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得絲毫不像初秋。

    繼風暴、大雨和高熱接連不斷的夏季后，秋天悄然而至，但它們的界限并不明顯，若不是發現窗外的蟬鳴不那么響亮了，張佑也不能發現這一點。獵犬卻敏銳，起來伸了個懶腰，又低吼一聲，表示想要上山跑一跑。

    “晚一點，現在太曬了。”主人說。

    十點多的時候，早餐被端上桌，其實說是午餐也不為過，有菜有飯，還用果醬泡了一壺水，酸酸甜甜的。獵犬知道暫時沒有什么事情可做，放慢了進食的速度，尾巴也一甩一晃。張佑見它一邊吃一邊攬著玩具，不由開口道：“專心，小心噎著。”

    “嗚嗚——”獵犬回應絕不可能。

    但如果說怕弄臟玩具，它就乖了，把東西推遠些，然后腦袋栽進盆中，三兩下就吞咽下肚。

    接下來他們下了一趟地下室，隔一段時間張佑就會收回一批蔬果，洗凈晾干，暫時消耗不去的就儲存起來。最多的是土豆、紅薯，也有類似胡蘿卜這種水分不是特別多的作物；實在沒辦法直接存放或者做成干片、干塊的，就成了罐頭，不拘是什么罐子，口味也各異，一排排整齊列好。

    張佑挑了一罐腌酸瓜和番茄，前者是自家做的，后者是換來的，說是番茄罐頭，其實稱作番茄醬更恰當，因為里面并沒有成塊的番茄，都壓成醬，蒸煮過后裝罐的。聽聞這種番茄不同于張佑先前種的“圣女果”，而是人巴掌大、微扁的，果皮很薄，成熟時輕輕一捏就會爆汁。可惜他沒親眼見到，攤主表示不好種，快成熟那幾天要一直往田里跑，一不留神就掉了，砸在土里就爛掉，顆粒無收。

    不過番茄罐頭滋味很足，幾乎不酸澀，清甜且不發齁，籽特別小，直接舀出來拌飯就非常好吃了。張佑知道做這個番茄罐頭是不加水的，都是材料自身的汁液，所以不會顯得寡淡。

    末世前好吃的太多了，店鋪遍地開，外賣又方便，年輕人尤其不愛做飯，覺得太麻煩，以至于連品嘗食物本身似乎都成了負擔。很少人會在生活里特意感受食物的美，或者心存感激，好像彼此之間的聯系已經太淡，感知也麻木。反倒是現在，大部分地方都缺少物資，人們就開始不由自主懷念起往日隨手可得的食物，而這樣的渴望在自身耕種、培育后，又會上升一個層次。

    因此，張佑自己很樂意在每一頓用餐后，感慨一聲“真好吃啊”，才算結束。平常他和獵犬也不遺余力到處尋找可以充當食材的東西，重新體驗生活中最平淡的一種快樂。

    休息到下午四點多，天空陰下來了，不像要下雨，張佑想了想，還是叫上獵犬，打算只到沼澤附近走走便罷。林間顏色更為豐富，綠的、黃的、紅的……有些是葉子，有些是花，還有青澀的果實，咬在唇間叫人不自覺瞇上眼睛。

    獵犬沒有離開太遠，秋季是各種動物積攢脂肪的季節，當中不乏猛獸，它怕張佑遇到危險，所以總是在前方三四步的位置，警惕地張望著。

    經過一整個夏天的滋潤，沼澤變得豐盈，比張佑記憶中的還要大了，邊界延伸，把原本生長著野薄荷、野姜的地方都淹沒了。再往下走，他們的步伐驚擾了正在飲水的松鼠，嚇得它立刻朝最近的樹攀爬，飛快到了頂端，從上面鬼鬼祟祟地窺探來人。

    獵犬眼尖，突然發出了警告，張佑下意識停住，遠遠望去，隱藏在搖曳野草中的，居然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莫名有些熟悉。他再仔細打量，詫異道：“那是……”

    是豺，母子倆似乎還認得張佑，待在原處沒有動彈。上一個冬天，它們差點凍死在村子　的圍墻外，但現在，它們看起來狀態不錯，小崽有些蠢蠢欲動了，被母獸一巴掌拍打腦門，才安分下來。沉默的氣氛彌漫開來，緊接著，母獸先動了，從身側叼出來一只肥胖的狍子，往他們之間的空地一丟，就領著小崽走了。

    張佑：“……”

    獵犬也愣住了，片刻，才跑過去將豺留下來的獵物帶到張佑跟前，從致命傷上，可以看出母獸的捕獵技巧十分高超，而狍子四肢上凌亂、細小的傷口，則可能是小崽的杰作。

    “不要白不要，這是給我們的報酬。”張佑笑了笑。

    這次與“舊識”的會面相當短暫，若是下次還有相遇的機會，也許他們就會不認得彼此了。張佑沒有在意，繼續沿著岸邊慢慢地走，他依稀記得，上年他們發現了類似蓮花的植物，不知道今年會長成什么樣子。可惜走了好遠，他和獵犬都沒有新的發現，或許那株植物根本沒有長成……

    運氣是很有趣的玩意，沒幾天，張佑聽說村里有人挖到了蓮藕，連忙去看熱鬧。原來是幾個年輕人進山打獵，雖然沒有獵犬這樣的幫手帶路，他們沒敢去太深的位置，但其中一人在沼澤邊偶然瞥到了半枯萎的蓮葉，等回家準備齊了工具，便和同伴一起將埋在淤泥中的蓮藕弄出來了。

    “胳膊，腿上，露出來的地方都被叮了，蟲子吸血。”有人嘆道。

    廢了這么大功夫，但幾人面對收獲頗為謹慎，因為這種類似野生蓮藕的植物竟然透著深紫色，個頭也怪，令人疑心它是變異種，成分不明，所以沒有誰想去試毒。最終是村長拍板：“就這么一點，還不夠塞牙縫的。全送到基地檢測，我們不懂，專家肯定懂，沒準以后就能培育出能種、能吃的品種。”

    年輕人們都同意了，基地那邊果然重視，很快出了結果，確定這是變異蓮藕，有微毒，比起作為食物更適合作為一味藥材，只是不知道能否做到人工培育。因此，基地的專家立即帶隊到沼澤里搜尋、檢查，并圈出了一塊研究區域，不許一般人接近。

    村人都很配合，張佑和獵犬當然不例外，對他們而言，一時的驚喜不如長久的收獲，支持基地的做法才是最理智的。

    其實基地很早就計劃在這片廣袤的山林中進行調查，但礙于人手和器材的不足，拖延到現在才稍稍騰出手來，光是蓮藕就足夠他們研究許久了，暫時無法探索更深處的、更危機四伏的地方。有賴于此，張佑和獵犬的生活并未收到太大打擾，這段時間他們若是進山，會刻意避開沼澤，向人跡罕至的位置去。

    不出村的話，張佑就到田里忙，初秋時他種下了最后一茬土豆，同時，由于上報變異蓮藕的功勞，基地特意送來了不少物資，其中包括一些新作物的種子，大家都分了一杯羹。當中例如秋白，種子都事先泡過藥了，存活率比較高。

    秋白要種在排水好、較為肥沃的土地，張佑種得不多，村里有別的人家種了一整片田，平日安排小孩照顧，生得很好。相比之下，張佑這邊就有點失算了，沒料到秋白會長成一大簇的模樣，根部上接了許多個球狀的莖，葉子密密麻麻挨在一起。先前留出的空隙顯然不足夠了，他只好無奈地拔掉了一部分，讓剩下的秋白可以有更多空間繼續茁壯成長。

    回家路上難免遇到一些善意的調侃，張佑咳嗽幾聲，連道自己只是一時失誤。有人附和：“確實啊，想不到這東西長這么快、這么大，基地里果然好東西多。”但若要他們離開村子，他們肯定不愿意——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嗚？”獵犬歪頭。

    帶回來的秋白特別嫩，需要及時消耗，否則就會浪費了。張佑琢磨用它配rou卷：這是將野豬rou剁成rou糜，和面粉等混合，揉搓成卷后上鍋蒸熟的食物，樣子不太好看，味道卻驚艷。其實張佑本來不會做rou卷，是聽村里人談起，才請教到了做法，據說小孩大多喜歡這種食物，有心思些的父母還會把rou卷切片，蘸雞蛋液之類的，炸到邊緣微焦，咬起來還能爆出rou汁。

    今晚張佑嘗試的是另一種方式，rou卷提前備好了，蒸熱切片擺盤，然后配上洗干凈的秋白，幾片鮮嫩的菜葉包裹住加了腌菜和醬料的rou卷，讓人忍不住一口就吃掉。

    獵犬嘴巴大，確實一仰脖就是一個菜包rou，累壞了給它動手包東西的張佑。而且這家伙還有點挑嘴，不樂意加太多醬料，喜歡脆脆爽爽的腌菜，張佑便夾了又夾，等它咽下去了，才笑道：“睡前一定要刷牙了。”

    說實話，一人一狗嘴里的味道都很重，幸好家里的牙刷換了一批新的，毛略硬，是用豬毛經過一系列工序做成的，刷柄則是處理過的樹枝，并不如從前塑料做的好用，但聊勝于無。牙膏是自制的，山里有某種樹的果實，生在寬大的葉片背面，摘下來搗成泥，涂抹在污垢處有很強的清潔作用。既然要用在嘴里，果實成分自然要調整到適當，張佑試驗了幾次才成功。

    他抓著獵犬仔細刷了一遍牙齒，又湊近親了幾口，確保里面只有淡淡的草木香氣：“好了，上床吧。”

    對方晃晃腦袋，看起來不怎么喜歡刷牙的感覺，快步跑出浴室，又在門外蹲下，探著頭看他：“嗚嗚！”

    “馬上，等一會……”