神色似乎很難看的樣子，只從他身上穿的制服知道他是今天來送貨的。

    趙明曉的出現(xiàn)適時將劉銘拉回現(xiàn)實，他抬起發(fā)紅的眼睛愣愣地看了來人幾秒，而后恍然大悟般將手中皺巴巴的送貨單遞了過去，“哦、哦哦，對不起，請您簽收一下。”

    趙明曉順手從外套口袋里掏出筆簽了字，看著皺的不成樣子的紙張，還有面前人不自然的神色，他心想多半是壞脾氣的師弟路過時不知說了什么才把人氣成這樣，于是好言說道：“之前沒見過你，兄弟你是第一次送這邊吧？”

    “剛剛那人是我的師弟，也是研究所里的工程師，他呀，脾氣不太好，剛剛還和自己的老師拍桌子來著，情商低得可怕，他要是對你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兄弟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是啊，這里是現(xiàn)實世界，即便身材和長相再相似那個人都不可能是林兔，林兔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林兔只存在虛擬之中。于剛才走過的那個人而言，自己確實只是陌生人，陌生人還用一個親昵的名字稱呼自己，是誰都不會開心吧。

    劉銘勉強收拾好心情，接過單子，小聲回道：“他也沒對我說什么……既然貨已經(jīng)送到了，我就先走了。感謝您使用本公司的運輸服務(wù)。”

    劉銘走后，趙明曉皺眉看著他的背影，隨后搖搖頭自己也走了。回到實驗室，他想也不想地就拍開了一間辦公室的門闖了進去。

    “林途！你這家伙腦子進水了是不是？非要當(dāng)那么多人的面頂撞老師！有意見可以私下里提嘛！你知道什么叫做說話的藝術(shù)不？”

    趙明曉苦口婆心地說了一通，卻不見回應(yīng)，定眼一看就見禍主正站在落地窗前，專注地看著什么，他好奇地走了過去，就看到樓下一個穿著貨運公司制服的強壯男人正快步走著，很快來到一輛懸浮運輸車前，只見他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動作利落地爬上去發(fā)動車子。

    直到那輛車子的影子都消失在視野里，林途還是站在窗前一動不動，透明的眼珠子看向懸浮車離開的方向，嘴唇緊抿著，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這家伙也真是的，說話也未免太不知分寸了一些，也不知道你剛才到底對人家說了些什么，這兄弟臉皮薄，被你都說哭了。”

    林途驟然轉(zhuǎn)過身，清澈鋒利的眼盯住趙明曉，“你說他哭了？”

    “可不是嗎！眼眶都紅了。”

    劉銘把車開回公司，再乘坐軌道車回家，真正到家時已經(jīng)是晚上的8點鐘。時間說晚也不晚，要在平時，他肯定忙不迭地上線去見林兔去了，今天的他回到家后，卻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這樣做。

    回來的路上，他扶著扶手站在軌道車的車廂里，軌道車不時進站停靠，行人下車上車，他看到許多對情侶，其中不乏同性情侶親密地相伴出行，而今的他孤零零地躺在臥室里，那些情侶牽著手甜蜜微笑的模樣就不可抑制地浮現(xiàn)在他腦中。

    他也想的，想要擁有一個親密愛人，能夠手挽著手去不同的地方，不必每天都zuoai，但必須每天都吻他一下，最好在他下班回來后給他一個擁抱。臥室里沒有開燈，星光透過窗簾的間隙灑進來，劉銘躺在小小的臥室床上，將手伸向那星光，仿佛在乞求一個遙遠的夢。

    這一晚，劉銘沒有上線。

    之后第二晚，劉銘還是沒有上線。

    ……

    半個月后的某一天，劉銘放好運輸船的鑰匙，正想下班回家，就被周叔神神秘秘地叫住了，“劉銘啊，你晚上要沒事的話去我家坐坐吧，老太婆今天不知發(fā)什么瘋，燒了一大桌菜，正愁沒人幫著吃呢。”

    劉銘剛來這里的時候，身上沒什么錢，曾經(jīng)在周叔家蹭了好久的飯，后來有了自己的住處后，就很少再去了。反正晚上也沒什么事，他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當(dāng)即去買了一些應(yīng)季的水果，提著往周叔家去了。

    周叔有兒有女，只是子女都成家搬出去住了，劉銘到了地方之后，和周阿姨打完招呼，放下水果，卻在客廳里還見到有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那人看著和劉銘差不多年紀(jì)，戴一副圓框眼鏡，顯得文質(zhì)彬彬，見到劉銘的瞬間，甚至還不好意思地臉紅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劉銘和那個陌生男子被安排坐在一起，席間周阿姨張羅著吃食，周叔引著話頭把兩人的情況都介紹了一遍，劉銘本能地與陌生男子保持著距離，在周叔的勸說下，和陌生男子互相敬了一杯酒，他只當(dāng)是周叔今天心情好，所以話也特別多。

    酒足飯飽，陌生男子禮貌地道謝后率先離開，周叔和周阿姨一邊一個將劉銘圍住，嘴里急切地問他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喝了酒的劉銘臉色微紅，茫然地看著兩人。

    “你啊！真是個石頭。”周阿姨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他，“當(dāng)然是問你這個男人你覺得怎么樣！”

    劉銘一下子臉色爆紅，驚愕又膽怯地看著周阿姨。

    周叔大掌用力拍劉銘的肩頭，嘴里平常地說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老兩口看著你過來的，能不清楚你是什么樣的人么！就是你小子看著太讓人著急了，自己的事怎么也不抓緊。”

    “周叔、周阿姨……”劉銘看著他們，心中不禁流過陣陣暖流，他何德何能，能讓兩位無血緣的長者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他眼中噙著淚花，給周叔倒了一杯白酒，給周阿姨倒了一杯低度的果酒，“謝謝周叔，謝謝周阿姨，謝謝你們一直對我這么好……”

    回來的路上，劉銘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隱藏已久的秘密被戳破后，他如釋重負(fù)，一下子輕松許多。那個介紹給他的年輕人，他其實沒什么感覺，周叔卻說讓他再見見說不定就有感覺了，他總不能一直這樣單著。

    拉開窗簾，他在窗前凝視了那夜空中的繁星許久，終是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